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線子被余泣鳳五花大綁,原本藏在鐵籠之中,後來塞在一個青瓷大瓶里,望亭山莊里人來人往,他耳力出眾是聽得清清楚楚,可惜自己內力練得太好,他的呼吸旁人卻聽不出來,於是沈郎魂將望亭山莊里外摸了一遍,便是沒有發現雪線子。
他在青瓷大瓶里一共待了五日,在第二日上被點的穴道已經暢通,但若從瓶子里出來,少不得要打一場硬仗,他索性繼續躲在青瓷大瓶中,從望亭山莊被火藥炸成一片平地,到感受到他和一大堆類似的瓶子被人搬上大車,叮叮咚咚的搖晃了四日,到了一處十分炎熱的地方。
此時是嚴冬,望亭山莊地處南方丘陵之地,雖不結冰,卻也飄些薄雪,氣候更是寒凍入骨。但不知風流店的馬車究竟前往何處,竟是越走越熱,雪線子被困在青瓷大瓶中,封閉了五日,饒是他內力深厚,到了這等炎熱之地也有些呼吸不暢,幸好就在他快要被悶死的時候,瓶子被人放了下來。
被放下的時候,他又感覺到了那股出奇的冰寒,不消說那口藍色冰棺就在附近,玉箜篌、朱顏和鬼牡丹三人混戰之後結果他並不知曉,但看風流店有序的後續處理,可見並未失去首腦,玉箜篌鬼牡丹二人,至少其中之一安然無事。
但自己究竟被搬到什麼地方去了?等瓶子被擺放好,一切人聲都消失了之後,雪線子掙斷繩索,輕輕巧巧的推開青瓷大瓶的蓋子,自瓶口脫身出來。抬頭望去,這是個黃土砌就的房間,挖掘得非常簡陋,房間的一角堆放著許多巨大的青瓷瓶,另一角就靜靜地放著那口藍色冰棺。雪線子打開了幾個青瓷大瓶,瓶子里多半放著女人的斷手斷腳,他搖了搖頭,真沒天良,斷人手足傷人性命,這些手腳的主人如果活著,不知本是如何婀娜的美貌佳人,可悲、可悲。
他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摸了摸他那頭銀亮雪白的長髮,這裡是個僻靜的角落,無人看管,房間有扇銅門,但里外都沒有人。這種地方要困住他,顯然不大可能,雪線子捋了捋額前的頭髮,莫非——是他們撤離的時候將青瓷花瓶搞錯,把自己當作女人的斷手斷腳,搬到這裡來了?他一想到余泣鳳現在看著一個裡面沒有雪線子的瓷瓶小心翼翼,心頭大樂,精神大振,一溜煙竄到門邊,那銅門已經上鎖,雪線子玄功到處,銅鎖應聲而開。
外面是一個巨大的坑洞,莫約十七八丈方圓,卻也有十來丈深,底下熊熊火焰,熾熱異常,一條鎖鏈橋自銅門口懸掛到對岸的通道,烈焰之中,鎖鏈橋被燒得通紅透亮,雪線子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什麼鬼地方?
向側面望去,烈火坑旁尚有另外一個小門,門也是銅質,門上鑄造著一塊葉片模樣的圖案,雪線子搖了搖頭,既然火焰鐵索橋不能過去,只好往這個門裡闖了。他在銅門口側耳傾聽了一下,門內有呼吸之聲,是細密綿長又十分具有耐心的呼吸之聲,雪線子嘆了口氣,伸手敲了敲門。
銅門後的呼吸之聲突然消失了,靜得宛若空無一人。雪線子等了好一會兒,那門後之人仍然不出聲,他又搖了搖頭,「我既然敲門,就說明我心懷坦蕩,並且我知道你就在門後,你現在躲起來已經來不及了,出來吧。」
銅門仍然沒有開,雪線子喃喃自語,「真是死心眼,我期待門後是一個瓜子臉柳葉眉的美女,人美且死心眼,那叫做堅貞;人丑且死心眼,那就叫做愚蠢……」突然「咿呀」一聲,銅門打開,嗖嗖兩支黑色短箭自門內|||射出,雪線子一轉身,兩隻黑色短箭射空落入火坑,他看著躲在門後的人。
那是一個黑衣少年,麥色的肌膚,眼神清澈而認真,手握一具黑色小弓,背負黑色短箭,腰上還懸著一柄長劍。雪線子哎呀一聲,「你是——屈指良的徒弟。」黑衣少年一怔,神色很疑惑,他卻不發問,仍是把那黑色短箭的箭尖指著雪線子。
雪線子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一眼認出你是屈指良的徒弟?」黑色少年點了點頭,仍是聚精會神的以箭尖對準雪線子。雪線子風流倜儻的笑,「我第一次看到你師父的時候,他和你一樣,黑弓長劍,少年輕狂,傻裡傻氣。」黑衣少年顯然對「年少輕狂,傻裡傻氣」八個字並不服氣,但也不生氣,又「嗯」了一聲。雪線子背著手圍著他轉了幾圈,他轉到何處,黑衣少年的箭尖就指向何處,轉了幾圈之後,雪線子道,「看起來,你很乖。」黑衣少年又「嗯」了一聲,仍然全神貫注的看著他的箭。
「既然是乖孩子,怎麼會坐在這種鬼地方,看著這個大火坑?」雪線子繞著他轉,一會兒轉左邊,一會兒轉右邊,黑衣少年跟著他忽左忽右的亂轉。雪線子轉上興趣,腳下加勁,施展輕功如風似電的瞎轉起來,黑衣少年仍然跟著他轉,但他的定力雖好,卻畢竟不如雪線子數十年修為,轉到後來自己頭昏眼花,腳步慢了下來。雪線子見他腳步略緩,越發風馳電掣的繞著他急轉十七八圈,黑衣少年看得滿頭金星,終是搖了一搖,一跤跌在地上。
雪線子大笑,他對自己轉圈能轉暈屈指良的徒弟也十分滿意,黑衣少年跌在地上,他把他一把拉了起來,拍落他身上的塵土,「小子,論轉圈的功夫,你差勁得很。」黑衣少年點了點頭,對雪線子的定力和修為也十分佩服,卻道,「讓我再練一年,一定能贏。」雪線子捏住他的臉頰,「小小年紀,勝負心不要太重,你師父當年就是不聽我的話,爭強好勝自以為是。我告訴他他的弓法很好,精研下去可創江湖一大先河,他卻偏偏不聽,棄弓練劍,結果——結果是他的劍不如他所料,不能無敵於天下;而他的弓——你卻練成另一派天地。你師父地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後悔?」黑衣少年搖了搖頭,「師父不會後悔。」
雪線子奇道,「你怎麼知道?」黑衣少年眼神很鎮定,他並沒有被雪線子一番話給動搖了心志,「因為師父已經死了。」雪線子啞然,拍拍他自己的頭,真不知道要說這少年是笨拙呢,還是執拗,又或者是一條道走到黑就算撞牆也不回頭寧願撞死的那種驢脾氣?「乖孩子,給老前輩說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看守。」黑衣少年對眼前這位白衣銀髮,風流倜儻的書生自稱「老前輩」,顯得有些懷疑,「你是從火焰鐵鏈橋過來的?」雪線子輕咳,大膽默認,絕不承認自己是從隔壁房間青瓷大瓶里鑽出來的,「你在看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