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對她愛答不理,更是直接將關係弄僵。之前她主動也罷,然自從上次在花林被陸昀戲弄後,她卻仍能在今天一晚上撞見兩次陸三郎。
為何?
為何為何?
——若是用他暗地裡傾慕她來解釋,這邏輯就大約能圓上了。
羅令妤她的表哥,陸家三郎陸昀,他不為美色心動, 他從未傾慕任何一女郎。但是羅令妤不一樣,羅氏女美得有些過分。陸昀不知如何討得女郎歡心,就用一些忽冷忽熱的拙劣手段來與羅氏女一次次碰面……說不得羅令妤私下看中陸三郎的家世時, 陸三郎也看中了她的美色。
他喜愛她, 所以送她尋梅居士的畫作;他又吃醋,警告她不要和府上其他郎君多往來;他關心她, 在知道陸夫人為難她後,一晚上來悄悄看她兩次……之前在「雪溯院」賬內窗口偷窺她的,絕不是她做夢,一定是陸昀。
這般一想, 羅令妤頗為驚喜, 看著陸昀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陸三郎居然是用這種笨拙方式追慕女郎的郎君啊。
女郎瞳心噙霧, 含情脈脈。陸昀對女郎的示好向來非常警惕:「不管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都是錯的, 你莫要自作多情。」
羅令妤才不信他。一旦覺得陸昀可能喜愛她, 她心中大石落下, 竟如雲般飄飄然。自來被愛之人,主動權便多得多。羅令妤向前一步,篤定無比:「三表哥,我想起來了,初次見面時,你便問我是否記得你。當時我被你嚇住,惶惶說不記得。現在想來……」
她垂下螓首,鳳眼輕揚,羞意自斂:「原來從那時你就……表哥莫非在夢裡見過我,自此對我念念不忘?」
陸昀唇角那抹閑適的笑意已經完全僵住了:「……」
——他問她是否記得他,是因為他們真的見過!
真是瘋了,她的厚顏,讓他嘆為觀止。
陸昀情真意切地問:「如此多情,你唱大戲轉世的?」
羅令妤被噎,睜大美眸要開口反駁他,下一刻,陸昀又變成了那個慣來瞧不上她的冷漠表哥。陸昀盯著她的臉:「還有……羅表妹,你還記得你在哭哭啼啼,掉眼淚么?」
羅令妤:「……」
沒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許是陸昀嘲諷得太到位,羅令妤一時間又開始疑心,猜自己難道想錯了?沒道理呀。她正有些迷惘時,眼前忽而一亮,看到自陸昀身後走出的青年郎君。這位郎君面容偏秀,氣質儒雅文弱,與陸昀那種在冷情和多情間徘徊的風流不同。若說陸三郎是惹人注目的珠玉,這位郎君,則如山間松柏般從容沉斂。
貴族男女慣來相貌出眾,大約是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一起玩的道理。然在那麼多相貌出眾的郎君中,這位郎君甫一出場,也讓羅令妤盯著他……的衣角看了。這位郎君的衣著料子,透著低調的奢華。貴族人喜歡弄財鬥富,在一眾名門男女中,穿得起這般料子的人,定不是普通之輩。
羅令妤努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驚喜:「這位郎君……晚上小宴時沒有見過。是三表哥的朋友么?」
她看向陸昀。
陳王劉俶也看向陸昀。
理所當然地等陸昀給二人介紹。
陸昀扯嘴角。他瞥一眼羅令妤,就知她又在打什麼主意了。他心裡甚厭,手上就隨便一指:「寄住我家的表妹,姓羅。」
再指劉俶:「這位則是……我朋友。」
劉俶:「……」
羅令妤:「……」
她三表哥的介紹,這就結束了么?這般介紹……和不介紹有區別么?羅令妤望著陸昀,陸昀無辜回望。他生得實在好看,將茫然小白臉還原得八.九成。瞪著這樣好看的郎君,羅令妤的面上染紅霞,心跳砰然地移開了目光。
陸三郎不配合,羅令妤只好自力更生:「這位郎君,敢問如何稱呼?」
劉俶:「……」
他因口疾,自來不喜在陌生人前說話,他理所當然地看向陸昀。
陸昀但笑不語。
羅令妤不解:「郎君,你為何不說話?是否令妤無意間冒犯了?」
劉俶再看陸昀,陸昀仍是不動如山,絲毫沒有要幫他說話的意思。對面女郎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望著,旁邊的好友刻意地坑著他……陳王劉俶心中惱起,在羅氏女的注目下,面容越來越紅,如被火燙一般。
他不想開口。不想丟臉,不想跟這位女郎第一次說話,就被發現自己的口吃,被她用異樣眼神看。
陳王劉俶憋了半天,對陸昀惱怒至極。他硬邦邦地給出一句:「有事,告辭!」
甩袖便走。
然走上長廊的台階,他突然停步,扭頭看向身後的陸昀。陸昀眉一揚,對長廊另一頭的羅令妤的侍女們說:「他不識得路,你們送一程。」
侍女們心情微妙地領著劉俶走了,原地留著的,只剩下陸昀和羅令妤二人。羅令妤悵然無比地看著劉俶的背影,想又一個家世好的郎君,大約被她錯過了。羅令妤心裡失落,猜自己許是無意間被人討厭了……一晚上先是陸夫人,再是陌生郎君,聯次被人厭惡,對羅令妤的打擊不小。
陸昀眸子幽深地看著這個一臉悵然的表妹,心裡冷笑一聲。
遠遠的,一行燈籠火光慢慢向兩人行來。羅令妤聽到遙遙飄來的說話聲,是幾個男郎的聲音。想來是那離「雪溯院」住得遠的表哥們,終於來了。他們,原本才是羅令妤等在這裡的目標。正主來的這麼晚,不是正主的陸昀卻在瞎晃。
心中不知做何感,羅令妤抬目,悄悄地瞪了陸三郎一眼。
陸昀心頭一動,盯著遠處的方向,在瞬間也猜出羅令妤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了。起初他還懷疑過羅令妤偷聽自己和劉俶的話,是不是細作之類的。現在想來,他真是高看這位表妹了。
這位表妹,滿腦子就剩下怎麼勾搭男人了吧……他好歹姓陸,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們被這種女人勾上?
陸昀瞥一眼羅令妤:「你確定要在這裡等?」
羅令妤不解。
陸昀淡定無比:「你妝花了。」
羅令妤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陸昀:「你確實已經不記得你方才哭哭啼啼來著了吧?」
羅令妤臉色當即精彩無比,騰地一下揚起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這幾乎成為一個本能……陸昀之前就用「妝花了」這種借口戲弄她,羅令妤心裡已經不信他。可是、可是,萬一這次是真的妝花了呢?
羅令妤細聲焦急:「我、我、我不能這樣子見人的,三表哥,怎麼辦怎麼辦?」
陸昀惡劣般的,唇翹了一下。
他伸出袖子,紆尊降貴般:「跟我來。」
羅令妤低著頭的視線中,出現郎君飄飛得衣袖,和他伸過來的修長手指。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疑有他,羅令妤伸出手,緊張無比地被陸昀握住了。兩手相挨時,不可控的,兩人的手都輕微地抖了一下。
羅令妤的心即將跳到嗓子眼。
陸昀抓住她向下走,在遠方几位郎君到來前,領著磕磕絆絆的羅令妤走下了斜下灌木叢,將她帶上了船,同時將牽在岸上的繩索一解。船悠悠然地離岸,飄去了湖中,飄到了岸邊游廊下方的松柏陰影下。湖水清黑,船中一男一女的身影,被掩在了裡面。
羅令妤不安地跪在木船上,偷偷放下袖子,看到陸昀背對著她,仰臉向上,似在聽水上方傳來的郎君們說話聲。樹叢和花叢的影子從兩人的頭上游過,羅令妤手忙腳亂地坐好時,腳下被一絆,低頭,她摸到了扔在船頭的一個酒罈。
羅令妤湊過去聞了聞,酒香醇美,還有大半壇酒呢。心情鬱悶下,又找不到酒樽,羅令妤直接抱起酒罈,舉得高高的,往口裡灌了一口。一口之後芳香無比,羅令妤再試著倒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陸昀壓根沒發現。
他背對著羅令妤,在聽上方几個郎君的說話聲——
「聽說了么,衡陽王來建業了,幾位公子的處境怕要不好了。」
「有幾個寒門弟子來建業求學,真是可笑。小小庶族,也妄圖進入我士族門閥?陳王俶好像想和寒門接觸……希望別扯上陸家。」
「不過這些與我等無關……我現在啊,就等著下個月的花朝節,不知今年的『花神』花落哪位女郎,哈哈。」
上方的人走遠了,可以出去了。陸昀沉目思考,回頭時忽然深吸一口氣,看著坐在船頭的女郎羅令妤,妙目盈盈。她捂著胸口,潸然淚下:「我命真苦……」
陸昀:……喝醉了?
還是又開始犯病了?
韓氏女歸家,特設宴相送,此夜男女盡歡,韓氏女與王娘子說了幾句話,話題轉到羅令妤身上,二女不覺在人群中梭巡那女郎的身形。當她們看到一案上置一織錦棋盤,羅氏女與另一女郎對坐,白象與烏犀皆放於手中。許是棋局精彩,站於一旁旁觀的男女人數皆是不少。
羅令妤眉目輕垂,雲鬢挽挽,燈火柔和光輝落於其身。
陸家郎君們的眼睛、周圍女郎們的注意,盡落在她身上。
韓氏女語氣微酸:「這個羅妹妹,人長得美,會的東西,未免也太多了些。」
王氏女心情複雜道:「聽聞她生於汝陽,家裡也曾是大族。汝陽靠近北國,北國士族的技藝向來勝過我南國,想她幼時便學得極雜極多吧。我等不如她。」
南國好奢之風是建國後逐漸形成,然比起士族的底蘊,南國多比不過北國。不過近年來隨著好奢之風盛行,南國在建業的世家名門們,底蘊也漸漸追上北國了,更有穩穩壓一頭之勢。
韓氏女酸酸道:「是啊,我不如她。她今日尚且只在陸家展露風采,已讓郎君們看得神魂顛倒。也就陸家沒女郎,出門玩耍的人少……不然她若是出了陸家門,滿建業,過不了多久,都會傳遍羅氏女的美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