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那座山。」星辰初起,一人圓腰翠衣,指著濃霧瀰漫的好雲山吃吃的笑,拍拍手贊道,「真是——不好下手的好地點啊——」另一人冷峻的問,「不好下手?」翠衣人嗯了一聲,「水霧太重,毒粉毒火都不好用了。」那人道,「難道毒水也不能用?」另有一人淡淡插了一句,「效用會被水霧淡化,倒是有些毒粉遇水化毒,可以一試。」翠衣人哈哈大笑,「不必了,面對善鋒堂各位江湖大俠,你我豈能如此小氣?素兒,把那兩個人押上來,咱們堂堂正正的從大門口進去。」她一揮手,方才說話的白衣人手一提,余負人與蔣文博兩人穴道被點,嘴裡塞了一塊諾大的破布,手別在背後被綁成一串,便被她這一提一道拎了過來。蔣文博滿臉慚慚之色,余負人卻眼色茫然,有些恍恍忽忽。兩人被白衣女子一推,一道往好雲山上行去。
在這幾人之後,數十位白衣女子列陣以待,在這數十位蒙面白衣女子背後,尚有數十位紅衣鮮艷,戴著半邊面具的女子,這些女子紅衣裹身,曲線畢露,露出的半邊臉頰均可見嬌艷無雙的容貌,和那些白衣女子渾然不同。而在白衣、紅衣女子之後又有數輛馬車緩緩跟隨,簾幕低垂,不知其中坐的是什麼人物。
浩浩蕩蕩一群人在林間行動,居然只聽聞馬車車輪轆轤之聲,偶爾夜鴉驚飛,旋刻即被人暗器射下,一路之上幾組人馬伏入山坳之中,並不隨眾人上山,一切俱在悄然之中進行。
善鋒堂夜間燈火寥寥,大門緊閉,黑黝黝一大片屋宇不知其中住的幾人。白衣人走上前來,低聲道,「東公主。」翠衣人嘻嘻一笑,一揮手,「放蛇!」這翠衣人自然是風流店「東公主」撫翠,白衣人便是白素車,聽聞撫翠一聲「放蛇」,白素車衣袖一拂,拂出一層淡淡白色煙霧。煙霧既出,最後兩輛馬車中突然響起陣陣「噝噝」之聲,隨即數百上千條毒蛇自馬車中緩緩爬出,有些尖頭褐斑,有些黑身銀環,還有些花色特異、五色斑斕,其中尚夾雜一些翠綠得十分可怖的小細蛇。眾蛇湧出,一位紅衣女子走上前來,手握一支細細的蘆管,一揮手,擲出許多黑色藥丸,大批毒蛇徑自往藥丸落下之處聚集,她隨行隨擲,低吹蘆管,漸漸大量毒蛇將善鋒堂團團圍住,萬信閃爍,九結盤身,點點蛇眸在深夜之中映顫,景象一時駭人。
撫翠一抖衣袖,「素兒!」白素車拎著綁住蔣文博和余負人的繩索,大步往善鋒堂門口行去,大門在即,她素鞋伸出,一腳踏在門上,只聽「咯啦」一聲門閂斷裂,兩扇大門轟然而開。撫翠隨她踏入門中,眾人凝目望去,只見善鋒堂內衝出兩人,眼見門口突然出現大批敵人,那兩人一怔,腰間長劍齊出,其中一人一聲長嘯示警,退後兩步,持劍以待。
「果然是名門弟子,臨危不懼,尚還鎮定自若。」撫翠嘖嘖贊道,「不知你家邵先生是不是正在洗澡?奴家若是此時闖了進去,豈非失禮?」她扭著肥腰踮著小碎步,往前走了兩步,那兩位劍會弟子看得作嘔,忍不住道,「老妖婆!休得猖狂!我中原劍會豈是你胡言亂語的地方?」撫翠一聲冷笑,「哦——非我無禮,是你們兩個口出惡言——那就怪不得我生氣了。」她衣袖一振,袖風如刀直掠兩人頸項,兩名弟子橫劍抵擋,只聽「啪」的一聲雙劍俱斷,兩人連退八步,都是口中狂噴鮮血,委頓倒地。這兩人受她一擊竟然不死,撫翠頗為意外,「好功夫!」
白素車提人前進,對撫翠揮袖傷人一眼也不瞧,前行數步,只聽善鋒堂內一片混亂之聲,邵延屏領著數人沖了出來,但見他衣冠不整,頭髮凌亂,想必剛從他那床上爬起。在他身後的是蒲馗聖、上官飛、成縕袍和董狐筆四人。撫翠心下盤算,除去唐儷辭主僕,這四人可算中原劍會絕對主力,當下哈哈一笑,「素兒,你那小池雲冤家怎麼不在?」白素車斷戒刀出,夾在蔣文博頸上,淡淡的道,「他若想伏在一旁伺機作亂,我便一刀將蔣先生的頭砍下來。」撫翠拍手大笑,「蒙面老兒,咱兩人對挑中原劍會五大高手,待將他們一一誅盡,明日江湖便道中原劍會欺世盜名,人人自吹自擂自命名列江湖幾大高手,根本是坐井觀天又自娛自樂,笑死人了。」隨她一聲狂笑,一人自馬車中疾掠而出,黑布蒙面,那塊蓋頭黑帽與柳眼一模一樣,人高肩闊,處處疤痕,手中握著一柄黑黝黝刃緣鋒利的長劍,一落地便覺一陣陰森森的殺氣撲面而來。
邵延屏眼睛一跳,這人雖然布帽蓋頭,看不清面目,但他和這人熟悉之極,豈會不認得?「余泣鳳?你竟然未死……」那人一言不發,但如成縕袍這等與他相交日久之人自是一眼認出,這人確是余泣鳳。隨余泣鳳之後,又有一人自馬車掠出,靜靜站在余泣鳳身旁,這人亦是黑帽蓋頭黑布蒙面,但眾人卻認不出究竟是誰。余泣鳳不待那人站定,一劍往前疾刺,風聲所向,正是成縕袍!撫翠袖中落下一條長鞭,握在手中,咯咯而笑,一鞭往邵延屏頭上抽去,邵延屏拔劍抵擋,長劍舞起一團白光。黑衣人拔出一柄彎刀,不聲不響往上官飛腰間砍去,一時間雙方戰作一團,打得難分難解。
白素車掌扣兩人,靜靜站在一旁。紅衣女子中有一人姍姍上前,站在她身邊,低聲而笑,「呵呵,我去尋你夫君了,你可嫉妒?」白素車淡淡的道,「我為何要嫉妒?」那人卻又不答,掩面輕笑而去。白素車眼觀戰局,那黑衣人在上官飛和董狐筆聯手夾擊之下連連敗退,頓時揚聲道,「我命你等快快束手就擒,否則我一刀一個,立刻將這兩人殺了!」邵延屏尚未回答,白素車眉頭揚起,一刀落下,只聽一聲悶哼,蔣文博人頭落地,血濺三尺,撲通一聲身軀倒地。成縕袍微微一震,雪山遭伏之事,他也懷疑蔣文博,畢竟除了蔣文博無人知曉他那日的行蹤,但眼見他乍然被殺,也是心頭一震——弱質女流,殺人不眨眼,風流店真是可惡殘暴之至!
一時間喊殺聲不絕,風流店那些紅白衣的女子卻不參戰,列隊分組,將善鋒堂團團包圍了起來。水霧漂移,地上蛇眸時隱時現,馬車中有人輕挑簾幕,一支黑色箭頭在簾後靜靜等待。
善鋒堂內,客房之中。
唐儷辭仍倚在床上,肩頭披著藕色外裳,手持那捲《三字經》在燈下細看,數重院落外高呼酣戰,宛若與他沒有半點干係。鳳鳳抱著他左手臂睡去,嘴裡尚含著唐儷辭的左手小指,口水流了他一衣袖。屋裡氣氛恬靜安詳,恍如另一世界。
一個人影一晃,屋內燈火微飄,唐儷辭翻過一頁書卷,那人淡淡的道,「井水果然有毒。」唐儷辭並不看他,微微一笑,「可有查出是誰下毒?」進房的人是沈郎魂,「撫翠攻入前門,後院之中就有人投毒,而且手腳乾淨利落,居然未留下任何痕迹。」唐儷辭道,「她施展圍困之計,若不投毒,一晝夜時間豈能起到什麼效果……不過你我事先防範,以你如此謹慎都未查出是誰下毒,有些出人意料。」沈郎魂道,「沒有人接近井口,下毒應當另有其法。」唐儷辭放下書本,「既然將善鋒堂圍住,又斷我水源,風流店的算盤是將劍會一網打盡,不留半個活口。」他紅潤的嘴唇微微一勾,「此種計策不似武林中人手筆,倒像是兵家善用,風流店難道網羅了什麼兵法將才?」沈郎魂眉頭一皺,「兵法?」唐儷辭勾起的唇角慢慢上揚,「若是兵法,門口的陣仗便是佯攻,很快就要撤了。」隨他如此說,門口戰鬥之聲倏停,接著邵延屏一聲大喝「哪裡逃!」兵刃交鳴之聲漸遠,顯是眾人越戰越遠,脫出了善鋒堂的範圍。
沈郎魂露齒一笑,「邵延屏這老狐狸,做戲做得倒是賣力。」唐儷辭微笑,「難道做戲不是他的愛好?這一場倉促迎戰的戲碼,他忒是做足了準備,怎能不賣力?」兩人談笑之間,只聽外邊走廊腳步聲輕盈,有人穿庭入院,姍姍而來,處處柔聲喚道,「小池雲兒?小池雲兒親親,你在哪裡呀?」那聲音柔媚動聽,沈郎魂只覺聲音入耳之後,胸口一陣熱血沸騰,當下運氣凝神,變色道,「好厲害的媚功!」唐儷辭不以為忤,只聽那高樹之上有人霹靂般怒喝一聲,「哪裡來的老妖婆裝神弄鬼?」隨即白影一閃,一記飛刀掠空而下。那聲音咯咯嬌笑,「你躲在大樹上做什麼?姐姐想念得你緊,白姑娘不要你,我可是喜歡你,人家會疼你愛你憐惜你,你做什麼對人家這麼凶啊?」那飛刀擊出,似乎竟是擊到空處,被她化於無形。沈郎魂凝神之後,大步走出房間,只見門外一位半邊面具的紅衣女子手舞紅紗,輕輕收走了池雲一柄飛刀。好功夫!沈郎魂平生征戰無數,眼前這位身具媚功的紅衣女子卻是他見過的功力最深的女人。樹上池雲冷冷的道,「一大把年紀還在那裝年輕美貌,你當老子看不出你滿臉皺紋?想找小白臉外邊大街上去找,少來找你池老大噁心!」紅衣女子輕紗一抖,池雲一環渡月墜地,沈郎魂和池雲都是一震:那柄鍍銀鋼刀剎那扭曲變形,如遭受烈火炙烤,不知是這女子內力剛陽,或是紅色輕紗上喂有劇毒!
善鋒堂門外,撫翠眼見敗勢突然撤走,邵延屏和董狐筆揮劍便追。成縕袍和余泣鳳越戰越遠,雖然成縕袍略遜一籌,一時三刻余泣鳳也收拾他不下,上官飛和黑衣人戰距越拉越長,長箭出手之後,兩人幾乎已奔得不見人影。蒲馗聖撮唇做嘯,地上蛇陣蠢蠢欲動,那持蘆管的紅衣女子迎上前來,兩人亦是往樹林中戰去。
善鋒堂內漸漸無人守衛,面對門外上百位紅白衣裳的女子,委頓在地的兩位劍會弟子皆盡失色,風流店調虎離山,此時要是攻進門來,劍會恍若空城,豈非一敗塗地?正在他倆心驚膽戰之際,馬車之中一人慢慢撩開門帘,緩步下車。
這人的腳步很隨意,不似武林中人步步為營,唯恐露出絲毫破綻,這人走了十步,至少已露出十七八個破綻。但這人在走路,門外百來人靜悄悄的一點聲音沒有,星月寥淡之下,其人膚如白玉,眉線曲長掠入發線,眉眼之形便如一片柳葉,容貌絕美卻含一股陰沉妖魅之氣,攝人、奪目、森然可怖。地上動彈不得的兩人心下駭然,雖然不知此人是誰?兩人卻都情不自禁的忖道:莫非這人便是柳眼?
這人自然便是柳眼,他今日未戴蒙面黑紗、也不戴罩頭黑帽,那似雅似邪的容貌暴露在外,第一眼看去覺得此人俊美絕倫、第二眼看去便覺從此人眼中看來,這世上一切都是死的一樣,分明是人間,他卻是在看地獄。
柳眼什麼也未拿,一人空手,慢慢走進善鋒堂去,他雖什麼也未說,人人皆知他這一腳踏進門內,門內便是滅門血禍。
除了殺,沒有其他目的。
誰擋得住他?
沒有人擋得住他。
風流店留下柳眼一人便已足夠,何況門外那幾輛詭異的馬車之中,不知還有怎樣的高手。
「啪啪」的兩聲脆響,地上兩人腦漿迸裂,死在當地,柳眼往門內走去,只聽房內喵嗚一聲輕呼,一隻白毛貓兒竄了出來,柳眼回過身來,一腳踏上那白貓的頭,一聲慘叫,他足下血肉模糊,一步一個血印,慢慢往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