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條路上,幾輛馬車也正緩緩向好雲山而來,這些馬車懸掛碧紗玉鈴,清雅絕俗,正是碧落宮的馬車。
馬車裡坐的是碧漣漪和紅姑娘,鐵靜帶著碧落宮「天」組十三人護送他們上好雲山。經過兩月治療,碧漣漪的傷勢大有好轉,其中自然免不了紅姑娘的細心照料。宛郁月旦在此時將兩人送上好雲山,用心頗多,但主要是對戰風流店之前,唐儷辭希望從紅姑娘那裡得知風流店飄零眉苑更多的細節。至於碧漣漪會同行,一則是他重傷之後,宛郁月旦有意讓他四處走走,二則是他與紅姑娘之間的關係正有轉機,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們分開。
馬車之中,碧漣漪閉目靜坐,沉靜不語。紅姑娘支頷望著窗外,馬車外山清水秀,春意盎然,已不復冬日的霜冷。她在碧落宮住了大半年,去的時候抱著必死之心,但此時從碧落宮出來,心境卻是全然不同了。
答應幫助唐儷辭的原因,是他答應讓她見柳眼一面。
她並不奇怪柳眼會在唐儷辭手裡,江湖上想得到柳眼的人成千上萬,但要說真的能攥在手心裡的,除了唐儷辭還能有誰呢?
她要見柳眼,然後隨他而去,無論是復興霸業也好,是淡出江湖也罷,總之都是好的。從前這樣想的時候熱血沸騰,現在這樣想的時候卻覺得很平淡,她分不清楚執著著要隨柳眼而去,那究竟是她的一種心愿,還是一種逃避?
碧漣漪沉穩的呼吸在身邊,她盡量的不看他。他的傷還沒有全好,偶然呼吸一亂,她便會跟著心煩意亂。但無論是怎樣的痛苦,他都從來不說,無論是當初傷情危殆的時候,還是現在漸漸痊癒的時候,他都說自己沒事。從來都說沒事的男人非常討厭,她狠下心相信他沒事,卻經常管不住自己要留意他的表情和呼吸。
窗外的風掠簾而入,非常清涼。紅姑娘默默望著窗外,此時此刻,柳眼究竟在做什麼?還記得她嗎?一想到柳眼或者早已不記得她,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
她覺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雖然實際上……實際上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實際上這半年她在碧落宮胡作非為,受傷害的都是別人,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而他……卻很可能早已不記得她了。
一塊方巾遞到她臉側,紅姑娘接了過去,默默地拭去了眼淚。碧漣漪收回方巾,仍舊閉目端坐,彷彿方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碧落宮的馬車漸漸行入好雲山範圍之內,突然馬蹄聲驟響,一匹快馬超越馬車,徑直往山頭奔去,鐵靜微微一怔,那馬上的人身子婀娜,卻是個妙齡少女。看她騎馬的姿態,不但騎術不佳,武功也只在二三流之間,如此稚嫩的少女,怎會孤身出行,奔上好雲山呢?
快馬疾掠而過,鐵靜突地手按劍柄,揮手示意停車。碧落宮諸人停下馬車,均手按劍柄,凝神戒備。碧漣漪人在車內,卻聽得十分分明,有數匹快馬跟蹤那少女,與她一同快馬奔來,卻在發現碧落宮馬車之後驟然停了下來,在樹林中隱藏形跡。
是誰跟蹤那少女?來者何人?
鐵靜按劍戒備,過了片刻,發現跟蹤之人對碧落宮並無敵意,示意繼續向前。碧落宮眾人在一片寂靜中默然前行,馬車中的紅姑娘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是風流店的人。」
碧漣漪睜開眼睛,「你怎確定?」紅姑娘道,「這樣跟蹤潛伏是我教的路子,你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沒有?那是引弦攝命術藥水的氣味。」碧漣漪仔細辨別,他的鼻子卻沒有紅姑娘靈敏,注意了好一會兒也沒嗅到什麼淡淡的香味,「也就是說,如果你有琴在手,就可以控制身後這些人的行動?」紅姑娘緩緩點頭,咬了咬唇,「但我沒有尊主控制得好。」
「你願意幫助碧落宮嗎?」碧漣漪問。她不答,過了一會兒緩緩的道,「你怎麼不問我願不願意幫助你?」碧漣漪靜靜地答,「幫助碧落宮,就是幫助我。」紅姑娘舉起手來,微略挽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你求我嗎?」碧漣漪道,「碧落宮弟子從不求人。」紅姑娘目中慍怒之色一閃而過,隨後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即使我願意幫你,我也沒有琴。」
碧漣漪揭開馬車坐褥上的一塊錦緞,紅姑娘大吃一驚,那她一直以為是靠墊的東西竟是一具瑤琴。那琴並不大,比之尋常瑤琴短了三分之一,也是七弦,木質圓潤柔滑,琴弦錚然發亮,竟是一具前所未見的琴。「這是……」
「這具琴,叫做『流璞』。」碧漣漪的眼神很平靜,「雖然琴身不長,但音質很好。」
「流璞飛瀧,是棲梧世家五十年來所制的最好的琴,價值千金。」紅姑娘低聲問,「你買的?」
碧漣漪將琴橫抱起來,放在膝上,扣指一撥,「流璞飛瀧」發出一聲悠長的鳴響,「喜歡嗎?」紅姑娘的眼神變得柔和,怔怔看著那琴,「你什麼時候買的?」碧漣漪道,「你摔了玉佩的隔日。」紅姑娘默然不語,抱過瑤琴,「你想要後面的人如何?」
「束手就擒,讓我們能問他幾句話。」碧漣漪道,「我並非為了碧落宮贈你瑤琴。」紅姑娘幽幽一嘆,「我知道。」她十指如蔥,在流璞飛瀧上彈出一段幽和的旋律,未過多時,只聽馬蹄聲響,有五匹馬一步一步走入碧落宮戒備範圍之內,鐵靜一聲大喝,只聽叮噹兵刃落地之聲,外面五人毫不抵擋,束手就擒。
碧漣漪撩起窗帘,鐵靜架住其中一人,「這些人眼神渙散,可是被紅姑娘琴音所制?」他聽到馬車中琴聲響起,這些人便做夢一般前來,猜知一二。碧漣漪看了被鐵靜制住的那人一眼,該人形貌陌生,並不認識,「你們可是在跟蹤方才那位姑娘?」
那人身著紫衣,眼神茫然,「是……」
「為什麼要跟蹤那位姑娘?」
「她從鳳鳴山出來,那座山裡……有鬼……有鬼……」紫衣人喃喃的道,「她是玉團兒,她一直和柳眼在一起,我想找柳眼的下落……」他突然激動起來,「但那座山裡有鬼,有水會變成血,一下子,滿地的水就變成紅紅的血,地下還有殭屍,有怪物,嗚嗚嗚,咦咦咦的叫……」
鐵靜和碧漣漪皺起眉頭,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這人在說什麼,但他在跟蹤的那名少女和柳眼有莫大關係,他追蹤那名少女的目的是為了找柳眼的下落,這些還是聽得懂的。
「柳眼……他……他還活著嗎?還好嗎?」馬車窗帘一揭,紅姑娘顫聲問。
「他在做猩鬼九心丸的解藥,主子說……不能讓他做解藥,要抓住他,要殺了他,嘻嘻嘻……抓住他就能一統江湖,誰抓住他誰就能一統江湖……」紫衣人顛三倒四的道,心思顯然還沉浸在「有鬼」之中,「鬼抓住他了,鬼把他變成了一灘血,哈哈哈……」
「解藥?」紅姑娘咬牙道,「那位姑娘知道他在哪裡是不是?她……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她是誰?她是誰啊?」
「她是玉團兒,是玉團兒,是玉團兒……」紫衣人道。
紅姑娘看著碧漣漪,碧漣漪默然,鐵靜亦是沉默不語,人人都很安靜,看著她的目光除了歉然,還有同情。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你們……你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和別的姑娘在一起,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卻只瞞著我一個人?」
「不是,紅姑娘,碧落宮不是有意欺瞞,只是這等事,我們……我們都沒想到應當說給姑娘知曉。」駕馭馬車的碧落宮弟子道,「柳眼和誰家姑娘在一起,我等都以為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要說了!」紅姑娘胸口起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是碧落宮光明磊落,從不搬弄是非,是你——」她看著碧漣漪,「是你胸懷廣闊,從不用這等事來逼我變心,你們……你們誰也沒有錯。」她頹然坐倒,「從頭到尾,執迷不悟的都是我,一廂情願的也是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加快行程。」碧漣漪沒說什麼,鐵靜點了點頭,碧落宮的一行將那痴痴獃獃的五人綁住,快馬向好雲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