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帝都繁華之地。
寒冬漸去,春梅盛開,一位身著淡綠衣裳的少女髮髻高挽,鬢插珠華,倚亭而坐,望著滿園春色,臉上儘是鬱郁之色。
她手裡握著一封信件,信件是國丈府傳來的,上面寥寥數字,卻讓她心亂如麻。
信是唐儷辭寫的,內容很簡略,說雪線子為風流店所擒,風流店開出條件,要有人前往以命換命。信上並未寫明唐儷辭要以誰交換雪線子,但至少是有意通知她,告訴她雪線子現在處境危殆。
鬢插珠華的少女正是鍾春髻,自跟著趙宗靖與趙宗盈回到汴梁,以公主之名享盡榮華富貴,她對江湖中事已漸漸少了興趣,只盼此後就此安然生活下去,將過往一切全悉忘記。但無論怎樣努力,她也不可能忘了唐儷辭。她人在宮城,來來往往,里里外外都能聽到唐國舅的傳聞軼事,他是如何溫雅風流,他如何神秘莫測,又是如何在宮裡救得妘妃和皇上。日日夜夜,都有人在談論唐儷辭,而她聽著聽著,神思恍惚之間,彷彿唐儷辭就在身邊,就離她不遠,只是她始終不曾遇見而已。
直到今日收到這封書信,雪線子遇險,唐儷辭的用意昭然若揭,他選定她去換命。
她是雪線子的徒弟,從小被他帶大,無論從道義上或者倫理上,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她……卻覺得委屈。
雪線子是她的師父,但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明白這位脾氣古怪的師父心裡在想些什麼,師徒之間有恩情,但並不親近。
只因為是師徒,所以師父闖了禍,就必須叫徒弟抵命,她就必須放棄安逸奢華的生活,放棄青春年華,去一個猶如地獄的地方等死?她覺得委屈,她不甘願,但唐儷辭判定她必須去,她不敢不去。
但她真的不想去,如果唐儷辭不涉足江湖,如果他回到國丈府,她以公主之尊下嫁於他,就此在宮城之內雙宿雙飛,不問世事,那有多好?她望著春梅,秀美的臉頰上湧出紅暈,將那種日子想像了一陣,心頭突然熱得難以想像,妄念一旦產生就無法剋制。
她要去,但她不是去換雪線子之命,她要去設法把唐儷辭帶回來,她是公主之尊,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芳娟!」她低低喚了一聲,身邊一位紅衣女婢飄然而來,身法超然出群。鍾春髻道,「我要帶五十名禁衛軍中的高手,去辦一件大事。」紅衣女婢頗為意外,「五十名?」鍾春髻點頭,「我要出門,高手越多越好,選些靠得住聽話的人手。」紅衣女婢皺起眉頭,「要調動五十名禁衛軍,恐怕有些難度。」鍾春髻臉色一變,「若是調派不到人手,我就自己一個人去。」紅衣女婢吃了一驚,「千萬不可,這件事婢子必會全力安排。」鍾春髻轉顏而笑,「下去吧。」
接到唐儷辭書信的卻不只鍾春髻一人。
慧凈山,明月樓。
水多婆面對著滿湖月色長吁短嘆,唉了一聲,過未多時又唉一聲。隔牆有人平靜無波的問,「有煩惱?」水多婆又唉了一聲,隔壁便寂靜無聲,不再說話。
夜空星月明朗,水澤倒映千點星月,璀璨閃爍,佳景如畫。
「唉——」
「撲通」一聲,水面上的魚一下子鑽到了水底。
風流店傳到中原劍會的書信內容,雖然唐儷辭三人並未外傳,卻依然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好雲山上眾人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此議論紛紛。很顯然,好雲山上數百人之中必定有風流店的姦細,唐儷辭淡然處之,只說交換雪線子的人選早已選好,未收到他親筆信函的人便不是。山上眾人鬆了一口氣之餘,不免大為好奇,不住猜測那人究竟是誰?
風流店欲挑撥離間,唐儷辭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的應付了過去,並未讓好雲山上數百之眾引起騷亂,對此董狐筆也甚是佩服,不過就連他這等老江湖也想不到收到唐儷辭書信的人究竟是誰。
就在形勢如此微妙之際,「西方桃」烏髮高挽,斜插玉簪,穿著薛桃喜歡的那身桃色衣裙,飄然而回。她是如此嬌美動人,一踏上善鋒堂就有不少草莽漢子直勾勾的瞪著她看,她也一路微笑回應,姿態嫣然。
「桃姑娘平安歸來,當真是江湖大幸。」不少門派的掌門曾經收過普珠的信函,說道西方桃雖是女流,卻為江湖甘冒奇險,卧底風流店,大智大勇,除魔道上希望各派掌門能助她一臂之力。正因為少林寺方丈普珠的面子,不少人對她印象頗佳,何況如此一位風華絕代的妙齡女子,總是能博得更多人的歡心,所以「西方桃」一回到中原劍會,好雲山便猶如開了鍋一般,人人都感興奮。
孟輕雷請西方桃入堂就坐,細問她跌下懸崖的始末。披著「西方桃」那身桃衣的玉箜篌對著唐儷辭一指,「那夜唐公子闖入我的房間,將我打下懸崖,使我受傷至今方愈,西方桃也是不解,為何那天晚上,唐公子要對我出手?」
他輕飄飄一句話,引來眾人大嘩,人人側目看著唐儷辭,心裡都是駭然:是唐公子將桃姑娘打下懸崖,他卻為何不說?
玉箜篌挑目淺笑,一雙秀目直往唐儷辭臉上瞟去,他要的就是這種懷疑,讓唐儷辭身敗名裂眾叛親離能給他莫大的樂趣,甚至勝過稱霸江湖。
唐儷辭坐在玉箜篌身旁,見他挑目瞟來,他流目回了一眼,「那日夜裡……」他輕咳一聲,「那日夜裡……」他顛過來倒過去說了幾次,眾人很少見他如此躊躇,心裡大奇,等了半日,唐儷辭慢慢的道,「事關桃姑娘名節,我想不說也罷。」
此言一出,眾皆大嘩,文秀師太諸人不免尷尬,暗想年輕男女果然不脫愛欲糾纏,這兩人年貌相當,也難怪會做出這等事來。張禾墨之流卻是哈哈大笑,就算是超凡脫俗如唐公子,卻也是男人,所想的和我也差不多,不愛美貌女子的男人算什麼真男人?倒是反添了幾分親近之心。孟輕雷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唐儷辭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成縕袍卻是不動聲色,冷靜如常。
那日夜裡到底發生何事,眾人已不欲追問,心中自是千般幻想,唐儷辭眼帘微垂,似笑非笑,柔聲向玉箜篌道,「那日我不知輕重,唐突了姑娘,在此向桃姑娘致歉。」玉箜篌滯了一滯,嘆了口氣,別過頭去。孟輕雷肚裡忍不住好笑,此時他想必惱怒異常,卻又發作不出來,唐儷辭徒增輕薄之名,卻博了不少人的歡心。
西方桃回山之事便如此輕描淡寫的過去了,唐儷辭指導眾人日日操練,玉箜篌一旁看著,有時候兩人居然會談論幾句,各自指點一番。成縕袍對玉箜篌抱著十成十二的戒心,時時盯梢,他不知為何唐儷辭按兵不動,但玉箜篌居然也按兵不動,這讓他更為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