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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五章 鐵指

所屬書籍: 將進酒

哈森站在蒼野,看不遠處的女孩兒跳下馬。他刀都沒有卸,張開手臂穩穩地接住了撲向自己的紅色倩影。

朵兒蘭輕喘,在旋轉間紅裙飛揚,笑聲清脆:「天神保佑我的雄鷹!」

哈森抱著新婚妻子,有些臉紅。他為朵兒蘭拂開風雪,說:「天神保佑我的朵兒蘭。」

哈森在年初才成婚,這是阿木爾給的賞賜。他心儀的朵兒蘭是大漠深處胡鹿部的女孩兒,穿著棗紅色的百面裙,美得像是赤緹湖畔的晨露,她是十二部最烈的小馬,哈森為她神魂顛倒。

朵兒蘭端詳著哈森,說:「巴音違背了他對我的承諾,你瘦了。」

哈森失笑:「他不能總是待在我身邊。」

「那他就不應該答應我,」朵兒蘭落地,牽著哈森的手,「我帶來了鮮羊奶。」

「太遠了,」哈森被朵兒蘭牽著走,他望著朵兒蘭,「下次換查干來做這些事情。」

哈森成婚後僅僅休息了兩日,就回到了交戰地。朵兒蘭見他一次很難,只能靠著送物資的機會到這裡與哈森相會。她興高采烈地給哈森看帶來的食物,哈森狼吞虎咽,把她親手做的麵餅都吃掉了。

「我想來這裡看你,」朵兒蘭坐在麻袋上,看著哈森吃東西,「我很想念你,就像晨露想念太陽。雪化時你會回去嗎?」

哈森喝了口冰涼的奶,迎著朵兒蘭的目光。朵兒蘭的瞳色是很淺的青色,哈森每次望進去,就像望進赤緹湖澄澈的波光,他會想起一切美好,這讓他無法對朵兒蘭說「不」。他愛憐地摸了摸朵兒蘭的面頰,說:「如果仗能打完。」

「你替格根哈斯報了仇,父親感謝你,你不僅是悍蛇部的俄蘇和日,還是胡鹿部的俄蘇和日。」朵兒蘭捧著臉,「雄鷹將飛過鴻雁山,我永遠在赤緹湖等著你。」

朵兒蘭說的「雄鷹」更像是愛稱,整個大漠只有她和哈森的母親能夠這樣呼喚他,哈森會害羞。格根哈斯是朵兒蘭的哥哥,還是哈森被蕭方旭殺掉的兄弟。

蒼野間的風太冷了,哈森喝完奶,就帶著朵兒蘭回營地。軍帳內的燒著火,朵兒蘭在這裡為哈森沏奶茶,他們都喜歡糙茶。

「如果回顏部還在,」朵兒蘭抿著奶茶,「冬天就有喝不完的糙茶了。」

哈森給她割完烤肉,正在擦拭著自己的匕首,神色認真地說:「他們會回來的。」

明天朵兒蘭就要跟隨押運隊離開,所以哈森今夜沒有跟士兵待在一起。他們新婚別,歇得很早。半夜驟雪遽然,哈森正在熟睡,忽然聽見了帳子外邊的呼喚。他小心地起身,罩上自己的袍子,出去了。

帳簾一掀起來,哈森就被飛雪撲了個滿懷。他輕拍著袍子,散著紅髮,問跟前的士兵:「怎麼了?」

「巴音回來了!」

哈森轉過頭,看見了殘餘的騎兵。

連日疾馳的巴音從馬背上滾了下來,落在雪地上,腳都是軟的。他不要攙扶,先奪過左右的水囊,仰頭猛灌了一陣,把前襟都澆濕了,才像是緩了口氣。

「發生了什麼事?」哈森撿起巴音的刀,再看向巴音,目光微沉,篤定地說,「阿赤敗了。」

巴音搓著凍僵的面頰,深深呼出熱氣。他狼狽不堪,雙腳上儘是泥濘。他把水囊扔回身邊人的懷裡,站在哈森面前格外憔悴,說:「蕭馳野在冰面上把我們引到了茶石天坑,他在那裡殺掉了阿赤。」

他說著,伸手在馬鞍左側使勁地拽了一把,阿赤的頭顱應聲滾掉,朝下磕在了哈森腳邊。

「蕭馳野放走了我,」巴音的唇色烏青,他聲音顫抖地說,「他讓我帶回了這個。」

哈森的唇線逐漸緊抿,那是憤怒的前兆。他看著阿赤的頭,眼眸里再度燒起了火光。周遭死寂,只有風還在猖獗。哈森吸入的寒意迅速遊走在四肢,他轉開目光,看著雪花亂舞的遠方。

「端州被狼群佔據,他們在那裡跟一隻中博狐狸握手言和,海日古也在那裡,他變成了蕭馳野的奴隸。」巴音喉結滾動,再次想起了那日被離北鐵騎追逐的恐懼,他乾澀地說,「蕭馳野拿到了新刀,蠍子在他的鐵騎下成為了戈壁上的荒草,哈森,鐵鎚阻擋不了他,那不再是蕭方旭的鐵騎。」

「那早就不是蕭方旭的鐵騎了,」哈森驟然轉回目光,逼近巴音一步,「狼群需要新的狼王,蕭既明會把他調回北方,我就在這裡等著他,還有他的新刀。」

背後突然發出聲響,朵兒蘭站在帳子門口,擔憂地看著他們。哈森收斂了怒火,他回頭看向朵兒蘭,卻沒有笑出來。

他該殺掉蕭馳野的。

哈森再次想著。

早在那場秋雨圍獵里,他就該殺掉蕭馳野。

***

夜半三更,庭院寂靜。

蕭馳野剛洗漱完,在燭光邊翻撿著匣子里的珠玉。沈澤川的摺扇擱在桌邊,人還在水裡泡著。

「過幾日馬就到洛山了,」蕭馳野挑出自己昨日放進去的瑪瑙,對屏風後邊的沈澤川說,「你跟我去看看嗎?」

沈澤川這幾日疲憊,雖然沒有再病倒,但也沒有再碰過仰山雪。他浸在水裡,說:「洛山是得去的,你從那裡直接回離北也方便。」

這日子過得太快,沈澤川只是談了幾場事情,就已經到二月底了。他仰著首閉眼沉思,脖頸弧線漂亮,被隔著屏風的昏光籠罩,色澤瑩潤。

「端州主事的人選挑好了嗎?」蕭馳野把指間的瑪瑙珠子轉了轉,隨口問道。

「嗯,」沈澤川說,「挑了個人才。」

蕭馳野看過去,問:「孔成峰?」

沈澤川抬起手,濕乎乎地撐著頭,側眸瞧著蕭馳野的影子,說:「不是,再猜。」

「元琢行動不便,也不合適,」蕭馳野還真想不到了,「那還有誰?」

沈澤川站起來,借著邊上的巾帕擦水。蕭馳野沒往這邊看,沈澤川把洗凈的藍帕子拿到鼻尖前,輕嗅了嗅,說:「沈蘭舟啊。」

端州要建中博最厚的牆,又因為洛山跟離北相連,沈澤川交給誰都不放心,他得待在這裡,親手把這面牆壘起來。端州往南還能直接繞開天妃闕到達邊郡,沈澤川覺得這位置極佳,在這裡建立起堪比茨州的儲備站,以後南北戰場他都能支援。

「你還記得『鋼針』嗎?」沈澤川把帕子放了回去,指尖有點戀戀不捨,他說,「喬天涯是統領的最佳人選,但是他如今還要照顧元琢,離不開茨州。可如果換成費盛,這裡天高皇帝遠,又沒人敲打他,我不放心。」

「鋼針」是輕騎,要放到茶石河畔做耳目用,又待在可以成為兩地中樞的端州,誰在這裡做指揮使,誰就是兼管兵、政兩務的要員,等到春後和顏氏的生意擴增過來,手底下還有銀子進出,顏何如又不是老實人。

沈澤川對費盛沒什麼挑剔,但費盛的忠心能持續多久,在沈澤川心裡是要估量的,他不能把東西都賭在生死患難這四個字上。一年兩年罷了,等到費盛在這裡待久了,嘗到了南北交匯的甜頭,手裡拿著鋼針,側旁還有顏何如竭盡所能地投其所好,那麼今日的生死共赴的主僕情誼還剩多少?到了那一日,沈澤川就不再是費盛唯一的依仗,費盛只要有點心思,就是危險。

權是這世間不可獨予的東西,齊惠連早在昭罪寺里就告誡過沈澤川,「術」的基石叫作制衡,駕馭群雄就像俯瞰一場局,絕不能因私偏重。

霍凌云為什麼要放到錦衣衛里?正是為了替補喬天涯空出的位置。他對費盛造成威脅,能讓費盛自己敲打自己。同樣的,姚溫玉為什麼會提這個建議?正是為了把喬天涯推回局內,讓手下空置的沈澤川明白,喬天涯是不可缺少的,只要費盛想更進一步,沈澤川就得捏棋斟酌。換句話說,就是只要費盛升一次,喬天涯就會跟著暗升一次,他是牽住費盛的鎖鏈,沈澤川永遠不會讓費盛越過喬天涯「獨」起來。

費盛對喬天涯說,喬天涯是沈澤川心裡最合適放到端州做輕騎統領的人選,是因為大家都了解彼此,喬天涯是講究情誼的人,這既是喬天涯的優點,也是喬天涯的弱點。

沈澤川罩上寬袍,繞出屏風。

蕭馳野坐在桌沿,腿伸得長。他聽見腳步聲,就握起了手,把那瑪瑙珠子藏了起來,看向沈澤川,說:「那我正好有件事與你說。」

沈澤川腰帶系得松垮,踩著氍毹時腳底有些癢。他敞著鎖骨飲茶,對蕭馳野點頭,示意蕭馳野說。

蕭馳野便說:「這次繳獲的邊沙矮種馬也要放到洛山,你想要輕騎,那就試試這些馬,它們跑得比離北戰馬更快,在戈壁灘上很有耐力。」

沈澤川捧著茶盞,想了片刻。

「這些馬離北也用不了,我們的戰馬都是鴻雁山下產的,為鐵騎而生,歷經幾代才成就了現在能夠負擔重甲的好馬。」蕭馳野打開雙腿,讓沈澤川能夠站到自己跟前,他撐著一臂,看著沈澤川沉思。

「先讓費盛在這裡看看邊沙馬,」沈澤川說,「就用阿赤留在這裡的馬場。」

「那是我的跑馬場,」蕭馳野捏近沈澤川的下巴,「什麼時候把沈蘭舟給我?」

沈澤川在這捏著自己的力道里,想起了那日蕭馳野的鐵指,以及鐵指摩挲在後頸的堅硬觸感。沈澤川呼吸微滯,他想要避開目光,但是蕭馳野捏著他。屋裡熱,適才泡過水的府君鬢邊浮了星點的汗。

蕭馳野盯著沈澤川,貼近了,道:「我那日摸你的時候,興奮了吧,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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