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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瘋狗

所屬書籍: 將進酒

雷驚蟄打開了敦州軍備庫,顏何如就是把這宅院修得再牢固,面對攻城器械都顯得不堪一擊。那些箭頭根本射不穿頭車的格擋板,門閂直接被撞斷了,機括牽動的女牆來不及替換,邊沙騎兵入內了。

費盛上前要扶沈澤川,急聲說:「主子,咱們從後撤離,借著夜色想辦法出城!」

「雷驚蟄要把海日古這些人一網打盡,」沈澤川臨風而立,「為此籌備精細,用重兵圍城,不會留下任何空隙。現在想要出城,已經太晚了。」

費盛眼睜睜地看著宅院被圍,心知今夜插翅難飛。但是他有言在先,得豁出性命來確保沈澤川無恙,於是握刀側立,像釘子般地定在了沈澤川身旁。身後的錦衣衛如臨大敵,一時間氣氛格外肅殺。

此刻新月如線,隱遁進了黑雲中,蒼穹霧沉沉地壓在頭頂,欲摧之勢已然不可抵擋。沈澤川仍然在憑欄游目,看遍了敦州燈火,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敦州。

費盛默立著,在那驚天的廝殺聲里和錦衣衛一起注視著沈澤川。奇異的是,到了這個生死關頭,他們竟然不再緊張。

費盛曾經只想跟著蕭馳野,因為蕭馳野有開天闢地的氣魄,闃都叛逃那日費盛心服口服。但是蕭馳野不肯收他,他只能退下來追隨沈澤川。

沈澤川不討喜。

他的樣貌決定了他在闃都時備受非議,沈衛是道檻,多少人情願站在外邊端詳著他,彷彿他的生死都沉浮在唾沫星子里。他出昭罪寺的時候,誰都把他當作了代替沈衛的世家刀,是太后帳下的錦衣狗。可是後續事情偏離了所有人的預想,在那紛爭間,他安靜地穩步高升,等到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了朝局的中心。他似乎沒有那種揮斥方遒的氣魄,但當他立於面前時,單薄的脊背就是屏障,任憑風雨惡摧排山倒海,只要他還站著,背後就是萬籟俱寂,片雨不沾。

費盛閉眼排除雜念,此刻覺得心很定,那是種無須言辭鼓勵的安定。他拋棄過紀雷,拋棄過韓丞,追隨誰都是順勢而為,晨陽和骨津對於蕭馳野的信賴他一直不懂,但是此刻,費盛立在風間,再度睜開眼時得到了那種信賴。

這世間誰都想做蕭策安。

但是沈蘭舟再無後來者!

腳下馬蹄破門,頭頂滾滾陰雲。一生都在鑽營謀算的費盛單手抄刀,抬腳踹翻身邊的木椅,砸中梯口的邊沙騎兵。他撕開外袍,纏穩掌中刀,然後舉起了案上的酒,朝錦衣衛說道:「今夜就是天塌地陷,也要確保主子性命無憂。咱們在強兵重圍間談笑飲酒,這是伺候皇帝老子都沒有的風光。」

費盛仰頸咕嘟地灌下酒,任憑前襟濕透。他砸了碗,一抹嘴,放聲大笑。

「此戰要封神,兄弟們,揚名了——!」

綉春刀齊刷刷地出鞘,聽大笑聲激蕩雲霄。梯口血光迸濺,十幾個錦衣衛攀欄揮刀,把勢如破竹的邊沙騎兵給殺了下去。狹窄的樓梯間腦袋亂滾,費盛手起刀落只削脖頸,絕不拖泥帶水。

雷驚蟄不敢燒樓,他要活捉顏何如,只能走樓梯強攻。錦衣衛今夜手感極佳,那些群聚時不能撼動的蠍子在進入樓梯後無法自如地揮動鐵鎚,這讓錦衣衛壓力銳減。樓梯上不去,雷驚蟄就另闢新路。撫仙頂在重檐間猶如鶴立雞群,他們用上了攀雲梯。

顏何如看著邊沙騎兵密密麻麻地湧上來,撫仙頂就像是孤立在天地間的遺柱。他又退到了沈澤川的身邊,被風吹得直哆嗦,說:「你既然敢深入虎穴,肯定是早有準備。」

沈澤川沒有作答,顏何如正欲再說什麼,身側的欄杆上陡地扣上只手,跟著攀上個邊沙騎兵。顏何如想也不想,舉起金算盤對著騎兵一頓猛砸,把人直接敲昏了過去。但是後面緊跟而上的還有幾個人,劈手架住了顏何如的算盤,接著就翻了上來。

顏何如秉承著算盤誠可貴,性命價更高的覺悟,當即撒手不要了。他連連後退,被小几絆倒,跌在了地上。那騎兵長得人高馬大,立在顏何如跟前好似座山。顏何如見他提刀,連忙大喊:「府君救命!好哥哥!價錢好議!」

獵隼俯衝而過,騎兵的刀還沒有舉起來,背後就猛然躥起個身影。海日古盪空撲了下來,一刀了結了騎兵,落地後翻滾一圈,拎住了顏何如。

顏何如抬起頭,想說沈澤川太不仗義了。但是他嘴巴還沒有張開,就見那圍欄外凌空躍出一道漆影,重重地落在了欄杆上。海日古把顏何如的腦袋一把摁下去,自己折腰後仰,躲掉了橫掃而來的鐵鎚。

來人赤著的半身肌肉虯結,和數日前的吉達如出一轍。鐵鎚在空中呼呼作響,打斷了流動的風。當他站起身時,顏何如都得仰頭看他。蠍子刺青佔據了他的整個背部,他活動著肩臂,跳下了圍欄。

海日古推開顏何如,從後腰上摸出棱刺。兩個人招呼都不打,上手就纏鬥在一起。

顏何如在這混亂中無處可藏,他錦衣玉食慣了,學的都是花架子,此刻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上邊有獵隼,顏何如怕被啄,便雙手撐地,在亂斗中躲閃著鑽空子。他好不容易鑽到了邊上,看見欄杆上還蹲著個人。

顏何如目光上抬,隨即兩眼一彎,露出笑容,親親熱熱地喊道:「大侄子!」

雷驚蟄嗤笑了一聲,伸臂就來捉他。

顏何如泥鰍似的,面子也不要,就地打滾,「咕嚕」地滾到一邊,然後扒著圍欄就想爬,誰知這次後領一緊,他以為是雷驚蟄,趕忙回頭說:「雷哥哥——」

結果竟是沈澤川!

沈澤川左手使力,把顏何如拽下圍欄,扔到跟前。顏何如還沒有來得及打滾,沈澤川就抬腳抵著他的後腰,要他跪好。顏何如前有狼後有虎,跪在中間欲哭無淚,便雙手合十,朝拜般地說:「我跟哥哥們鬧著玩,這次的虧損都記在我的賬上,咱們不要再舞刀弄槍了!依我看咱們三個聯手,不就天下無敵了嘛!」

雷驚蟄示意顏何如閉嘴,他跳下圍欄,盯著沈澤川緩步移動,半晌後說:「同知別來無恙。」話音方落,也不等沈澤川答話,站定後又說,「如今該叫府君了。」

遠近都是廝殺,桌椅摔砸的聲音更是清晰入耳。他們倆人頂著頭上的陰鬱濃雲,在大風間隔著顏何如對峙,遙遠的風浪潮湧潮現,敦州的萬千燈火都成了鋪墊。

雷驚蟄抬手拍著自己的後頸,嘲諷道:「今夜我運勢絕佳,竟然從這陰溝里釣出條大魚。怎麼,這次沒有蕭馳野保駕護航?」

沈澤川抬指撥掉了肩頭氅衣,偏頭含笑道:「外子軍務繁忙,近日不宜遠行。有事情,我們來談即可。」

雷驚蟄眼神逐漸暗沉下去,其間藏著詭詐的光芒,他說:「你來敦州——不對,應該是你回敦州,是為了祭奠沈衛的嗎?」

「我是受小公子的邀約而來,」沈澤川面不改色,「共商殺你大計。」

顏何如面色煞白,迎著雷驚蟄的目光想辯解,又覺得後頸發涼,不敢在此刻開口。他心道沈澤川真夠狠!一句話斷了他的後路,今夜不論他能不能活,雷驚蟄都不會再相信他了!

「在酒樓的時候,我就覺察救走顏何如的人身手不凡。」雷驚蟄目光兇狠,「我本想大度容人,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豈料他這般歹毒,竟然招來了你設計殺我。」

「小孩心性,」沈澤川挪開抵著顏何如的腳,「下手沒點輕重,惹怒了你,怪不好意思的。」

「你們早就暗中勾結,」雷驚蟄果真入了套,思索道,「難怪這次的輜重遲遲找不到。」

「但是今夜你更勝一籌,」沈澤川宛如甘拜下風,目光隨著雷驚蟄而動,「當下生死攸關,我可以臨陣倒戈。」

雷驚蟄忌憚沈澤川,知道他最擅長打這種攻防戰,一旦被他繞進去,就會萬劫不復。於是雷驚蟄垂下手臂,冷笑道:「蕭馳野壞我洛山基業,這筆賬翻不過去。」

「你今夜殺了顏何如,就徹底斷了跟河州的往來。但是你又佔據了敦、端兩州,往後的糧食軍費都需要你獨力支撐,」沈澤川意圖勸誘,「茨州如今倉廩充實,我大可助你一臂之力啊。」

雷驚蟄仰頭大笑,忽然說:「你既然和顏何如早有勾結,那就是早就見過海日古了。我看你此次到敦州來,是為了借白茶的面子收納這些叛徒吧!」

「看來今夜我大勢已去,怎樣也瞞不過你了。」沈澤川喟嘆著,「不錯,我這次前來正是為了此事。雷驚蟄,大家都是格達勒的兒子,真正算起來,我們也是好兄弟,何必這樣刀劍相向呢?」

「只要你砍下蕭馳野的頭顱,我們就能做兄弟。」雷驚蟄記恨蕭馳野,寒聲說,「你拿這種話騙我,不過是看到此刻重兵壓城,自己難逃一死罷了。」

「你真的要殺我?」

「放虎歸山永留後患!」雷驚蟄說,「你用兩個月吞併了茨、茶州,把周桂和羅牧都收入麾下,我本就擔心你活得太久,日後成了中博一霸難再撼動,不想你竟自己送上了門來。今夜不論你用什麼花言巧語,我殺你都已是定局!」

大風灌袖,露出了沈澤川腕骨。他右手包紮明顯,指間攥著藍帕子,像是耐不住這樓台上的寒冷,掩唇咳嗽起來。咳嗽聲停歇以後,他說:「沖著白茶這個名字,也不能對我網開一面?」

這句話一出口,雷驚蟄就豁然開朗,當即喝道:「你誆我,你根本不知道蠍子詳情!」

音罷,拳已破風,直砸向沈澤川的面門。沈澤川早有防備,滑身避開這一拳。雷驚蟄一擊未中,並不收拳,而是借力回撈,想要捉住沈澤川的手臂。白袍經風虛晃,走得格外飄逸,讓雷驚蟄再度撈空。雷驚蟄隨即蹲身,一記掃堂腿。沈澤川點地後躍,擦著那掠起的強風,霎時間落到了圍欄上。

底下殺聲鼎沸,雷驚蟄今夜就要沈澤川死,眼見沈澤川立於危沿,便抄起鐵鎚呼風而驅,想要把沈澤川逼落高台。沈澤川穩穩地踏著圍欄,背後大風漫涌,吹得他衣袂翻揚,猶如臨欄鴻雁。他右手不動,已經落於下風。

雷驚蟄決定攻心為上,在動作間說:「好啊!沈澤川,你想知道白茶跟蠍子什麼關係么?今夜我告訴你!」

他凌空翻上圍欄,對沈澤川死死相逼,踩著沈澤川的步子。

「白茶是端州館中的婊\子,專門替嘹鷹部辦事,是阿木爾放在沈衛身邊的狗,還是邊沙藏在中博的一根針!」

沈澤川腳下似乎沒有踩穩,在邊緣晃了一把。那袖袍頓時向後舞,費盛深陷群圍,餘光見到此景不禁慌了神,大喊道:「主子!」

然而下一刻,沈澤川就盪風回身,穩住了身形。

雷驚蟄見狀猛擊而出,逼得沈澤川只能再次避退。他口中不停,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悲慘?作為沈衛的兒子備受折磨!那我拉你出這苦海,沈澤川,你是邊沙雜種的孩子,白茶在格達勒就是人盡可夫——」

雷驚蟄側頸驟然一重,這一下擊得他差點咬掉了舌頭,連忙後退些許,在這高空穩住身形,偏頭啐掉了被沈澤川打出的血。

沈澤川左手提勢,眼中生寒。他的膚色在這隱約的暗月下顯得格外蒼白,像是塊冷玉,沒有半點血色。他語速緩慢:「留心舌頭。」

雷驚蟄扔掉了鐵鎚,緩緩拉出了距離,低聲說:「我說的句句屬實。」他目光憐憫,「你真是這世間最可憐的小孩兒了,你知道白茶怎麼死的嗎?沈衛發現了她的身份,然後親手勒死了她。你誕生在厭惡里,沈衛為什麼要養你?當你從茶石天坑裡爬出來,歷經這些仇恨與悲傷再度回到中博,你以為自己是在收復失地嗎?」他沉沉地笑起來,殘忍地說,「你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可是你沒有想到吧,你不會被任何人接納,如果離北知道了白茶是誰,蕭馳野的刀就要轉向你。」

圍欄猛然震起來,雷驚蟄在沈澤川躍起的瞬間抱臂格擋,被踹得差點後仰。兩個人打得兇猛,顏何如不敢再留在跟前,又鑽到另一頭去了。雷驚蟄險些招架不住,在避退間擦翻了藤架,跟著撞倒了附近的琉璃燈盞。火撲進氍毹里,眨眼間便燃燒了起來。

雷驚蟄料定沈澤川已經失了分寸,兩個人在圍欄間相搏,背後火光大盛。

費盛殺得滿身是血,他翻出梯口,喊道:「主子,燒起來了,不宜久留!」

雷驚蟄背後吃風,他分出餘力躲著錦衣衛,說:「今夜的敦州便是我的地盤,你們死斗也沒有活路!」

言辭間忽然見白袖撲面,打得雷驚蟄措手不及,腳下跟著亂了步子。沈澤川已經攥起了雷驚蟄的領口,雷驚蟄在這驚魂一刻里看清了沈澤川的臉。電光石火間,甚至不等費盛搭手,只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接著白影如羽,竟然和雷驚蟄一起墜了下去!

費盛肝膽欲裂,劈手去抓,只掠到了雷驚蟄的衣角,他聲音顫抖,惶恐道:「主子!」

雷驚蟄墜下去的那刻就認定沈澤川要跟他玩命!他在墜落間迅速探出右臂,背部撞著撫仙頂的飛檐,在檐角被砸斷時猛地掛住了身體。腳下盪空,燒起來的火光猶如包裹著天地,饒是雷驚蟄也捏了把汗。雷驚蟄不敢大意,右臂扒得刺痛,想要靠著殘檐爬上了這塊凸出的瓦地。

但是沈澤川已經從另一頭爬了上去,雷驚蟄抬起的手被踩在了腳底下,瓦片頓時掉了幾塊,凌空摔下去砸得粉碎。

雷驚蟄驚魂未定,在風裡吐出嘴裡的血,說:「操!」

沈澤川俯瞰著雷驚蟄,刮爛的袖袍露著右手。他背後是通天的火光,他解掉了紗布,把縛上的鋼針都扔掉了,蒼白的五指在握拳試力。

雷驚蟄手指被踩得劇痛,他的手臂在適才拉傷了,這會兒勉力吊著自己,雙腳空踩著,強行扒著這殘檐,看著那鋼針摔落在自己眼前。

「殺掉我你也活不了,」雷驚蟄抬眸擠出笑聲,說,「你太可憐了,你被、被捏成了個怪物!今夜以後,中博就是你的夢魘,你要夜夜輾轉反側,你要日日提心弔膽,腳下的土地……」

沈澤川蹲下身,他的那些陰鬱與蒼白在火光里一掃而空,變成了妖異的穠麗,還有舔血的殘忍,他悶悶地笑起來,說:「你好天真啊。」

雷驚蟄喉間滾動,不明白沈澤川為什麼——他逸出了艱難的喘息,喉嚨被沈澤川用右手緊緊卡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看似瘦弱多病的沈澤川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沈澤川收緊五指,借著雷驚蟄攀爬的力道,把人幾乎是拖起了些許,看著雷驚蟄面色漲紅,輕聲說:「你太好笑了,雷驚蟄,你怎麼會以為白茶能夠撼動我?」

雷驚蟄喘不上氣,翻動的眼珠胡亂轉動,被恐懼侵佔了。

沈澤川端詳著他,善意地說:「我到敦州,就是為了捉住你啊。」

雷驚蟄喉間嗆著細微的呼氣聲。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沈澤川轉眸看著敦州,「我想要吞併敦、端兩州,卻又因為戚竹音不敢動作,只能借著樊州翼王來做掩護。你本來可以活得更久,如果你這次沒有帶著邊沙人來的話,我或許還要等一年,等兩年,甚至等更久的時間來尋找一個契機,但是你帶來了邊沙騎兵。」

火花「噼啪」地爆開。

「如今我有足夠的理由出兵敦州,」沈澤川把目光放回雷驚蟄的臉上,「承蒙你的照顧,與我閑聊了那麼久,我才能把時間留給了茨州守備軍。」

雷驚蟄不信,沈澤川怎麼能算計到這一步,算計到他的每一步!他仰著頭,眼前的景象已經昏花了。他艱難地喘著氣,說:「你、你蠍、蠍子……」

「不論我的父母是誰,」沈澤川偏頭對他耳語,「我都是沈澤川。你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我的夢魘是我自己。」

腳下這片土地?

中博根本無法束縛住沈澤川,他沒有蕭馳野那樣依戀的故鄉,他掉進茶石天坑那天就成為了無鄉之人,從此斷絕了與土地的情感。他永遠無法馳騁在草原,他的雙翼誕生於漆黑的深夜。如果蕭馳野是鴻雁山,那麼沈澤川就是中博的過境寒風。

沈衛,白茶。

他根本不在乎。

右手的雙指在發出聲音,但是沈澤川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卡著雷驚蟄咽喉,就如同一年前他卡著紀雷的咽喉,這些都昭示著他不再受困於人。或許雷驚蟄說得沒錯,這些年的痛苦與仇恨把他捏成了怪物。當齊惠連也死在大雨中時,沈澤川就徹底拋棄了那些陳條,他不會再成為誰的階下囚。

他愛蕭馳野,他還有紀綱。他不能夠想像有朝一日,蕭馳野和紀綱再步入那種前塵,成為他無法挽回的痛。他已經受夠了隱忍,受夠了鎖鏈,他要撕爛的不只是天地,還有過去施加於他的一切鐐銬!

雷驚蟄已經快要不行了,他終於能抬手扒著沈澤川的手臂,他在這一刻想起了闃都的傳聞。

「瘋、瘋……」雷驚蟄擠著字眼。

火龍怒嘯在重檐亭台,樓在焚燒中發出危險的聲音。斷木轟砸,腳下的瓦也跟著滑掉,顏何如重金搭建的撫仙頂正在崩塌。殘檐像是承載不了兩個人,「啪」的一聲再度斷裂。

沈澤川站在這裡,卻想起了夢中的深淵。他一直臨淵而立,從來沒有跨出那一步,因為他不知道那一步之後會迎來怎樣的改變,但他聽見了馬蹄聲。

那是來自離北的風。

沈澤川鬆開了手,在殘檐傾塌的那刻跨了出去。他宛如斂翼的鳥,在白袍飛散間直墜而下。風擦耳掠過,像是經歷了一場夢。

深淵下是平靜的死水,沈澤川跌落在這裡,泛起了漣漪。可是貼在耳邊的呼吸是那樣強烈,蓬勃的生氣驅散了黑暗,有力的臂膀抱緊了沈澤川,死水在剎那間好似撣開了雜塵,變成了蕭馳野的胸膛。

沈澤川被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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