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顛。
雜亂的雪印,數道濺血的痕迹,冰雪盡去、露出嶙峋岩骨的巨大黑岩,一切的一切,發生得如此短暫,卻又似發生得如此遙遠。
白素車持刀上山,身後跟隨兩名白衣女子,踏上峰頂,只見風雪徒然,並無人跡,然而狂風之中隱約有嬰兒微弱的哭聲,似遠似近。她嗯了一聲,只見在顛峰岩縫之中露出襁褓一角,一個不過數月的嬰兒被夾在岩縫之間,凍得滿臉青紫,極其微弱的哭著。這孩子若不急救,不消片刻便即斃命。
「白姐姐,這是——」白素車身後的一名白衣女子嬌聲道,「這是誰的孩子?怎會在此?」白素車搖頭道,「我也不知,不可思議,尊主和唐儷辭決戰在此,怎會突然多了一名嬰兒?」白素車身後另一名白衣女子卻道,「我知道,這是上山前燕兒姐姐從雪山那戶獵人家裡奪回來的,好像是尊主非常看重的人。」
「既然是尊主看重的人,白姐姐,殺了他!」那白衣女子嬌吒,唰的一聲拔出劍來,「或者讓我一劍斬為兩段。」白素車把那嬰孩自岩縫裡扯了出來,伸指一觸那嬰孩的臉,只覺冰冷之極,更勝寒冰,這孩子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竟然不死,也是一件奇事。「你要殺他?」
「不錯!尊主心中牽掛的人太多,我要他有一日心中只有我一個!」白衣女子殺氣凜凜,另一人道,「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既然尊主不在,我們快點回去吧。」白素車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你們還真是被小紅調教得很徹底,殺人滿門毫不在乎……真的要殺這個孩子?」她右臂將鳳鳳抱在懷中,「誰先殺了這個孩子,我就教誰一記劍招如何?」
「好!」兩位白衣女子嬌吒一聲,刀劍齊出,如電光流轉,直擊白素車懷中的鳳鳳。「叮噹」兩聲脆響,「啊——」的混在一起的慘叫,只見兩道白影受創飛出,直墜山崖之下——這兩人不是唐儷辭,自也沒有會半路打開的飄紅蟲綾救命,眼看是不能活了。
白素車一招殺兩人,拂袖而立,神色不變,仍是那般清靈,將鳳鳳抱在懷中,她運功攻入他體內,為他解除寒氣。
「好一個女中豪傑。」狂風暴雪之中,有人輕輕一笑,「白姑娘,這一擊很漂亮。」
白素車驀然回身,只見身後巨岩之下,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人,灰袍寬袖,半身染血,然而風姿卓然,袖袍飄揚,絲毫不見憔悴之色,正是唐儷辭。「唐儷辭……」她斷戒刀在手,斜對唐儷辭,沒有絲毫畏懼之色,「你要怎地?」
唐儷辭右手輕按腹部,「今夜之戰,有兩件事很奇怪……其一,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分明是風流店兩大戰力,為何不能出手?其二,紅姑娘心計過人聰明絕頂,又善引弦攝命之術,為何沒有出現戰場,導致青山崖局面突變之後,風流店無人主持,難以應對?當然理由可有千百種,不過我想最具可能性的一種……是風流店中有內奸,此人非但卧底風流店,而且地位甚高,能夠影響紅姑娘戰局排布,甚至能對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暗下手腳,導致兩人沒有聽令出手。」他微笑看著白素車,「白姑娘智勇雙全,自我犧牲之大,真令江湖男兒汗顏。」
蕭蕭雪峰之上,白素車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斷戒刀寒芒依舊閃爍,她緊緊握著刀柄,過了許久,輕輕嘆了口氣。唐儷辭踏上一步,對她懷中的鳳鳳伸出手,白素車將孩子抱還給他,身後晨曦將起,她看著懷抱嬰兒的唐儷辭,眼波漸漸變得溫柔,「你果然……和他不一樣。」
「池雲還是孩子心性,凡事只看表面,」唐儷辭道,「不過雖然他嘴上惡毒心思簡單,卻不是個薄情的人。」
白素車幽幽一嘆,「不管他薄不薄情,白素車此生,終是不會嫁他。」她拂了拂鬢邊飄飛的頭髮,「當初爹將我許配池雲,我真的很不樂意,逃婚之事並非有假……此時人在風流店中,婚姻之事更是無從說起,唐公子不必為池雲做說客,今生今世……姻緣之事再也休提。」
唐儷辭上下打量著她,「芙蓉其外,剛玉為骨,白府能得姑娘此女,真是莫大榮耀。」
白素車柳眉微揚,「承蒙家父教導,為江湖正道儘力,縱然博得漫天罵名而死,白素車死而無憾。」她說得淡泊,面上更是絲毫不露遺憾之色,風骨坦蕩,猶勝男子。
唐儷辭不再說話,望著白素車的眼睛,忽而微微一勾,那眼線一勾之間流露的是讚賞之笑。晨曦初起,雪山清靈之氣頓生,白素車清清楚楚的看見,心頭突而微微一亂,她貌若纖秀,心氣卻高,行事幹練凌厲,為男子所不及,如此被男子深深凝視,卻是從所未有。「當年我逃婚離開白府,在路途上遇到強敵,身受重傷,被小紅所救。」她道,「從此加入風流店,主管風流店下三十六白衣役使。風流店雖然尊柳眼為主,但真正統管全局之人卻是小紅,尊主為人任性,除了調製猩鬼九心丸,幾乎從不管事。小紅之上尚有東西公主,那兩人並非女子,而是練有一種威力強大的奇異武功,練到九層,男化女身,而一旦功成圓滿,便又恢復原來形貌,從此駐顏不老。」
「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在風流店中地位如何?」唐儷辭沉吟,「另外,七花雲行客中剩餘的那位『一桃三色』,可也在風流店中?」白素車搖了搖頭,「他們都歸小紅暗中調遣,平時幾乎沒看到人,至於一桃三色,我也不知是否被小紅網羅,從未見過。」唐儷辭目光自她臉上移開,望著徒留打鬥痕迹的黑色岩石,「那就是說,風流店內卧虎藏龍,不能輕舉妄動,隨便挑釁……而風流店雖然名為柳眼所有,但實際上究竟是誰掌控局面,只怕難說。小紅、東西公主、甚至內中不見表面的人物,都可能是其中的關鍵。」白素車柳眉微揚,「正是如此。」
唐儷辭看了一陣那雪地,視線緩緩移回白素車臉上,柔聲道,「你辛苦了。」白素車頓了一頓,別過頭去,「我不辛苦,一旦此間事了,白素車倘若未死,一定刎頸於池雲刀下。告辭了!」她轉身而去,起落之間捷若飛鶴。
懷裡的鳳鳳已漸漸暖了,哭了半日累得狠了,趴在他懷中沉沉睡去,滿臉都是眼淚的殘痕。唐儷辭輕輕拍了拍他,目望白素車離去的方向,要說心機,池雲遠遠不如他這未婚妻子,否則郎才女貌,本是一對佳偶,可惜、可惜。
朝陽初起,丹紅映冰雪,晶瑩耀目,唐儷辭懷抱鳳鳳,縱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