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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九里

所屬書籍: 將進酒

蕭馳野快馬加鞭趕回來,歇一夜,今晚子時以後就得上馬返程。他日子排得緊,這兩日是費盡心思攢出來的,為了不耽誤交戰地的輜重押運,連續跑了□□日,就是想見沈澤川。

可誰想到會這麼生氣呢?

蕭馳野架著猛,把猛的腳鏈拆了又裝上,惹得猛撲騰著翅膀鬧脾氣。蕭馳野也鬧脾氣,他煩,他還越想越生氣。

紀綱拎著鳥籠子溜達回來,看到蕭馳野吃了一驚,猶豫片刻,還是進來了。蕭馳野對師父見禮,他這麼高,站邊上紀綱得仰頭看他。

「北邊的戰事吃緊,」紀綱遞過鳥籠說,「你師父打得辛苦吧。」

蕭馳野把鳥籠掛起來,說:「是辛苦,師父惦記著您,時不時就要提起來。」

紀綱背過手,說:「我沒打過仗,沒什麼用處。你趕這麼急回來,是有要事辦?」

蕭馳野心想還沒辦呢,嘴上應著:「北原獵場那塊空給我了,禁軍打算在那裡留駐,我回來問問蘭舟進程,等時候差不多了,就安排個人過來。」

紀綱知道這些事都是他們詳談的,點了點頭,也不多問。

蕭馳野難得遇見紀綱,趁著機會說:「蘭舟去茶州的路上是不是病了?師父,他挑嘴,在家裡的時候有您盯著,每樣還揀著吃一點,病了肯喝葯。一出去辦事,左右都聽他的話,沒人盯著他,他就敢挑。」

紀綱一聽這事兒,就想起來了,說:「我昨日還想說他呢!」

「他給您岔過去了,」蕭馳野終於不折騰猛了,抬了臂放猛走,「他心虛,他保准不敢跟您提。」

紀綱點了頭又覺得不對勁,問:「心虛什麼,川兒還有事瞞著我?」

「是啊,」蕭馳野眉間微皺,說,「他左手划了那麼大道口子,回程又長,路上藥換得不勤。昨晚上我看的時候,掌心都要讓汗泡壞了。」

紀綱神色一變,緊跟著問:「他人呢?」

「睡了,」蕭馳野頓了片刻,接著說,「昨夜睡得晚,也累得厲害,今早起來就乏。以後還是得師父盯著,免得他不把身體當回事兒。我在離北隔得遠,好些事情都只能由著他在信里說,他要是有心瞞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紀綱挺直身體,說:「我得盯著他換藥。」轉念一想,又喟嘆,「從前在寺里沒養起來,請的大夫都不中用,看不出所以然。他的身體不比別人,時間越久,越要好生照料。你也知道,他入都時先是受了詔獄的刑,又挨了廷杖的打,再經你那一腳……那腳踹得真狠!若非有錦衣衛的舊識們暗中相助,川兒早就懸了。那時候虧損得厲害,又為著掩人耳目服了葯,如今我日夜憂心,就是怕。」

蕭馳野沉默片刻,忽然掀袍跪了下去。他正正經經地撐著地面,對著紀綱磕了頭。

紀綱頓時驚愕道:「你這是做什麼?」

蕭馳野就著這個姿勢,對著地面說:「六年前我馬過中博,最恨沈衛,不齒他棄城而逃,又忌憚太后扶持傀儡,因而在闃都踹了蘭舟一腳。師父說得不錯,我當時踹得狠,是沖著要他命去的。」

紀綱一時凝噎,又怕屋裡的沈澤川聽見,便別開頭,重嘆一聲。

蕭馳野定了少頃,接著說:「蘭舟如今身體抱恙,這是我的錯。中博的大夫不行,我已經去請了一燈大師,待到今年秋後戰事緩和,我師父也要來把脈。蘭舟就是萬般難養,我也要養。可是我如今遠在離北,行兵送糧不能耽擱,見不著他,就不踏實。茶州這樣的事情,多了不行,我在中博既無親眷也無好友,唯有師父能夠託付。師父,蘭舟少時驟逢劫難,愛藏心事,有傷有痛也不講,但他把您當作父親,只要您在他身邊,他就總會顧及些。我沒有別的請求,只求您罵他幾回,讓他知錯知痛——他下次再做這種事情,您就抽我蕭策安!」

紀綱錯愕地呆在原地,覺得這話不對頭,但又一時間說不上哪裡不對頭。他看向窗,竹簾里有茶盞輕磕的聲音,就那麼一下,也沒動靜了。

***

池塘里的青蛙撈完了,用過晚膳,院子里很安靜。

蕭馳野飯後就去沐浴,浪淘雪襟和猛都被餵飽了。沈澤川站檐下撈了把新栽種的九里香,庭院里沒別人,夕陽餘暉中,檐下的小案上擺了些茶點。沈澤川坐下來,望著遠處的落日出神。

蕭馳野沾著水出來,擦拭頭髮時蹲在了沈澤川背後。沈澤川揪著九里香,回過頭。蕭馳野俯首,就這樣跟沈澤川接了吻。斜陽橘紅,天地寂靜,連風都很識趣,把這方寸庭院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沈澤川忽然回身,把蕭馳野撲倒在檐下。蕭馳野半靠著門框,把人抱緊,用鼻尖抵著沈澤川的面頰,惡聲惡氣地說:「你壓著我傷了。」

沈澤川把碎了的九里香扔蕭馳野兜里,說:「我摸摸看。」

蕭馳野不給看,捉住了沈澤川的雙腕,拉向自己。他身體健碩,承著沈澤川絲毫不吃力,僅僅支著條腿,連坐也是浪蕩不羈的樣子。兩個人挨在一起,從黃昏到天黑。

其實蕭馳野這半個月不痛快。

禁軍打下的沙三營給了郭韋禮,郭韋禮來交接的時候跟骨津碰了面,雙方都互看不順眼,底下的兵也起了摩擦。蕭馳野咽著這口氣,在邊博營接手了鄔子余的位置,但押運物資遠比想像中的難。他被交戰地各大營的主將呼來喝去,退到大境還要跟蕭既明事無巨細地呈報,出了軍帳得跟落霞關乃至槐州的商賈們打交道,時常吃了一宿的酒,天不亮就上馬奔向另一個營地。

但這些事,他一件都不打算給沈澤川說。

蕭馳野想起了鴻雁山的長調,他不會唱,只能玩兒似的哼。沈澤川枕著人,攥著他的衣襟,閉眼睡在清香里。蕭馳野環著沈澤川,哼到時候差不多了,就把人抱起來,帶回屋。

沈澤川指尖沒松,蕭馳野俯身朝著他的掌心吹了吹氣,蹲下身來看了片刻,說:「我還生氣著呢。」

沈澤川半睜開眼,戳了蕭馳野的面頰,低聲說:「彆氣了。」

「你就會騙我,你這個……」蕭馳野一時語塞,「二公子這麼好騙?欺負純情少公子你行啊。」

沈澤川骨碌一下趴著身,跟蕭馳野頭對頭。

他媽的,這目光。

蕭馳野只能忍氣吞聲,捏了沈澤川的面頰,喑啞地說:「你就跟我使勁地撒嬌,沒用,沈蘭舟。你下回再捅自己一刀,我就在離北直接沒了。沒我這人了,你記著沒有?」

沈澤川老實地點頭。

蕭馳野湊近,用額頭磕了沈澤川一下,說:「我要走了。」

沈澤川不鬆手,說:「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蕭馳野答不上,他指腹摸了摸沈澤川的面頰,說:「儘快,好些事要做,入了秋就該輕鬆了。」

子時已經到了,沈澤川鬆開手指,望著蕭馳野。

蕭馳野從沒覺得站起來這麼難,他迅速繫上臂縛,把床帳給放下來,最後垂手颳了下沈澤川的鼻尖,說:「好睡,蘭舟。」

浪淘雪襟趁夜出城,猛隨著蕭馳野翱翔向北。

晨陽早已經在半途接應,蕭馳野到了邊博營要睡幾個時辰,緊跟著北上交戰地。就在蕭馳野離開茨州的同時,一頭驢子進了中博境內。

這驢子馱著個人,這人伏著身,看不出死活。幾聲餓極了的貓叫傳出袖口,這人艱難睜開眼,看著黑漆漆的前路,又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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