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仙頂正在坍塌,蕭馳野抬頭的那刻魂都要飛了!他單臂鉤檐,不知道蹬著誰的腦袋,攀上重檐拿命在跑。躍起時抱住了沈澤川,被那力道帶了出去,緊接著用臂膀把沈澤川罩了個嚴實,靠背部重撞在屋脊,蹭得瓦片亂掉。
晨陽勒馬揮鞭,指著屋檐急喊道:「老虎接人!」
蕭馳野粗喘不止,酸麻的手臂撐著身,汗沿著脖頸直往下淌。他在墜物轟砸的空隙里,用顫抖的手指胡亂撥開沈澤川的頰邊發,確認沈澤川還在喘息。他喉間含糊不清地罵了句什麼,抱緊了沈澤川,力道勒得沈澤川在煙霧灰塵里斷續地咳嗽。
澹臺虎已經追到了屋前,鬆開浪淘雪襟的韁繩,喊了聲:「主子!」
蕭馳野踩著瓦片跳下去,骨津要搭手,他抬臂擋掉了,不肯把沈澤川交給別人。在上馬時,蕭馳野從晨陽手中接過了氅衣,蓋住了沈澤川。
蕭馳野側臉的線條冷硬,空出的手輕拍在澹臺虎的背部,讓澹臺虎挺起了胸膛。他寒聲說:「這裡是你兄長的戰場。」
澹臺虎沉默地擦掉了面頰上的血跡。
蕭馳野眼神冷峻,說:「澹臺虎,回家了。」
***
建興王府再度燒毀,火光伴隨著廝殺聲,一直燃到了天亮。敦州的街市間殷紅匯成了細流,尋常百姓藏在家中,連窺探都不敢。辰時三刻,茨州守備軍和禁軍開始打掃戰場,把屍身都拖去空曠的平地,晚些要做處理。
澹臺虎在吃飯,他才從戰場上下來,臉都來不及洗,就跟著近衛蹲在廊子底下大口扒飯。晨陽喊顏氏行院里的廚子給守備軍和禁軍籌備飯菜,他們徹夜行軍,又廝殺到天明,士兵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打巷戰還是爽,」澹臺虎抹著嘴,「蹲野戰也爽,但沒有這麼爽。」
「主子有先見之明,」骨津咬了饅頭,「沒給禁軍上鐵甲,不然昨晚的鐵鎚有的受了。」
他們在這兒休息,正堂的帘子一直沒掀起來。晨陽有點擔心,夾著花名冊問丁桃:「怎麼讓公子上了那高樓?你也不跟著。」
丁桃垂著頭沒敢吭聲。費盛幾個都受了傷,潦草地包紮上了,現在都敞著上衣跪院子里等著挨訓,但錦衣衛昨晚守得漂亮,硬是沒讓雷驚蟄從樓梯攻上去,死了兩個人,就如同費盛喊的那句,一戰成名了!往後誰也不能再輕視他們,他們是有真本事的,站在離北近衛跟前也不矮一頭。
堂內站著孔嶺,垂袖恭候在邊上,聽著裡間瓷碗輕碰的聲音,就知道蕭馳野在給沈澤川喂葯。過了半晌,侍女捧著碗出來,對著孔嶺矮了矮身,就退了出去。
蕭馳野打簾出來,就著帕子拭手,對孔嶺說:「沒事……手傷著了。上回是左手,這回是右手,反正就是輪著來,遲早有一天搞死我。」
孔嶺好整以暇地垂頭聽著,知道這話不是講給自己聽的。這裡間不隔音,蕭馳野說得輕描淡寫,讓裡邊躺著的人悄無聲息地翻了個身。
蕭馳野把帕子擱一邊,讓開了身,示意孔嶺進去。待孔嶺掀簾進去,他也跨出了門,站在檐下沖近衛們打了聲哨。
「屍體讓骨津處理掉,最遲今晚,該灑醋點水的就問顏氏要。」蕭馳野看了眼天氣,「雖說入秋了,沒那麼熱,但昨晚看敦州的官溝也堵得死,不通掉就易發病,你們留意著點。」
敦州沒有衙門管理,底下的官溝早都亂了套,跨溝建屋的人多了去,堵得比闃都還嚴重,今早血流成窪也是這個緣故。入秋了是沒夏天那麼熱,但太乾燥了,昨晚的火燒那麼久,也是因為民區都屋檐抵屋檐,全部挨在一起了。
他站門口吩咐事情,裡間沈澤川也在和孔嶺談事。
孔嶺坐在床邊的小椅上,說:「我們在茨州收到府君的信,馬上就開始檢查守備軍。當時是元琢要守備軍出城東行,在邊博營南邊的邊線上等著禁軍,說禁軍要是來了,那就齊力南下,要是沒來,那就靜待不動。」他講到這裡,露了笑,「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因為府君當時在信里囑咐我們沒命令就不要擅自行動,得虧元琢堅持。」
沈澤川半靠著枕,看著孔嶺帶來的信,道:「元琢是看懂了那封信的含義。」
沈澤川寫不了信,好些東西都是口述的。當時馬車周圍還有受俘的土匪,其中有不少人是六耳的舊部,而六耳又是雷驚蟄的信鴿,沈澤川信不過這些人,所以在給茨州下命令時說的是「無命令不亂動」,但他緊跟著就下了去往敦州的命令,在這裡頭玩了個文字遊戲,姚溫玉一聽就懂。
「府君深謀遠慮,前些日子咱們談敦州,還想著要等明年春後才能來,不想府君已經籌謀得當了。」孔嶺說道。
「這次是碰了巧,」沈澤川很清醒,「我劫了那批輜重,只知道敦州還留著四百個蠍子。我暗示茨州出兵,原本是想借著這個理由讓守備軍試探一下敦州的深淺,能夠活捉雷驚蟄就可以了。誰知他還帶來了萬餘騎兵,正撞到我手裡了。」
早在茨州商談時,他們就說過要先穩住樊州翼王的小朝廷,再謀取敦州,因為翼王能夠替沈澤川擋住啟東的戚竹音。沈澤川如今手裡握著茨、茶兩州,靠商路起勢,在中博只能算是一隅之主,東邊的敦、端、樊、燈州各有其主,沈澤川想要拿掉他們,必須得有個順理成章的理由,否則他一旦動兵,戚竹音就有了打他的理由。
雷驚蟄恐怕也沒有想到,他不過是來剿除海日古的,卻成了沈澤川攻打敦州的最佳理由。但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一件事情,就是雷驚蟄在端州混久了,已經忘記了中博如今還是大周的土地,他帶著一萬騎兵深入敦州,算是肆無忌憚,根本沒有把樊、燈兩州的翼王放在眼裡,更沒有把茨州的沈澤川放在眼裡。
孔嶺原本還有事想稟報,但聽著窗外起風,沒片刻就沙沙的下起了細雨。他連忙站起身,替沈澤川關上窗子,說:「府君此行著實危險,有些話,本該由元琢來說,但他不便遠行,就由我斗膽代勞。」
沈澤川似是知道孔嶺要說什麼,把信擱在了被子上,看向孔嶺。
孔嶺走了兩步,說:「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府君屢次深入險地,實在不妥。茨州的基業才括出雛形,茶州的入籍還沒有完善,離北的互市也沒有開始,府君是家中的主事人,這樣做,懸的是後方諸君的忠義之心。」
孔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那就是沈澤川如今已是「府君」了,他手裡握著茨、茶兩州的命脈,背後還卧著離北這隻老虎,所謂的大業才露尖角,往後還有許多事情都要他拿捏決定,他絕對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沈澤川和顏悅色,對孔嶺微微俯了身,說:「先生教訓得是,我此番必定會誠心反省,不再輕易涉險。」
待孔嶺出去後,沈澤川把信折好,收回床頭小案上。他右手重新包了起來,雙指受力變形,大夫正的時候流了滿頭大汗,這會兒還在生痛。
外邊下了雨,像是要替敦州清洗街道,好些事情沈澤川還沒有做,但他此刻靠在枕上,除了蕭馳野誰也不想見。他等了小半個時辰,蕭馳野都沒進來,最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沈澤川再醒時是被熱醒的,他已經被挪到床裡邊了。天黑漆漆的,風雨聲急促。他一偏頭,看見蕭馳野靠坐在床外沿,借著微弱的燭光在看信。
沈澤川一見蕭馳野,就哪兒都疼。他才睡醒懶得動,貼著枕懵了會兒神,被子里的腳滑過去,輕輕碰了碰蕭馳野的小腿。
蕭馳野沒理他。
沈澤川撐起身,探過去,看那信,啞聲說:「元琢的……回頭得給他回封信,讓高仲雄馬上寫篇告示,要跟啟東講明白,這次茨州出兵打的是邊沙騎兵。」
蕭馳野側眸瞧著他,把那信折了,丟一邊,沒吭聲。
沈澤川順勢趴蕭馳野手臂上,埋著頭說:「策安。」
「過幾日我跟你回茨州,」蕭馳野垂眸盯著沈澤川,「又是折指又是跳樓,紀綱師父得把馬鞭抽斷了。」
沈澤川悶聲說:「別打。」
蕭馳野沉默須臾。
沈澤川臉蹭著蕭馳野的手臂,輕聲說:「阿野。」
蕭馳野覺得沈澤川真的該打,他這回鐵了心不吃這套,便抬起另一隻手,拎住了沈澤川的後領,把人提起來擱一邊,說:「阿什麼野?沒這人。」
沈澤川說:「二——」
蕭馳野直接給沈澤川把被子罩上了,然後吹滅了燭火,也不抱人,背過身和衣躺下了。他還記得飛奔出去的時候的感覺,他真的是拼了命,那會兒就是前面橫著刀山火海,他也顧不得看,他快被沈澤川捅死了。
沈澤川扒開被子,磕在蕭馳野背上。他一路磕到了蕭馳野的肩頭,貼著蕭馳野的鬢角,說:「你不抱我,我睡不著。」
蕭馳野躺平,把沈澤川抄著腰拖到了身上。沈澤川看他,他也看著沈澤川,但是就是不鬆手,把沈澤川固定在這兒,讓沈澤川動不了。
「你睡啊。」蕭馳野說道。
「這姿勢怪卡的,」沈澤川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前胸,「還懸著呢。」
「這不挺好的么?」蕭馳野似笑非笑,「我一直這麼懸著呢。」
沈澤川抬掌蓋在蕭馳野的胸口,揉了揉。
蕭馳野把他舉高,說:「別亂摸,生氣呢。」
沈澤川像只落水的貓,被蕭馳野拿捏在手裡,晃著前爪,撓著蕭馳野的胸膛,又輕又癢,又壞又嬌。蕭馳野被他撓得牙也癢,看他的含情眼懶著,分明就是耍賴的樣子,有恃無恐。
蕭馳野生氣,但是脾氣被撓沒了。沈澤川這副模樣哪都找不著,這是待在蕭馳野懷裡,被慣出來的,蕭馳野心知肚明,但是他沒打算就這麼讓沈澤川矇混過關。
「這是搓澡嗎?」蕭馳野無情地說,「我兩天沒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