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儷辭目光流動,左看方平齋,右看清虛子,他若不留痕迹殺了這兩人,奪走柳眼,將他再次藏匿起來,也許好雲山危機可解。一念轉動,殺機即起,他袖袍一抖,殺氣直指清虛子。方平齋哈哈一笑,「果然——唐公子好自信,從善鋒堂至此,腳程輕便者不過瞬息,你真要冒此風險,出手殺人么?」唐儷辭淺淺一笑,「等我殺了你你就知是不是風險……」一言未畢,他驀然躍起撲向清虛子,清虛子早已全神防備,一指輕虛,遙點唐儷辭眉心。上次唐儷辭要和他「說一句話」,害得他重傷瀕死,清虛子懷恨在心,怨毒無比。這一指名為「纏絲」,並非武當嫡傳,而是玉箜篌親自指點,專門對付唐儷辭傳功大法的獨門絕技。
唐儷辭的傳功大法強悍絕倫,但畢竟源自真氣過度凌厲的往生譜,玉箜篌深明其理,特意另創一門指法,指力纖細猶如一縷蠶絲,如是自幼練功、根基渾厚之人中了此指,指力消散,不痛不癢;但如果是根基留有缺憾,或者是如唐儷辭這般功力由外界所得之人中了此指,指力就會滲入氣脈,擾亂敵人真力運行。這門功夫十分難練,若非清虛子這等根基深湛的玄門高人也無法將自身真力凝練成一縷細絲,即便是玉箜篌自己也做不到。
纏絲指出,唐儷辭毫不在乎縱身而前,竟是硬闖那道指風。清虛子大吃一驚,纏絲指奮力點出,隨即雙掌前拍,擊向唐儷辭胸口。唐儷辭唇邊噙著一絲淡笑,指風當額,他驀地舉腕一擋,只聞「當」的一聲微響,指風擊中一物,頹然消散。唐儷辭單掌對雙掌,「啪」的一聲脆響,清虛子「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起半天來高,踉蹌而退,「你——」
唐儷辭一掌傷敵,微微一笑,「我什麼?」他傾身再上,仍舊是一掌拍出,仍舊是拍向清虛子胸口,清虛子臉上變色,他若是撤身而逃,唐儷辭這掌就是拍向馬車,打算破車搶人了!就在清虛子遲疑之際,方平齋一枚飛刃悄然而至,唐儷辭扣指彈開飛刃,那雪色飛刃驟然倒轉,雖然被他指力彈開,卻在指尖劃開一道纖細的傷口。清虛子見狀信心頓起,大喝一聲,拔劍而起,直撲唐儷辭。唐儷辭對方平齋微微一笑,染血的指尖對他左眼插去,柔聲道,「你此時難道不是武當前輩的俘虜么?站起來和我動手,是會露出破綻的……」方平齋倒踩七星,連退七步,閃身入馬車,「清虛子撐住,有人來了!」
就在方平齋閃入馬車的同時,樹林中兩道人影一起出現,一人桃衣翩然,一人緇衣布鞋,乃是玉箜篌與文秀師太。唐儷辭心念閃動,因為方平齋一枚飛刃之阻,他來不及在兩招之內殺了清虛子,但——他掌上加勁往清虛子胸口劈去,清虛子眼見有人來到,振聲大呼,「文秀師太——」
文秀師太眼見清虛子,頗為意外,「清虛子?」她年輕之時和清虛子頗有交情,雖然數十年未見,仍是一眼認了出來。清虛子雙掌並出,全力硬接唐儷辭一掌,口中道,「我送風流店的姦細方平齋和惡賊柳眼上山,唐儷辭要——」他尚未說完,唐儷辭一掌對雙掌,「哇」的一聲清虛子驀然吐出一大口鮮血,細碎的血霧噴上唐儷辭白皙的面頰,「……殺人……滅口……」
「唐公子你——」文秀師太尚未明白髮生何事,已眼見唐儷辭掌殺清虛子,她駭然拔劍而出,「你殺了武當清虛子!」
清虛子頹然倒地,唐儷辭半身染血回過身來,樹林中好雲山眾人已聞訊紛紛而來,親眼見清虛子倒地,表情都是震驚無比,愕然看著殺人的唐儷辭。
「清虛子要送惡賊柳眼上山,你為何要阻擾?」文秀師太厲聲問道,「清虛子身為武當高人,比掌門尚且高了一輩,無論他有何種不是,你怎能殺他?」唐儷辭冷眼看著玉箜篌,玉箜篌滿面驚訝,眼角卻是含笑,「唐公子,柳眼是否在車內?你為何要阻攔清虛子送人上山?為何要殺害武當高人?」
唐儷辭並不回答,染血的白色衣袖輕拂,他就這麼站在當場,淡淡的看著眼前一干人等。這數百人是他耗盡心血所聚,曾經對他敬若神明,但……人性之中的多疑與恐懼是多麼容易被人挑撥,要堅定不移的相信一個人實在太難。有一瞬間,他竟然升起了不需怨恨這些人的感覺……
「車內真的是柳眼嗎?」文秀師太厲聲問道,唐儷辭仍是淡淡不答,當下已有幾位峨眉弟子拉開車簾,車簾內兩人赫然出現。當下峨眉弟子失聲驚呼,「師父,真的是柳眼那惡賊!」文秀師太手足冰冷,看著神色淡淡的唐儷辭,一種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她忍不住手指唐儷辭,「你……你是要從清虛子手中救走柳眼……」
此言一出,眾皆大嘩,唐儷辭也不否認,淡淡看著玉箜篌,玉箜篌眼角的笑意已掩飾不住,笑得甚是開心。文秀師太道,「拍開柳眼的穴道,用繩索將另外一人牢牢捆住,然後帶下去問話!」玉箜篌走上前去,解開柳眼的穴道,柳眼對他怒目而視,穴道一開,他便冷冷的道,「你這人妖,日後必定萬劫不復,死得慘絕人寰!」玉箜篌將他送到文秀師太面前,恭恭敬敬的道,「請師太問話。」
文秀師太一揚手,「啪」的一聲給了柳眼一個耳光,「萬惡的淫賊!」柳眼怒目而視,「人頭豬腦的老太婆……」文秀師太自懂事至今,還從未聽見有人這樣罵她,一時竟是呆了。她身邊兩名弟子左右出掌,甩了柳眼左右兩記耳光,齊聲喝道,「大膽!」柳眼一仰頭,「這分明是風流店陷害唐儷辭的陷阱,枉然他對你們盡心儘力,到頭來你們誰也不相信他……」文秀師太冷笑,「是啊,這種話由你口中說出來,老尼就更不相信了!你與他什麼關係?為什麼我等不相信他,你卻要替他說話?你是風流店柳眼,他是數次截殺你、將你從風流店主人位置上拉下來的俠客,你為清虛子所擒,他卻偷偷摸摸的來救你——我等不相信他,你卻為他打抱不平,好個交情啊!」
柳眼一怔,唐儷辭嘆了口氣,眼色之中竟是微微一笑——這人一貫單純,一貫很笨,果然……
文秀師太將柳眼說得啞口無言,抬起頭來看向唐儷辭,「唐公子,此事你非要給我等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好雲山上千人之眾恐怕無法服你。」唐儷辭悠然負手而立,神情竟是絲毫不以為意,甚至仍舊微微含笑,風姿卓然,「我若不想解釋呢?」文秀師太愕然,成縕袍沉默不語,余負人和孟輕雷親眼見到唐儷辭出手殺人,余負人雖然曾經和清虛子交過手,但那時清虛子黑紗蒙面,他並不知道黑衣人就是清虛子,一時也是怔住。
唐儷辭含笑說出「我若不想解釋呢?」滿場寂靜,人人驚愕的看著他。玉箜篌輕輕細細的道,「唐公子,你在說笑么?」唐儷辭並不理他,目光自文秀師太面上掠到張禾墨臉上,再掠到齊星、鄭玥、余負人、孟輕雷、成縕袍、董狐筆等人臉上,看了一陣,眾人都等著他說句什麼,等了好一陣子,他卻只是輕輕一笑,彎腰從地上清虛子的屍體上拔出佩劍,握劍在手,獨對眾人。
他這——這是什麼意思?余負人和孟輕雷心中越發駭然,忍不住要開口發問,成縕袍一把拉住二人,低聲道「噤聲」。文秀師太見他拔劍在手已是勃然大怒,「你——你這是何意?」唐儷辭抖了抖那劍,順手挽了個劍花,像是試了試劍的彈性和韌度,「暫時……我並沒有什麼意思。」
「師父!」
「師尊!」
兩位將方平齋五花大綁抬下去的峨眉弟子變了面色奔了過來,「這是從那人身上搜出來的暗器,是重華刃。」文秀師太接過那短短的雪色飛刃,略一翻看就知是疊瓣重華的獨門暗器,當下冷笑一聲,「那人正是七花雲行客之六,失蹤江湖多年的疊瓣重華,既然狂蘭無行與梅花易數都是風流店下走狗,我看疊瓣重華也差不到哪裡去。無怪清虛子將他與柳眼一起帶上山來。」
「文秀師太,這人豈不正是少林寺方丈大會出來搗亂的那人么?」人群中有人道,「他說他叫方平齋,當時風流店鬼牡丹現身少林寺,親口叫他六弟。」文秀師太越發冷笑,「那就更加說得通了,方平齋據傳是柳眼的徒弟,又是七花雲行客的老六,絕對不是什麼好人,清虛子將他擒下正是俠義之舉。」
樹林中眾人竊竊私語,目光不離橫死在地的清虛子,偶爾瞟到唐儷辭身上都充滿了畏懼之色。唐儷辭只看著被丟在文秀師太身前的柳眼,陡然眼神一變,玉箜篌喝道,「小心他要搶人!」一句話未說完,唐儷辭已一把抓起柳眼飄然而退,退出三尺之遙。奇怪的是他卻也不逃,就飄出三尺,將柳眼放在身後,又施施然站在當下。
唐儷辭古怪的行徑讓張禾墨心中一動,他往前一探,將清虛子的屍身拖了過來,當場翻檢,查看是否當真是唐儷辭那一掌所殺。他對唐儷辭頗有敬佩之意,雖然也是滿懷狐疑,卻不希望唐儷辭真的有問題,本是希望清虛子之死乃是另有原因,並非唐儷辭所殺,結果一驗之下,他大失所望,清虛子的確死於唐儷辭強悍絕倫的一掌。
正在他翻檢屍體的時候,手掌往清虛子懷中一探,突然摸到一封近似信封一樣的東西,當下順手取了出來。眾人見他突然從清虛子懷裡取出一封信,都是精神一振,擠到張禾墨身邊,一起看去,只見那信封面上濃墨草書寫了幾個字,字跡十分飽滿潦草,看不懂是什麼。成縕袍從張禾墨手中接過信封,心知武林好漢肚裡有墨水的不多,淡淡的念道,「傳文秀師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