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儷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床柱。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小傅他很好,他比你好」,上一次說這句話的人是唐櫻笛,是銅笛樂隊定主唱的那天晚上,唐櫻笛以這句話作為總結,否定了他為成立銅笛樂隊所做的所有努力,將主唱的位置定給了傅主梅。
唐櫻笛是他爸爸,他說一個在飯店打雜的勤雜工唱歌唱得比他好,他準備把整個樂隊的詞曲創作交給傅主梅,因為他不但歌唱得好,創作的方向也比他正確。
那個晚上之後,他請樂隊其他三個人喝酒,在酒里下毒,讓房間的電線短路,酒水潑在短路的接頭上引起大火,他拔出了身上帶著的瑞士軍刀,頭頂的電線燒斷引發了爆炸……他們四個人的人生就此一變不能回頭。
三年了。
他以為他已經擺脫了那個噩夢。
傅主梅原來是一個魔咒,不論他走到哪裡、無論他做得有多優秀多出色多努力,在傅主梅面前永遠一文不值。那個傻瓜不必付出任何東西,大家都覺得他好;因為他笨,所以他只要付出一點點努力,大家就都覺得他拚命儘力了,都要為他鼓掌、為他歡呼喝彩。
只要他在場,大家的注意力就都是他的,人們總是喜歡只要呼喊一下名字,就會露出笑臉響亮回答的白痴。那就是個白痴而已,遇到問題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解決,永遠只會問他的白痴!既沒有品味也沒有眼光,連該穿什麼樣的衣服都要來問他的白痴!他讓他坐就坐、站就站、卧倒就會卧倒的白痴!一個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中毒,連累自己差點喪命洛陽的白痴!
因為小傅他很好,他比你好。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真想殺了這個女人,如果不是他已經聽過一次,真的會殺了這個女人。
沒有人……想過他為了能這麼優秀付出了多少么?
為什麼總會覺得那種白痴比較好?
只是因為大部分人做不到那麼白痴么?做不到對任何人都露出笑臉、做不到聽到誰呼喚自己的名字都回答、做不到有人叫你坐就坐、叫你站就站、叫你卧倒就卧倒……切!那是狗做的事吧?對誰都搖尾巴,還是只笨狗才會做的事,但就是討人喜歡。
一滴冰涼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他抬起手背掠了一下額頭,渾身的冷汗。阿誰以迷茫的眼神怔怔的看著他,在他看來那是一種可以肆意蹂|||躪的狀態,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瓷,他慢慢的彎下腰,握住那塊碎瓷,慢慢往阿誰咽喉划去。
阿誰一動不動,彷彿並沒在看他在做什麼,她陷在她自己迷離的世界之中,眼前的一切全是光怪陸離。
碎瓷的邊緣一寸一寸的接近阿誰的咽喉,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想在阿誰脖子上划上一道重重的傷口、或者是真的就此殺了這個女人……
「喂!你在幹什麼?」
眼前一道粉色的光華閃過,「嗒」的一聲微響,唐儷辭手中的碎瓷乍然一分為二,跌落下來,阿誰咽喉前前擋著玉團兒的臉,但見她手握小桃紅,對他怒目以視,「你發高燒糊塗了嗎?你要殺人嗎?你想殺誰啊?莫名其妙!還不回床上去睡覺!」
阿誰悚然一驚,抬起頭來,茫然看著唐儷辭。唐儷辭看著玉團兒和阿誰,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要把她們倆人一起殺了,但他手握碎瓷,握得很緊,握得鮮血都自指縫間流了出來,「小丫頭,把你阿誰姐姐扶出去,煮碗薑湯給她喝。」他說得很平靜。
他竟然能說得很平靜。
玉團兒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對阿誰姐姐不好,我才要殺了你!」唐儷辭充耳不聞,平靜的道,「出去。」玉團兒還要開口,唐儷辭那沾滿鮮血的手指指著門口,「出去。」
阿誰拉著玉團兒的手,踉蹌走了出去。
唐儷辭看著那關起的門,右手傷口的血液順著纖長的手指一滴一滴的滑落,腹中突然一陣劇痛,他習慣的抬起左手按上腹部,突然驚覺,那長期以來如心臟搏動的地方——不跳了。
方周的心不再跳了。
他徹底死了嗎?
是被沈郎魂那一刀所殺的嗎?
紊亂瘋狂的心緒遭遇毫無徵兆的巨大打擊,唐儷辭屏住呼吸,努力感覺著腹內深藏的心,腹內劇烈的疼痛,但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而慌亂,方周的心一片死寂,就如從不曾跳動過一樣。
他愕然放下按住腹部的手,抬起頭來,只覺天旋地轉,天色分明很亮,但眼前所見卻突然是一片黑暗。
焦玉鎮麗人居眾人未見柳眼,卻得了一封柳眼所寫的書信。那書信中的內容隨著各大門派返回本門而廣泛流傳,這七八日來已是盡人皆知。風流店在麗人居外設下埋伏,意圖控制各派掌門,計謀為唐儷辭所破,各大門派均有感激之意,但事後唐儷辭並未返回好雲山,不知去了何處。
碧落宮。
宛郁月旦聽著近來江湖上的各種消息,神情很溫柔,淺淺的喝著清茶。傅主梅坐在一旁,他也喝著茶,但他喝的是奶茶。碧落宮中有大葉紅茶,他很自然的拿了大葉紅茶加牛奶拌糖喝,這古怪的茶水男人們喝不慣,碧落宮的女婢們卻十分喜歡,學會了之後日日翻新,一時往奶茶里加桂花糖、一時加玫瑰露,凡是整出了新花樣都會端來請傅公子嘗嘗。傅主梅從不拒絕,並且很認真的對各種口味一一評判指點,很快大家便都能調製一手柔滑溫潤,香味濃郁的好奶茶。
「小傅杯子里的茶,總是比別人泡的香。」宛郁月旦聞著空氣中淡淡的奶香,微笑著說,他的聲音很閑適,聽起來讓人心情愉快。傅主梅聽他讚美,心裡也覺得高興,「小月要不要喝?」宛郁月旦其實對牛奶並沒有特別愛好,卻點了點頭,傅主梅更加高興,當下就回房間調茶去了。
鐵靜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淡淡露出微笑,這位傅公子當真好笑,從頭到腳沒有半點武林中人的模樣,只要有人對他笑一笑,他便高興得很。宛郁月旦手指輕輕彈了彈茶杯,「聽到柳眼的消息,紅姑娘沒有說要離開碧落宮?」鐵靜輕咳了一聲,「這倒沒有聽說。」宛郁月旦微笑,「那很好。」鐵靜看著宛郁月旦秀雅的側臉,「但聽說近來出現江湖的風流店新勢力,七花雲行客之首『一闋陰陽鬼牡丹』,有意尋訪紅姑娘的下落。」
「我想要尋訪紅姑娘下落的人應當不少。」宛郁月旦眼角的褶皺舒張得很好看,「但我也聽說了一樣奇怪的消息。」他的手指輕敲桌面,「我聽說趙宗靖和趙宗盈已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琅玡公主』,正上書皇上給予正式封號。」鐵靜奇道,「難道紅姑娘不是公主?她不是公主,怎會有那塊『琅琊郡』玉佩?」宛郁月旦眼睫上揚,「聽說被奉為公主的,是鍾春髻。」鐵靜真是大吃一驚,瞠目以對,碧落宮和雪線子的「雪荼山莊」毗鄰多年,他從不知道鍾春髻竟然是公主之尊,「鍾姑娘是公主?但從未聽她說起過她的身世。」宛郁月旦搖了搖頭,臉色甚是平靜,「鍾姑娘不是公主。」鐵靜低聲問,「宮主怎能確定?」宛郁月旦緩緩的道,「因為她是雪線子的親生女兒,雪線子既然不是皇帝,她自然不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