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杏陽書坊。
阿誰抱著鳳鳳在書坊門外曬太陽,鳳鳳白皙的臉頰粉嘟嘟的,在陽光下睡得甚是滿足,阿誰輕輕拍哄,坐在門前目望遠方。日子過得安逸,平靜無波,她的心頭卻不平靜,江湖風波難平,唐儷辭、柳眼、小傅、紅姑娘……都是她關心的人,自己的平安究竟是一種無關緊要的離開,或者是一種極端的自私呢?
「咿唔……嗚嗚……」鳳鳳在她懷裡翻了個身,突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趴在她肩頭往後看。她輕輕的摸了摸鳳鳳柔軟的頭髮,回頭一看,只見街市之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遙遙往國丈府的方向奔去。
最近在汴京和洛陽之間走動的人很多,她雖然不是刻意留心,但仍是注意到許多異常之處,這已經是第三輛去向國丈府方向的馬車,車裡坐的究竟是誰?
「姑娘,買本書。」門前有人吆喝了一聲,她轉過身來,在書架上為客人拿了一本《易經》,書坊前買書的客人俊朗瀟洒,衣冠楚楚,腰間掛著一柄長劍,模樣像是武林中人。阿誰不免多看了兩眼,微微一笑,「先生可是外地人?」那佩劍的客人笑道,「我姓楊,叫楊桂華,來自華山,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阿誰道,「小女子本無姓名,先生稱我阿誰便可。最近洛陽外地人來得多,書坊的生意比往常好些。」楊桂華拿起《易經》,翻閱了一下,「這是我見過刻板里最好的,阿誰姑娘心細,最近來往洛陽的外地人的確是多了些,不知姑娘可有留心大家多是去了何處?」
阿誰眼神清澈,「似乎是都往東街去了。」楊桂華拱了拱手,「多謝姑娘。」言罷將一錠銀子輕輕放在台前,掛劍而去。她凝視著楊桂華的背影,本想向這位佩劍人打聽洛陽和汴京之間將發生什麼事,不料這人也是打聽消息而來,心中一股憂慮隱隱涌動,目光轉向案台上的銀子。
出手一錠銀子,不是尋常路人能出手的價錢,她翻過銀錠,底下一個清晰的印符,這是官銀,方才那人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官府中人。為什麼官府中人要打扮成遊學書生的模樣,他出手官銀,是一種含蓄的示威么?
必定有事要發生了,她抱著鳳鳳站了起來,沉吟良久,往東街方向緩緩走去。
國丈府。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在富麗堂皇的國丈府門前,一人撩簾而下,雪白的雲紋繡鞋踏在地上,鞋子是新的,踏在地上愈顯地麵灰暗不潔。門前看門的紅衣廝仆見人一呆,大叫一聲,「少爺!」馬車上下來的人一身白衣,滿頭銀髮,正是唐儷辭。那紅衣廝仆將手中握著的掃把一丟,轉身沖入府內,「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好生生的呢!您快出來看啊!」
府里一陣軒然大嘩,唐為謙帶著府里一群下人奔了出來,一見唐儷辭站在庭院之中,唐為謙破口大罵,「你還知道要回來?不是聽說你死了嗎?怎麼還活靈活現的?我打你這四處亂跑,連個消息也不往家裡捎的狐妖!」他揚手就打,「我打死你!打死你看你能復活幾次?大半年上哪裡去了?你眼裡還有這個家?還有我嗎?啊?」唐儷辭姿態恭敬,安眉順眼的任唐為謙揮拳痛毆,直到唐為謙打累了,他扶住氣喘兮兮的義父,對圍觀的眾人微微舉袖,「各位請。」眾位廝仆眼見唐儷辭回來,一句話不敢開口,急忙退下,讓唐儷辭把唐為謙扶回客堂里。
「你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唐為謙在客堂坐下,接過唐儷辭端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脾氣稍平,「大半年的杳無音信,竟然還有人說你死了,真是……真是荒唐至極!你有想過你的身份嗎?有想過你在外面胡作非為、亂花銀子,旁人要怎麼看我、怎麼看妘妃嗎?你……你說你也不是孩子了,成天的瞎逛胡鬧,除了會賺錢,你還會什麼?」唐儷辭應了聲是,撫了撫唐為謙的背,柔聲道,「義父別太擔心了,孩兒在外面很好。」唐為謙勃然大怒,「誰擔心你了?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麼不死?你怎麼還不死?」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唐儷辭的鼻子,重重一摔袖子,「等你死了再來見我!」言罷拍案而去,頭也不回。唐儷辭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淺淺呷了一口,將茶碗的扣輕輕放回,目望地面,一派安然。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怯怯的靠近唐儷辭,「少……少爺……」唐儷辭回過頭來,溫和一笑,「元兒。」那小廝點了點頭,「少爺……」唐儷辭將他拉近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就如他時常撫摸鳳鳳的頭,「什麼事?」元兒眼眶頓時紅了,「老爺……老爺罵我。」唐儷辭拍了拍他的頭,「老爺也時常罵我,不礙事,他罵你是因為他在乎你。」元兒點了點頭,哽咽道,「元兒明白,可是……可是老爺罵我,是不許我給少爺捎消息……老爺病了,病得可重了,大夫說只有……只有大半年的壽命了。」唐儷辭微微一震,「什麼病?」元兒指著胸口,「老爺胸口長了個瘤子,老痛。」唐儷辭把他摟了過來,又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這事真是要向我說,別怕,沒事的。」元兒滿眼含淚,「少爺你會治好老爺嗎?」唐儷辭微微一笑,「當然,別怕,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元兒應了一聲,跑出去兩步,又回過頭來,「少爺……」唐儷辭端起茶碗,白玉般的手指輕攔繪著青藍松柏的瓷面,「什麼事?」元兒遲疑了一下,「我聽說妘妃也病了……」唐儷辭眉頭微微一蹙,「我知道了。」元兒退下,他呷了口茶,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