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魂背著唐儷辭翻出望亭山莊,幾乎是同時,身後妖魂死士列隊追來。他渾身是傷,體力遠不如平時,背著一個唐儷辭更是舉步艱難,奔出去數十丈已經力竭,心念電轉,一時間竟想不出什麼逃生的法門,情急之下低聲喝道,「怎麼辦?」
唐儷辭手按腹部傷口,咳嗽了一聲,「直走,轉向左邊的山丘。」沈郎魂振作精神,奮起一口氣奔向左邊的山丘。那山丘看來雖然不遠,奈何以他現在的體力,騰躍之際只覺自己胸膛火燒似的難受,每呼一口氣都像是死了一回。好不容易一路施展隱匿之術到了山丘之後,沈郎魂忍耐住胸中的氣息,伏在草叢中抬眼一望。
樹林草地之中坐著幾人,兩位女子一位書生,甚至還抱著個孩子。沈郎魂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吐出了一口血沫,唐儷辭心中的救星,難道就是這幾個連江湖第三流角色也算不上的男男女女嗎?
聽到他劇烈的咳嗽,山坡上的男女轉過頭來,沈郎魂背著唐儷辭踉蹌的走了出去,那山坡上的人他全都認得,和林逋雖然沒有見面,但他跟蹤柳眼的行跡,林逋和柳眼的邂逅他一直看在眼裡。
阿誰尚未看清楚從草叢裡鑽出來的人是誰已經驀地站了起來,玉團兒驚呼一聲,「沈大哥……他……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沈郎魂喘了幾口氣,暗啞的道,「風流店的人在後面,咱們必須……馬上逃……」
阿誰緊緊地抓住唐儷辭,「唐公子傷得如何?」沈郎魂低聲道,「傷及……內腑……」阿誰臉色慘白,「怎會如此?」沈郎魂低沉的道,「是我受了撫翠的慫恿和挑撥……呸!是我刺了他一刀,多說無益,我們這許多人要怎麼逃?」
「改……裝……」唐儷辭微微睜開眼睛,手指著乘風鎮許多民宅,低聲道,「尋一間最……平凡無奇的,闖進去……把男女老少都綁了,然後我們……住進去……」他手指玉團兒,玉團兒並不笨,連連點頭,轉身飛奔而去。江湖之中,最陌生的面孔就是她,縱然風流店對書眉居長期監視,但玉團兒的面貌是逐漸變化,越來越變得年輕,所以此時此刻她最不易被人認出。
「我的傷……不要緊。」唐儷辭細細的道,眉眼並不看沈郎魂,靠在阿誰懷裡眼帘微闔,「刺中了……那顆心……而已……」他顫抖了一下,唇色顯得蒼白,臉頰仍然紅暈,「但它仍然在跳。」阿誰緊緊抓住他的手,唐儷辭一下掙開,「我們逃不過風流店的人馬追蹤,只能冒險……」
他受傷的時候,特別排斥有人接近。阿誰嘆了口氣,「我來替大家改裝吧。」
未過多時,玉團兒很快回來,指著鎮邊的一處小屋,「那裡。」當下沈郎魂背起唐儷辭,背上匆匆披著林逋的長袍,一溜煙往鎮中掩去。林逋和阿誰等他們離去之後,再慢慢的跟上,他們兩人不會武功,懷抱嬰兒比較不易引起注意。
到了那民宅,沈郎魂暗贊一聲小丫頭聰明。這小屋在乘風鎮的邊緣,和其他人家還有少許距離,非常不引人注目,但房屋卻是不小,顯示家境並不太壞。玉團兒已把住在這屋裡一家五口點了穴道縛在床底下,擅闖民宅這等事她是做得慣了,半點不稀罕。沈郎魂將唐儷辭放在屋內床榻上,長長吐出一口氣,自己往地上一坐,半晌站不起來。
阿誰很快的將這戶人家櫥子里的衣裳翻了一遍,取出兩件女裙,自己和玉團兒先換上了,再翻出兩件男人的衣服,讓沈郎魂和林逋換了。這戶人家乃是農戶,衣裳都很粗陋,阿誰從灶台里敲了些煤灰,拍在自己和玉團兒臉上,林逋略有書生氣,瞧起來比年齡更小些,只是沈郎魂面上那塊紅蛇印記無法消除,玉團兒從灶台里夾起一塊燒紅的炭頭,「我把它烙壞了就誰也看不出來了。」阿誰嚇了一跳,連忙阻止,玉團兒這說法卻讓她另有想法,她將自己的白色方巾撕成幾條白布,沾了沈郎魂身上的血跡,把他半個頭包了起來,裝作頭上有傷,連刺有紅蛇的臉頰一併遮住。
玉團兒拍手叫好,但阿誰心裡清楚,這等拙劣的變裝,若是撞上了白素車或者撫翠,必定當場揭穿,此時此刻只能盼這些人都不來。四人匆匆忙忙將自己收拾好了,一起望向床上的唐儷辭。
要將他改扮成什麼好?若是改扮農夫,唐儷辭相貌秀雅皮膚白皙,委實不像;若是不扮農夫,那要扮作什麼?他腹部有傷,不能行走,風流店必定針對腹部有傷之人展開搜查。阿誰跺了跺腳,「唐公子,我看只能把你藏起來,就算你改扮成農夫,到時也必定被人看破。」
唐儷辭手按腹部,那一刀刺中方周的心,然而人心外肌肉分外緊實,沈郎魂的刀刃刺入其中並未穿透,所以血流得並不算太多,此時已漸漸止了。眼見四人草率改裝,唐儷辭搖了搖頭,抬起手來,「誰身上帶了胭脂……水粉……」
玉團兒探手入懷,臉上一紅,「我有。」阿誰不施脂粉,身上從不帶胭脂,倒是沒有。唐儷辭接過玉團兒遞過來的一盒胭脂、一塊水粉、一支眉筆,示意阿誰從灶台上取來一個雞蛋。他腹上刀傷刺得雖深,卻並未傷及他本身的臟器,當下坐了起來,眼帘微微闔上再緩緩睜開,「沈郎魂。」
沈郎魂抬起頭來,吐出一口氣,淡淡的道,「你難道會易容之術?」他雖是殺手,但罕遇敵手,對於喬裝易容之術並不擅長。唐儷辭淺淺的笑,這等勉力維持清醒的神態沈郎魂見過幾次,「我不會易容……」他扯下沈郎魂包頭的白布,讓沈郎魂坐在他身前的椅上,「我只會上妝……」
林逋和玉團兒面面相覷,不知唐儷辭要將沈郎魂如何。只見他敲破雞蛋,將蛋清和水粉調在一處,手指沾上水粉,緩緩塗在沈郎魂刺有紅印的臉頰上,那水粉的顏色原本蓋不住胭脂刺上的紅,但唐儷辭等水粉干後,再往上塗了一層,如此往複,當塗到第四遍的時候,沈郎魂臉頰上的紅蛇已全然看不出來,只餘一片戴了面具般的死白。
這張死白的臉只怕比刺有紅蛇的臉頰更引人注目,玉團兒心頭怦怦直跳,只怕風流店的人突然闖進來,幸好喧嘩聲漸漸往遠處去,白素車喝令妖魂死士往四方追去,此時越追越遠,一時半刻不會折回。唐儷辭將沈郎魂的臉塗成一片死白之後,微略沾了些胭脂,自臉頰兩側往鼻側按,那胭脂本來大紅,但他沾得非常少,按在臉上只顯出微微的暗色,那片死白頓時暗淡起來,林逋驚奇的看著唐儷辭的手法,經他這麼一塗一按,沈郎魂的臉頰似乎瘦了下去,下巴尖了起來。唐儷辭將紅色的胭脂抹在指上,輕輕按在沈郎魂眼角,隨即用眉筆在他眼瞼上略畫。
沈郎魂只覺渾身僵硬,唐儷辭的指尖溫暖柔膩,那眉筆畫在眼睛上的感覺刺痛無比,等唐儷辭眉筆離開,他鬆了口氣,對面三人一起「啊」的一聲低呼,滿臉驚奇。
玉團兒張口結舌的看著沈郎魂,沈郎魂相貌普通之極,但經唐儷辭這麼一畫,竟似全然變了一個人。唐儷辭把他畫得臉頰瘦下去,鼻子似乎就尖挺了起來,眼睛彷彿突然有神了許多,突然讓人辨認出沈郎魂那雙眼瞳生得非常漂亮,對著人一看,就像窗里窗外的光彩都在他眼裡閃爍一般。「天啊……你把沈大哥畫成了……妖怪……」玉團兒低低的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唐儷辭額上已有細碎的冷汗,手上合搓了少許蛋清,拍在沈郎魂臉上,那些粉末的痕迹突然隱去,彷彿沈郎魂天生就長著如此一張俊美的臉。唐儷辭食指一划,在他右邊臉頰上划出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沁出,很快結疤,沈郎魂經他一番整理,已是面目全非,判若兩人,尤其臉頰上一道血疤引人注目。唐儷辭淺淺的吐出一口氣,微微一笑,指著林逋剛剛換下的儒衫,「你……你可以走了……給自己編個名號,就算施展武功也不要緊。」
林逋駭然看著面目全非的沈郎魂,玉團兒撲哧一笑,「我給沈大哥起個名字,就叫做『疤痕居士』潘若安怎麼樣?」沈郎魂苦笑,拾起林逋的儒衫穿好,待他一身穿戴整齊,真是人人矚目,任誰也想不出這位俊美書生就是沈郎魂。阿誰為他整了整髮髻,「沈大哥,去吧。」沈郎魂點了點頭,唐儷辭抬起手來,與他低聲說了一陣密語,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交給沈郎魂,他連連點頭,大步向外走去。
這裡緊鄰望亭山莊,非常危險,能走得一個是一個,唐儷辭難以行動,不得不留下,而沈郎魂離去,是務必找到能解決困境的方法。
必須想到方法把風流店的人馬全部引走,或者是找到舉世無雙的高手,在不驚動風流店的情況下將唐儷辭帶離此地。
可能嗎?中原劍會形勢複雜難料,他只能向碧落宮求援。沈郎魂不動聲色的走在乘風鎮的街道上,先找了家酒店吃了個飽,隨後向北而去。
宛郁月旦會出手相助么?沈郎魂心裡其實沒底,說不出的盼望望亭山莊裡頭的一干人等全悉暴斃,死得一個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