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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所屬書籍: 千嬌百媚

    羅雲嫿仰臉, 眸子里沾滿水霧,朦朧可憐,嚷道:「姐啊!」

    侍女靈犀和船夫二人也幫腔:「這位郎君傷得很重, 在水裡不知泡了多久。我們若是不救, 他便要死了。」

    遭眾人一致反對,羅令妤聲音溫和了些:「再過兩日就到建業了。我是女子之身,船上多出一個男子來。我救了這個男人, 下船後碰到陸家人, 我如何解釋?」

    「再說他衣著這般破爛, 還受傷。恐不但是窮人,身上還有命案。這麼危險的人……」

    九歲的羅雲嫿猶豫了一下:「……那、那我們悄悄救人, 悄悄放人走, 不讓人知道……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哇。」

    羅令妤:「我們幾個人在船上,衣食本就不夠,還需節儉。再救一個男的,我們吃什麼……」

    羅雲嫿咽口水,戀戀不捨地看眼魚簍撒出來的兩條魚。她掙扎片刻, 心想反正之前也只能吃吃菜羹填填肚子,大不了繼續忍著餓。羅雲嫿小娘子皺著小臉, 慘兮兮道:「那我不吃了, 把我的份讓出來給這位大哥哥好不好?」

    羅雲嫿使出殺手鐧:「姐, 如果爹娘那時候有人救, 說不定就活了呢!」

    羅令妤一怔,睫毛如羽般撲開翅,其下烏黑美眸微空,失神地看著妹妹的小臉。她退得離那受傷的郎君很遠,根本不想看那污穢的人。但妹妹的話讓她目中一黯,喉口乾澀,說不出反駁的話了。

    金光垂江,月落滿湖,紅日破水。

    離到建業不過剩下兩日船程,船中其他人忙著照顧那個救上來的郎君,自始至終,羅令妤沒有去瞧過一眼。將船艙中唯一的榻讓出去,羅令妤主動搬去了角落裡,翻著賬冊繼續算在陸家的日常用度。她噼里啪啦地撥算盤,碧紗窗下,浮光水影一層層照在她面上。

    昏迷得斷斷續續的陸三郎,數次混沌醒來,哪怕九歲的小娘子和疲憊的侍女一直照顧他,他第一看到的,也是那窗下坐著的、側容美艷的女郎。

    救上來的人被包紮了傷口後,還不停地發高燒,唇乾裂,面慘然。羅雲嫿小娘子心善無比,與靈犀姐姐一起商量著照顧病人。知道自己姐姐的脾性、不去煩姐姐,羅雲嫿耐心的,如照顧寵物般,恨不得把這個哥哥的粗服白衣脫了,給他換上乾淨的。

    苦於她們船上沒有男袍,只好作罷。

    衣不解帶地照顧病人兩天,到進建業城的前一天晚上,無論是靈犀還是羅雲嫿,都撐不住了。病人睡得安穩,一大一小兩個娘子趴在榻沿,枕著手臂打盹。羅小娘子把吃的都讓給病人後,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在睡夢中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油香。靈犀也餓倒在榻邊,面黃如菜。

    夜風吹逐掠影,艙中的燈燭滅了。外頭划槳的船翁和船媼也睡了,濃夜水上,只聽到槳聲在水裡的欸乃聲。月光藏在雲後,明明滅滅如被搗碎般落在水上,再透過窗,照向床榻的光已極為暗淡。

    眾人皆睡了,羅令妤廣袖長裙,腰束帛帶,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繞開床榻沿睡著的妹妹和侍女。她靠近床榻,離得越近,越是抬起袖子,捂住鼻子,把大半張臉,也擋在了袖子後。

    她推床榻上的人,床上沒有光,羅令妤根本看也不看,只拿手指輕輕戳了下。她動作極輕,不想床上的病人郎君身子猛一僵,睜開了寒眸,看向床頭的美人。美人掩袖拂面,眼神隨意地瞥過,示意他跟她出船艙。

    陸三郎風采韻秀,容色極佳。但一則夜裡無光,二則打扮粗陋,三則這個美娘子目露厭惡色,也根本不看他。陸三郎生來,從未被人嫌棄至此——

    陸三郎從來只有被女郎遞紙條、約他表情的經歷。

    陸三郎手按住自己受了重傷的後腰,無聲地皺了下眉,將壓抑的嘶痛感掩下去。在船上躺了兩日,他的精神恢復些。羅令妤娉娉裊裊地行在前方,他目光從後掃過此女的頸、腰、身段,收回目光,他下了床。腳步略沉重,陸三郎還是跟了出去。

    這位女郎把他喊出去後,到了船頭,指指白霧瀰漫的水。依然離他三步遠,女郎聲音卻輕妙悅耳,如鸝兒清歌:「明日晌午,我們船便到建業了。如今已入建業水路潮溝,離建業主城已是不遠。隨時可到。」

    摸不清此女套路,只觀此女身段之美。此女面向水面說話,看都不看他……陸三郎態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然後呢?總不會因為救了他一命,就要他以身相許吧?

    此時代男女無大防,民風開放,名門女子更是彪悍。但陸三郎……非常的,格外的,不吃這套。

    陸三郎會錯意了。羅令妤聲音溫溫柔柔:「郎君,我們孤女入建業,乃是投靠親戚,實在不方便帶你一同下船,我親戚問起來,我不方便回答,」何況一個有仇人的窮人,救來麻煩多,對她前程無助益,「郎君,我們就此別過。你便在這裡下船吧。」

    陸三郎:「……」

    立在月色陰暗處,他的衣著和面容都被藏得很深。羅令妤粉面直對清湖,為了表示自己不想和他建交的態度,她自始至終,頭都沒轉一下。唯恐知道了他相貌,唯恐和他日後不巧相遇。美人一眼也不看他,迫不及待地趕他走……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陸三郎不動聲色,聲音清冽含霜:「此地離碼頭還有數里,敢問娘子我如何下船?」

    羅令妤:「跳水,遊走……郎君之前落在水裡未亡,想來水性頗好。跳船游回建業,當不致死。郎君,我也是無法。請郎君為我名譽考慮。」

    ……不致死,但陸三郎養了兩天的傷,便相當於白養了。

    沉默許久,美人始終不轉身。

    陸三郎語氣忽然變得輕柔:「娘子當真做此打算,不反悔?若是娘子有困難,我也可相助。我在建業,還是說得上話的。娘子……想好了啊。」

    羅令妤並不相信他的話。她蹙著眉,只覺這個窮人要賴上自己了。她心中緊張,警惕心前所未有的強。

    陸三郎笑意加重。若是熟悉他的人,當知道此時他已反常至極。然羅令妤不知,覺此人語氣輕.佻曖.昧,愛她美色,說不得是登徒子……引火上身,羅令妤往旁邊挪得更遠了些。她袖中手握著一枚尖銳的金簪,只要此人過來,她一定紮下去!但是陸三郎的眼睛輕飄飄地掃過她的衣袖,在她那裡停頓半天,他只含著笑:「敢問娘子芳名?日後回到建業,我當報今日之恩。」

    救他之恩,和逼他跳水之恩。

    羅令妤語氣飛快:「不用!我施恩不圖報,日後即便路上相逢,郎君也當做不識我便好!」

    身後良久沒動靜,背後鋒芒如刺,灼灼似燙。羅令妤的背脊越來越僵硬,面頰肌肉越來越僵硬。她屏著呼吸,身子輕輕顫抖……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噗通」聲。羅令妤猛地回頭,看到船外濺起一小片水花,那個郎君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人影。

    全身虛脫,羅令妤跌坐在地上,撫著心口喘氣——總覺得如狼似虎,那郎君極為危險。幸好,她擺脫此人了。

    從此不必相見了。

    ……

    次日中午,陸家僕從在碼頭相迎,將舟車勞頓的表小姐迎入牛車。小的那個表小姐懨懨地靠著姐姐手臂,被侍女靈犀抱上牛車。靈犀回頭,充滿歉意地解釋水路難行,小娘子身體不適。眾仆賠笑表示理解,而後屏著呼吸,看一隻纖纖素手伸出,美麗無雙的羅氏女從船艙中款款步出。

    南國建業碼頭,水道四通八達,下層人士往來不絕,忙著卸貨搭船。御街盡頭,一眾年輕郎君打馬而來。「駕——」

    「齊三,今日可是我先!」

    「哈哈,話別說的太滿。五公子可比你擅騎——」

    僕從們紛紛避讓,看郎君們策馬在官道上奔跑,駿馬肥碩,流蘇瓔珞香霧繚繞。郎君洒脫風流,意態張揚!十來匹馬絡頭趾高氣揚,建業的年輕兒郎們一個個放緩馬速,扭頭看向那下船的女郎。羅令妤打量著這座南國古城,雲飛衣揚,髮絲拂面——

    「女郎何如?」

    「神仙妃子!」

    陸顯一怔,低頭看手上那被自己牛飲的茶一眼,再抬頭看羅令妤的面孔。她太過明耀,他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下,稍微不自在。

    這點,旁邊老閑自在的陸三郎就對羅令妤的美免疫了許多——他連神情都不變一下。

    羅令妤眼睛明亮如秋水:「老夫人讓我給二表哥帶話,上次二表哥給她尋的那位疾醫不知如何尋來?老夫人頭又痛了,她覺得那位疾醫開的葯很有效。」

    陸顯低著頭粗聲:「不、不是什麼大事,我回頭就帶人去見祖母。」

    羅令妤便不說話了,繼續安靜地煮茶。

    日光落在她眉眼、肩腰上,屋中兩位表哥都在看她。羅令妤挺直腰背,讓自己的動作更慢,更優雅。她面容微側,唇兒嫣紅,以最美的姿態對著屋中的兩位表哥。在兩位郎君眼中,坐在煎茶釜旁邊,女郎低頭斂目,手持長柄茶勺舀動茶湯。那煎茶、點茶的動作分明是平時看慣的,然由羅令妤做來,就分外好看。

    一時寂靜,只聞得水沸聲如煮雨沙沙。

    過一會兒,羅令妤瞥目悄悄望來,與陸顯的目光對上。陸顯鬧了個大臉紅,更加窘迫。這位二郎絞盡腦汁,才想起一個話題:「表妹既然坐了一會兒了,可給我們評評理。」

    羅令妤怕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忙說:「我不曾聽得兩位表哥說什麼。」

    陸顯並不在意,溫聲:「一位公子幼時救了某位名門郎君一命,這位郎君感而報之,已報了十年之久。有人認為報恩已足夠,名門郎君該適可而止,為自己謀事。此郎卻認為合該一生為報。表妹認為哪個更有理?」

    陸昀眉梢揚一下,也盯著羅令妤。

    羅令妤腦中快速轉。

    其實她真沒有聽明白兩位表哥在吵什麼,陸二郎現在一說,羅令妤本能覺得那個想一生報恩的人是陸二郎,而想半途而止的是陸三郎。羅令妤自己被陸昀戲弄過,雖然仍期待婚嫁,卻對陸三郎的人品不敢苟同。此時以為陸三郎想半途而廢,羅令妤在心中把陸昀鄙視一通。

    然她面上不顯,反而柔聲道:「兩位表哥年長我許多,歷過的事也比我多,當是各有各的思量。我不知前因後果,若貿然提出建議,實在是貽笑大方,丟人無比。二位表哥不妨站在對方立場多想想,也許能達成和解。」

    陸顯訝然,看羅令妤的目光亮了些。

    陸昀同樣意外地多看羅令妤一眼。

    其實陸顯那問題不過是強行找話題,任何女郎被問這個問題,想不得罪任何一個人,必然會兩方都誇一番。羅令妤她沒有誇,她從自己的角度實事求是。這個新奇的答案,明顯讓一旁的陸二郎驚艷無比。

    陸昀看眼陸顯,再看眼羅令妤,心中鄙夷:真是葷素不忌。

    陸昀起身,跟陸二郎敷衍稱要回去換藥,他先走一步。陸顯明知道陸昀在應付自己,但當著羅表妹的話也不好說什麼。就見陸昀颯颯然走過,長袖垂地。

    陸昀出了門,穿上履。下台階時,羅令妤又偷偷看他。

    陸昀一頓,長袖拂過羅令妤身邊時,他忽而傾身,秀逸的臉朝羅令妤靠去。湊在她耳邊,他輕輕說了幾個字,聲如青玉撞擊。

    從屋中的陸顯角度看去,陸昀的臉幾乎與羅表妹的臉貼上,女郎的面容紅得似燒。陸顯當即不悅,開口提醒:「三郎,你忘了跟我的保證了么?莫要戲弄表妹!」

    以前三郎也不曾這樣對待過府上表妹,為何現在這般放縱本性?

    陸昀起身,大笑出聲。他一點兒沒有往日高山冰雪的冷傲樣,戲謔的眼神撩羅令妤一把後,隨意地跟後面的陸顯擺了擺手:「知道知道。大和尚不要念經。」

    陸顯:「……」

    羅令妤噗嗤一笑,然後快速收起笑容。繼續低頭烹茶,羅令妤心中微甜。因方才陸昀俯身,與她耳語八字——花前月下,不見不散。

    羅令妤心中微微驚喜:她便知她這般好看,三表哥不會有眼無珠。

    陸三郎終於給機會了。

    羅令妤人還在陸顯屋廊下,心卻已經飄遠。她思忖如何打扮,如何說話,何時去約見三郎……只消她能嫁給陸三郎,自己和妹妹捉襟見肘的生活就可以結束了。畢竟羅令妤到了建業後才知道——她帶來的那點銀子,根本用不了多久。

    建業的郎君和女郎們,好奢之風,乃她生平僅見。

    ……

    陸昀只說「花前月下」,沒提具體時辰。羅令妤想了半天,覺得他指的該是離他住處「清院」極近的、她上次出醜的那片花林,至於「月下」,那時辰就太寬泛了。實在無法,為了給表哥一個好印象,羅令妤傍晚過後稍微矜持了半個時辰,就出門了。

    陸三郎到了花林深處,遠遠一望。女郎著鵝黃色的豎條紋襇裙,披帛輕薄,腳踩鳳頭履。明月下清風吹拂,她手無意識地撫摸耳下玉鐺,眉心微蹙。此般麗人,衣揚人美,恍若林中妖精。

    陸昀在一剎那間,心停了一下。

    羅令妤低著頭,不安地想那位三表哥是不是真的與她相約在此。此年代男女私會不是大事,羅令妤是怕自己誤解丟臉……陸三郎對她忽冷忽熱。時辰漸晚,仍不見人,羅令妤心裡愈發不安。她皺著眉,打算離去了。

    就這麼一動,身後樹邊伸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向後一擁。羅令妤才要尖叫,另一隻手不慌不忙地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她身子被一轉壓在了樹上,花簌簌落,羅令妤渾身僵硬滿心驚懼時,聽到男聲低啞笑道:「別慌,是我。」

    陸昀!

    羅令妤抬目,果然與那雙明亮好看的眼睛對上。捂她嘴的手放下,羅令妤不再試圖掙扎,她的心仍跳得厲害,面孔緋紅。她驚疑不定地望著壓著她、將她幾乎摟抱在懷裡的陸三郎:此郎眉目間神採風流輕浮,與平日他那傲然不理人的樣子完全不同。

    到底哪個才是他?

    羅令妤眼波橫飛,小聲嗔一聲:「表哥,你嚇到我了。」

    陸昀輕笑。

    笑聲讓她臉更燥了。

    他的臉靠過來,在她頸肩輕輕嗅了一下。羅令妤渾身更加僵,他的臉與她幾乎貼著,長發撩她面。羅令妤指甲用力地掐著手心,才能剋制住自己推人的衝動——

    這可是她相中的最適合婚嫁的郎君啊。

    人家好不容易主動一次,她瘋了才推。

    陸昀臉與她微蹭,蹭得她心軟腿軟。他低聲問:「下午給我喝的茶,和你送的酥糕香味相同?」

    羅令妤鎮定道:「是我加了自己調的香露。表哥如果喜歡,我回頭送表哥一瓶。」

    陸昀的笑聲磨著她的耳,囈語一般:「喜歡啊。」

    那個飄飄的「啊」,讓羅令妤心上被羽毛拂過般癢。郎君的手指扣著她的腰肢,男郎平坦的胸膛與她胸前飽滿相貼,他的臉再埋下,於她頸肩碾磨。那絲絲戰慄感,爬上羅令妤的脊背。她大腦空白,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在這時自己該說什麼。

    陸昀目光微諷:到這個時候居然還不反抗?他真是小看了這個表妹。

    他手摸上她瓷玉一樣的面頰,臉側過,目中含情地盯著她的唇。羅令妤呆一下,立即明白他想做什麼了。她睫毛顫一下後,閉上了眼,臉頰被灼熱的風拂著,更加滾燙。她心臟咚咚跳聲如雷,身子顫抖……

    然而良久良久,下一步遲遲不到。

    羅令妤頗意外地睜開眼。

    陸昀面無表情:「你就是這樣勾搭男人的?我陸府的郎君,從我二哥到我,你倒是一個也不放過。但是教你個乖,光是傻站如木頭,動也不動,要不是看中你美色,沒有男人會心動的。」

    「表妹,以色侍人,人薄之。」

    「二郎、二郎……」舍中侍女們見二郎睡夢中出了一頭熱汗,她們不斷用濕帕擦去郎君額上的汗,看昏睡的郎君面容齊紅,身子綳如弦。他手背青筋嶙峋,緊抓著身下被褥,口中囈語不絕。

    侍女將耳傾下:「郎君,您說什麼?」

    再吩咐人:「快,快去請侍醫過來。我們郎君好似做噩夢了……為何還不醒?」

    後半夜中,陸二郎這邊再次亮起了燈火,疾醫趕來。二房「清院」中,羅令妤被侍女錦月攙著喝了一碗葯,滿額是汗,手腳發虛。她卻不肯睡,喝了葯就掙扎著要坐起,央錦月為她端筆墨紙硯。

    錦月小聲勸阻,羅令妤不聽,長發汗濕貼臉,面頰緋紅,仍強硬地讓人將小几置到榻上。陸昀從裡屋出來,見女郎伏於案上方寫了兩個字,就氣喘吁吁,淚光點點,嬌弱不堪。

    羅令妤提醒自己定要堅持,然握著筆的手輕微顫抖。她左手抓住顫抖的、流汗的右手,忍住眼花要再寫時,手中一空,她的筆被奪走了。身子後傾,後背倒在身後靠枕上,羅令妤瞠目,看對面挨著憑几,坐下了雋永清雅的郎君。

    陸三郎下垂的眼瞼向上輕輕一跳,黑瞳陡揚,沉淵黑水幽幽若若。他隨意又嘲弄地瞥一眼她糟糕的狀況:「你要寫什麼?」他提著筆拿過紙,顯然是要替她寫。

    羅令妤長睫顫了一下,抓緊身下褥子:若是三郎肯幫她寫,也許效果更好。

    羅令妤嬌嬌怯怯道:「麻煩三表哥了……其實是前些日子表小姐們還住在家中時,我也結識了幾位手帕交。如王家姐姐,韓家妹妹……如今她們盡歸家去了,我心中甚是想念。我想寫信問問她們近況,想邀她們看花吃茶玩耍。」

    陸昀筆下不動,他撩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他語氣玩味:「看花?吃茶?玩耍?」

    陸三郎身子微傾,漆黑的眼睛盯著表妹病弱卻姣好的面孔,語氣幽涼:「僅僅如此?」

    羅令妤抓著褥子的手緊了一下,被他看得渾身汗毛倒立。陸三郎好似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用惡意想她。羅令妤心中略略委屈了一下,想到有求於他,便說了實話:「再解釋一下表伯母上次的失言……看她們要不要來看我。」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

    羅令妤掀眼皮,與他俯下的眸子對上。四目相對,二人眸中光華流轉,心照不宣——羅令妤要借王、韓幾家姑娘給陸家施壓,給陸夫人施壓。羅令妤自己靠給二郎祈福熬上幾天,等表小姐們的回信到了,陸夫人的火氣下去了,就會想到羅令妤的重要性。陸家沒女郎,羅令妤又寄人籬下,陸家尚需羅令妤去女郎圈中打開一面。

    若是陸昀此夜不救羅令妤出來,這書信發不出去……也許等羅令妤從佛堂出來,就真的得被送回南陽去了。

    羅令妤知道的,陸三郎自然也清楚。陸昀低頭,運筆寫字,懶洋洋問:「都要給誰寫啊?」

    羅令妤欣喜地再報上幾個名字,陸昀不在意地「唔」一聲,狂草如飛。他幾筆就寫完了一封信,羅令妤小心翼翼地拿過,剛要欣賞一下陸三郎的墨寶,她的臉就僵了:這麼狂的字,勉強能猜出個字形,但絕對猜不出這是陸三郎的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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