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玉崔嵬其實對他很好。」傅主梅奇道,「他為何要恨他?」梅花易數瞪了他一眼,「有一個惡名遠揚妖孽淫蕩的人妖大哥,尚且身為秉燭寺之主,就算七弟統領武林得了天下,有人會服他么?他要做人上人,不殺玉崔嵬,如何能得天下人之心?」傅主梅心中一陣發冷,「他……他真是讓人寒心。」梅花易數「乓」的一聲擲碎茶壺,「哈!但十年前我等兄弟結義雲遊的時候,七弟風采翩翩,就算是說到要殺玉崔嵬也是大義滅親……」他推開桌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有些人看表面,你永遠看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傅主梅把他扶住,聽聞這句話忍不住點了點頭,他想到唐儷辭,心裡不知是害怕還是擔憂,「你不會走吧?」梅花易數直挺挺的躺回床上,聞言大笑,「哈哈哈……我一身武功……咳咳……所剩不到十之一二,關節受損,已經是個廢人,我離開這裡做什麼?讓七弟把我抓回去做狗爬?」他看了傅主梅一眼,「我不會走,你也不能走。碧落宮雖負盛名,門人武功都未到一流之境,你雖然傻裡傻氣,此時卻是碧落宮的中流砥柱。」
傅主梅嗯了一聲,「我不會走的。」他說得很平淡,卻很踏實,許多時候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時候,他便不彷徨。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梅花易數突然問。
「我姓傅。」傅主梅揉了揉頭髮,「我的名字不好聽,你叫我小傅吧。」
「我不想死。」梅花易數閉目道,「姓傅的小子,臨敵之時,你可不要太傻了。」
傅主梅又應了一聲,他把地上的碎瓷掃了起來,抹了抹地板,帶起了門才出去。
門外碧雲青天,他匆匆的去找碧漣漪,走到碧漣漪門前,他停了一下,不知為什麼沒有進去,徑直往紅姑娘的庭院走去。
然而碧漣漪並沒有在紅姑娘的院中,傅主梅走到門口輕輕的站住,只見院中那白衣女子站在一棵枯葉凋零的大樹下,額頭抵著樹榦默默地站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倚樹坐下,獃獃的看著庭院的另一邊。傅主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透過圍牆鏤空的窗戶,外面有人走過,是碧落宮內清一色的碧衣,但不知是不是碧漣漪。她看著那人自牆東走到牆西,目不轉睛,抱起雙膝幽幽的嘆了口氣,「誰在外面?」
傅主梅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對她露出盡最大程度和善的表情,「呃……是我。」紅姑娘的視線從他臉上索然無味的掃過,「你是誰?」傅主梅習慣去揉頭髮,他一頭黑髮早已被他揉得亂七八糟不成樣子,「我姓傅,叫傅主梅,就是那個……中了你的毒的人。」紅姑娘嘴角微微一勾,「你進了我的院子,就中了我另一種毒。」傅主梅並不在意,「啊……沒關係,紅姑娘……冷嗎?」
紅姑娘微微一愣,「不冷。」傅主梅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小月有沒有告訴你柳眼的消息,不過你不用發愁,我想小月一定能很快找到他的。」他柔聲道,「別擔心。」紅姑娘胸口起伏,一記耳光往他臉上摔去,「你們都是些什麼人?自以為是對別人好,人人都擺著一張笑臉,就能讓本姑娘心裡舒服?就可以讓本姑娘變成自己人?連莫名其妙的過路人都要來關心我的心情?憑什麼?你憑什麼刺探別人的私事?你以為你是誰啊?」
傅主梅避過那一記耳光,驚愕的看著紅姑娘,剎那漲紅了臉,「我……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很不開心,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足下倒躍,竟是施展輕功往院外躍去。紅姑娘一記耳光落空,見他急急退去,反而一怔,隱隱約約有種傷害了他的感覺,這人武功很高,宛郁月旦對他非常重視,寧願為了他上少林寺冒險,問得柳眼的下落,但這人……這人和她原先想像的完全不同。
她從未見過這麼軟弱的男人,會為一個年輕女子的幾句話感到自責,甚至連他自己原本的目的都忘記,就這樣急急的退走了。彷彿在那一瞬間沒有什麼比她的感受更重要,她瞧不起這種軟弱的男人,但不知怎麼的,心裡的陰翳散去了一些,在那一瞬間她明白她受人尊重。
那是無論柳眼或宛郁月旦都不曾給她的,一種平等的尊重,不帶任何立場或歧視。那種感覺很熟悉,紅姑娘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有個男子……每天端給她一杯薑茶,什麼也不曾說,颳風下雨會給她送來新的被褥,收走了她暗藏的毒藥,那種沉默、那種堅持、那種耐心,讓她煩躁讓她不安,但她突然明白那種煩躁和她方才伸手打人的心境一樣,只是因為尋覓到了發泄的途徑,而並不是怨恨和嫌棄。
自從她設陷阱謀害宛郁月旦那日開始,碧漣漪就很少來送薑茶,到最近幾乎不再踏入庭院,但天氣漸漸變得寒冷,他按時送來衣物和棉被,只是他來的時候,她卻沒有看見。
那個無怨無悔對她好的男人對她存了心結,因為她要殺宛郁月旦。
她本就要殺宛郁月旦,她本就是柳眼的軍師,她本就是敵人,但為什麼竟然覺得有些惶恐起來,彷彿……彷彿她當真做錯了什麼似的……
紅姑娘握住拳頭,壓住自己的心口,從頭到尾她什麼也沒做錯,一點也沒有做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尊主。
而尊主……你……你究竟在哪裡?
傅主梅倉皇的從紅姑娘的院子里退了出來,一時不知要去哪裡,轉過身來,卻見碧漣漪靜靜地站在紅姑娘庭院外的牆角,臉色沉靜,也不知在哪裡站了多久了,只是庭院外樹木高大,枝幹掩去了他的身形,紅姑娘卻看不見。「小碧,小碧,狂蘭無行走了。」傅主梅一見他便鬆了口氣,慚愧的道,「我……我沒能攔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