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封賞
「賞, 」李劍霆心思飛轉, 合上摺子,「赫連侯籌糧有功, 朕要重賞赫連侯。」
孔湫伏地, 暗自頷首, 恭聲說:「皇上聖明。」
賑濟糧不論如何都不能回收,李劍霆在此刻重賞赫連侯, 流言就會不攻自破。既然沈澤川要跟她打仁義戰, 那就走著瞧。
「韓丞專權欺主,又有篡位之心, 罪大惡極, 難得赦免, 」李劍霆說,「大帥為保朕之安危,替朕擒拿韓賊,實乃大功一件。不僅如此, 她出兵青鼠部大捷而歸, 於公於私, 朕都要封她。」
孔湫說:「大帥駐守邊郡,受盡苦寒,早在咸德年間就有出兵勤王的功勞。只是不知皇上要如何封大帥?」
「朕聽聞大帥素有『風引烈野』的美名,」李劍霆提筆,在紙上工整地寫下兩個字,「不如就封大帥為『東烈王』。」
孔湫霎時抬頭, 愕然道:「那便是……」
「戚竹音,三出啟東保駕勤王,風引邊沙火燒十三營,孤軍深入救回其父。自她擔任啟東五郡兵馬大帥以來,一郡雙關固若金湯。咸德年至天琛年間,邊沙十二部沒有一兵一卒得以進犯我啟東領土。」李劍霆抬起眼眸,「這般的忠貞悍將,朕封她為王,有何不可?」
「可是大帥身為女子,」孔湫道,「能登上玉龍台受封覲見已是破格,若是再封為異姓王,必定會天下嘩然。皇上,三思啊!」
李劍霆看著孔湫,說道:「元輔在授課時曾教我,『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①』,朕要善納忠諫,還要善待英賢。如今戚竹音既能為朕鎮守四方,又能為朕擒殺逆賊,她以赤誠忠心這般待朕,朕卻還要拘泥於男女之辯,這樣豈不是會寒了天下英賢的心?」她離開座位,前來扶孔湫,誠懇地說,「老師,她為女子,卻肯戎裝殺敵,除卻報國真心,便只剩忠君之義。更何況,我亦為女子,老師對我傾囊相授,還輔佐我治理天下。所謂男女,真的那般重要嗎?」
李劍霆從「朕」變成了「我」,孔湫卻不能從「元輔」再變成「老師」。新帝要封戚竹音,除卻她所講的肺腑之言,還因為眼下中博、離北兵強馬壯,闃都僅靠八大營固守城門就好比以卵擊石,只有戚竹音,只有緊握啟東三十萬兵馬的戚竹音才能跟亂黨一較高下。
「皇上聖諭冊封便已是厚待啟東,但這爵位,實在是太高了。」孔湫不是不明白局勢,相反,他太明白了。戚竹音一旦封王,此刻的大周便再也沒有能夠跟啟東形成制衡的軍事勢力,整個王朝興亡都將依賴於戚竹音這三十萬兵馬。若是贏了,日後還怎麼封戚竹音?她已經到了跟蕭方旭一樣的位置,不僅無可再封,並且再也沒有一個離北能與之相互制衡。
李劍霆同樣明白,可是戚竹音與離北蕭氏交好,她手裡能給的東西,只有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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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②。」姚溫玉拿著剪刀,把膝上的盆栽裁得很醜,「流言一起就難再根除,新帝重賞赫連侯是時局所迫,她對赫連侯的殺心已定。」
「我看新帝行事既不像薛修卓,也不像孔湫,」沈澤川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斷枝,「很有主見。」
「她初登紫極,已經看見天下山河,」姚溫玉說,「哪裡還會甘為棋子。她封大帥為『東烈王』,算是孤注一擲了。府君雖然在賑濟庸城一事上略佔上風,但也讓尤檀的位置變得危險,若是赫連侯重刑之下供出他來,那柳州內應就作廢了。」
「日後的柳州新港要貨通全境,」沈澤川把斷枝丟進庭院的池塘里,「經手銀稅關係重大,尤檀不是好人選。況且薛修卓既然志在查賬,就讓他專心點,畢竟他家中爛賬一堆,我怕他到時候無力自顧。」
尤檀貪財,這個人用起來方便,但留著就不方便了。沈澤川在厥西最方便的線是奚氏人脈,可他仍然挑了尤檀去跟赫連侯做買賣。
這是主君的心思,姚溫玉不能深談。他即便看破了,也不能說破。膝上的盆栽越裁越禿,元琢道:「看葛青青的新消息,薛大已經如願以償了。」
「闃都內倉多好的職位,主理都內物資進出,只要有心打點,就能賺得流油。薛大當了一輩子世家闊少,讓他驟然成了落魄小吏,他怎麼受得了。薛修卓在對薛氏同族進官加爵一事上格外小心,不肯偏幫薛氏,早就惹得族中非議。」沈澤川說到這裡,看既然追著蕭洵,在廊子盡頭嬉戲,「那日既然看完後,便沒有再找過你了嗎?」
「薛修卓行事周密,要殺我,便不會留情。就算大師在世,這腿與這毒都無葯可解,既然年幼,府君不必再為難他。」姚溫玉平靜地說,「此事無須強求,且看老天吧。」
蕭洵跌在地上,又迅速爬起來,兜著草屑就跑。
姚溫玉鬆開剪子,並不沉溺於此,繼續說:「世子身體康健,既不驕縱,也不嬌氣。我看他天資聰慧,書讀得也很好,日後有諸位先生加以教導,必定不負眾望。」
沈澤川沒有說話。
姚溫玉便笑了,他把盆栽送給沈澤川,道:「府君還在猶豫。」
沈澤川抬起拿著摺扇的左手,指向西邊,說道:「天下囚籠。」
闃都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也是天下最不自由的地方。
「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姚溫玉說,「離北的狼就只能賓士在草野嗎?世子聰穎,府君何不問問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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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洵玩累了,仍然撐著精神,要沈澤川牽著往回走。他走過池塘,指著水面,對沈澤川說:「二叔叔,此乃明鏡。」
他把蕭馳野叫二叔,蕭馳野就教他把沈澤川喊二叔叔。
「嗯,」沈澤川說,「照鏡可正衣冠。」
蕭洵對著水面,把袍子拍乾淨。
要知道蕭馳野這麼大的時候,還在追著馬駒跑,恨不得成日睡在草窩裡。蕭洵看著像蕭既明,可是據蕭馳野透露,蕭既明這麼大的時候,雖然沒有自己會挨打,但也沒有這般靜。
沈澤川便問:「你今日來找先生,是想要先生教你讀書?」
蕭洵點頭,道:「讀書能明智。」
「府里這麼多先生,」沈澤川摺扇微挑,點向姚溫玉的屋子,「你為什麼要挑這個?」
「成峰先生說元琢先生學問最好,」蕭洵停頓片刻,仰頭對沈澤川說,「我想要最好的先生。」
沈澤川稍稍沉默,接著說:「倘若沒有元琢呢?」
「元琢先生說,企者不立,跨者不行③。」蕭洵指著自己,「就算要天下最好的先生教,洵兒自己也要聽得懂,不能這樣好高騖遠。」
他講話老成,不過七歲,已經遠超同齡。府里的先生受姚溫玉的影響,沒有政務時,偶爾會在亭內清談,蕭洵不喜歡清談。但不論是蕭馳野處理軍務,還是沈澤川談及政務,他都會坐在側旁聽。
「你這樣刻苦,是想要成為最好的先生嗎?」
蕭洵露出奇怪的神色,他對沈澤川搖搖頭,說:「洵兒不是先生,洵兒想要先生。」他說著指向費盛,「洵兒不是將軍,洵兒也想要將軍。」
聖賢招文席,英豪進吾轂!不論文武,他都要「最好」的,這是兜攬天下賢能的野心。
沈澤川捏了捏蕭洵的手,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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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大赦,六部調動,薛大升至內倉典守那日在東龍大街上大擺筵席,邀請遠親近鄰,狠狠出了口氣。他喝得爛醉,由葛青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往家走,說道:「風水輪流轉,我是有運氣的人,還是家中嫡子。」他豎起手指,對葛青青說,「我字『平凈』,平——凈!薛修卓字『延清』,延誰的清?」他拍拍自己胸口,笑道,「我的,我的啊,我是他大哥,我就該比他嗝、比他高!」
葛青青跟著搖晃,連聲說:「是,大爺說得是。」
「大爺,」薛平凈大聲說,「不錯,我是大爺!我憑、憑什麼要看他眼色?他一個庶子,奪了、奪了我的家主之位,分家,把我們一個二個都踢出去,他真是最、最冷酷無情的人。」他擺著手,一副薛修卓不堪提起的模樣,「你瞧瞧他,一朝成了朝中重臣,卻不肯幫襯幫襯我們……這是、是人乾的事嗎?」
葛青青沒作答。
「你們都怕他,」薛平凈噴著酒氣,「他有什麼可怕的?他是賤、賤婢庶出!從前上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他說到傷心處,竟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我是他大哥,他憑什麼比我有才?家裡讓他替我寫文章,他就是不肯……他當年若是寫了,如今我也是重臣。」
薛平凈越哭越傷心,最終扶著牆壁,「哇」的一聲吐出來。
「他說我偏寵妾室……荒蕪兒子的學業……便不許我們父子再見……」薛平凈不顧狼藉,掩面號啕,「他真是好狠的心啊!我的兒子,即便日後成了不學無術的混子,那也是我的兒子!他奪人子,罔為人!」
葛青青寬慰道:「大爺如今也陞官了,跟宮中公公都說得上話,自然有機會要回大郎。」
薛平凈擦抹眼淚,攥緊葛青青的胳臂,含恨道:「我看他勢壘高台,也要看他身跌萬丈!」
作者有話要說:①、②:選自《貞觀政要》
③:選自《道德經》
內倉典守這個職位是我杜撰的,明制里確實有類似的官職,但今天實在想不起來叫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