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去了?」沈郎魂吃了一驚,要從戒備森嚴的望亭山莊逃出去無疑難若登天,薛桃居然能從這裡逃出去?官兒點了點頭,低聲道,「主子很生氣,他……打了薛姑娘一個耳光,不小心弄傷了薛姑娘的臉。」她指了指下巴,「這裡。」
沈郎魂咳嗽了一聲,「玉箜篌果然從頭到尾都喪心病狂,然後呢?」官兒低聲道,「然後下巴這裡的皮膚就被撕下來一塊,癒合之後,樣子非常的丑。薛姑娘對主子不理不睬,主子非常生氣,有一天他叫尊主把他身上的一塊皮膚換給薛姑娘,然後把薛姑娘帶著傷疤的皮膚換到自己臉上。」她黯然道,「主子……是真的很喜歡薛姑娘,所以才做了那樣的事,結果薛姑娘的皮膚和主子出奇的相合,那塊疤很快消退,而薛姑娘卻把主子換給她的皮膚扔進火爐燒了。」
地上的蠟燭漸漸融化,剩餘一地燭淚,火光慢慢的減弱,一切又緩緩陷入黑暗。阿誰靜靜地聽著,悲哀的、瘋狂的、紊亂的故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各種各樣的悲哀已經麻木?只有……只有對唐儷辭感到失望的時候,才會感到傷心,然後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還在?就像現在,她就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哪裡去了……胸口空空蕩蕩,像靈魂早已出竅很久很久。
「原來如此,這就是望亭山莊的隱秘。」沈郎魂的聲音並不好聽,也沒有什麼特色,卻令人安心,「這條通道難道並不通往地面?」官兒低聲道,「本來通往花園,但是東公主叫人用石頭把門堵死了。」她咬了咬牙,突然狠狠地道,「但我知道有另外一條路、有另外一條路可以出去!只是我一個人打不開。」她拉著阿誰的手,「跟我來!」
幽暗的隧道、如豆的燈火。
冰冷潮濕的磚牆,縱使有再華貴美麗的桌椅床榻、有再精緻不過的衣裙,有明鏡珠犢,胭脂美玉,那又如何呢?
一個消瘦的背影被燈火拉得很長,一頭黑髮長長的垂了下來,一直垂到床榻,也不知多久不曾剪過,褐色的衣裳,分不出男裝或是女裙,掩蓋住扭曲變形的雙腿。她坐在床上,背對著門口,雖然說朱顏闖入望亭山莊來找她,她卻並沒有顯得很開心。
沉悶的爆破聲由遠自近傳來,那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薛桃坐在黑暗之中,靜靜看著牆上的青磚。
風流店並沒有多少人阻攔朱顏,一路之上的兵刃之聲都是朱顏的長戟突破機關和牆壁的聲音。薛桃靜靜地聽著,殘破的顏面上兩道淚痕在微弱的燭光下閃閃發光。
異樣的寂靜和猙獰的爆破聲之中,遙遙的傳來歌聲,那是玉箜篌的歌聲,不知在唱些什麼。「碰」然巨響,薛桃門口烈風驟起,房間內桌椅都受那熾熱的真氣所襲,不住的震動起來,咯啦咯啦裂了幾道紋路。薛桃回過頭來,只見門口站著一人,身材魁梧、長戟指地,那氣勢猶能翻江倒海,指日破天。她看見他斷了一臂,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句話,來人虎臂一掠,已將她夾住,旋風也似的離開。
房間里瞬間空無一物,華貴燦爛的桌椅床榻傾倒一側,柜子的門被旋風卷開,裡頭精緻秀雅,顏色鮮艷的衣裙展露無遺,隨著那強勁的風離去,屋裡那如豆的油燈微微一晃,自行熄滅。
沒有任何人阻攔,朱顏就這麼帶走了薛桃。
一個人自隧道另外一邊慢慢的走來,手裡握著一隻燭台。
燭台上插著一支蠟燭,蠟燭是紅色的,一路走、一路滴落步步燭淚。
玉箜篌仍舊穿著那身「西方桃」式的桃色女裙,披散了頭髮,靜靜地走到薛桃房前。他看了一地狼藉的房間很久,慢慢蹲下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女衣。
他沒有讓任何人阻攔或者追擊朱顏。
伸手撫上他受創的臉頰,其實他沒有想到朱顏竟會放棄殺宛郁月旦,折回頭救走薛桃。如果朱顏這次不來,如果他當真提了宛郁月旦的人頭來,他的確打算殺了薛桃,給朱顏一具想念已久的屍首。但朱顏卻闖了進來,按照他的性子,應當在朱顏找到薛桃之前就殺了她,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要,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朱顏冒死闖了進來,薛桃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心裡並沒有感到嫉恨或者怨毒,反而很平靜。這種情形,她一定幻想了很多年,一定很期待心上人如英雄一般來救她、救她離開這個地獄……他有些不忍心毀去這種幻想,雖然他要毀去很容易。
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表妹高興的表情,雖然他此時也並沒有看見薛桃高興的表情,但他在想像。因為這個想像,他慢了那麼很短的一段時間,朱顏已破開重重機關,闖到了薛桃門前,於是他索性不阻攔,就讓朱顏這麼帶走了她。
她應當會很高興,既沒有死、又遇到了心上人。玉箜篌想像著薛桃的快樂,一顆心飄飄蕩蕩,彷彿乘著風,感覺並不算太壞。把她囚禁了十年,再囚禁下去,她會死……而他也會跟著一起死……
但縱使玉箜篌心思千變萬化,也想像不到被朱顏帶走的那一刻,薛桃並沒有展演歡笑,而是無聲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