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頭還想反撲,一拳輪過來,但是陳家駿神態自若,輕輕一側身就避了開來。他雖然沒有虯結的肌肉,但是身手矯捷,繃緊的手臂堅韌有力。更何況,在他身後,萬蓬和兩個當地朋友也推門走進來,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面面相覷;但看到面前對峙的二人,他們都向前一步,向著大塊頭怒目而視。
「f**k!」大塊頭扭頭啐了一口,狠狠地瞪了茉莉一眼,奪門而去。
萬蓬還處在驚詫中,「剛剛說來看頌西,就這一會兒,怎麼了?」
陳家駿側身,居高臨下掃了葉霏一眼,語氣嚴厲,「讓你們早點關門,不聽!」
「已經關了啊……」她眨了眨眼睛,辯解道。
他轉到吧台後拿了一隻冰桶,拉開冰櫃盛滿,又不知翻出誰的一件t恤,裹了大把的冰塊。然後走到葉霏面前半蹲下來,戳了戳她的膝蓋。正中痛處,她擰著眉毛倒吸一口冷氣。
「就是碰到了,沒什麼大事,瘸不了。」他說著,手中的冰包按了上來。
葉霏凍得一哆嗦,他的額發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碰到。她小半截大腿露在外面,手慌忙從身側滑過去,向下拉了拉裙角。膝蓋上涼得讓人發抖,心頭卻是暖暖的,兩頰更是熱得發燙。
她說:「謝謝你來解圍。」
「我要是沒來呢?」陳家駿哼了一聲,抬眼看她,「什麼人都敢惹!」
「他也沒真想打我吧,」葉霏心存僥倖,「總覺得他後來伸出手,還是想拉我一把。」
他譏誚地笑笑,「真遇到想打你的,你打得過,還是跑得開?」
「我以後繞著走就是了……」她囁嚅著,忍著不去摸他晃來晃去的頭髮,「你就知道自己打得過?」
「打不過。我下次袖手旁觀。」陳家駿又好氣又好笑,板起臉來,「以後不許回去太晚,不許自己走夜路。」
「我記得,你說過,島上也有不太平的時候呢。」葉霏看著他的頭頂,心中委屈又得意。
「知道就好。」陳家駿按了一下冰包,「自己扶著!」他拿起冰桶,重重地放在茉莉和頌西旁邊的桌子上,對二人說道:「自己處理好,不要大家都跟著擔心。」
頌西被萬蓬扶了起來,茉莉站在一旁,眼中含淚,面色蒼白。
陳家駿看了一眼葉霏,「還能站起來么?」
她試了試,「還好,就是磕得皮肉疼,不耽誤走路reads;[綜影視]女二號。」
他點點頭,「那走吧。」
幾個人心領神會,陸續離開,店裡只留下頌西和茉莉。
萬蓬折回joy』s,去接茵達下班。葉霏跟在陳家駿側旁,走在海浪輕撫的沙灘上,一瞬間有些懊惱。如果剛剛,自己說站不起來呢?
他忽然停下腳步,向葉霏勾了勾手指,「你站近點。」
她應了一聲,有些窘迫,低著頭向前蹭了兩步。
陳家駿吸了吸鼻子,皺眉道:「我以為是灑了一地,你身上怎麼也這麼重的酒氣?」
葉霏有些緊張,怕他以為自己故態萌發,連忙解釋道:「頌西要調,我一口沒喝,都灑身上了。」
他對這答案很滿意,點了點頭,「諒你也不敢。」
葉霏坦承:「我就是看頌西情緒太低落,想陪陪他。沒打算喝酒。」
「島上這種事情太多了,你管不過來。」陳家駿淡淡地說,「看多了,就習慣了。」
「這不是,還沒習慣么……而且,總覺得還有希望。」葉霏看向他,「不想他們兩個這麼彼此折磨。」
「但是,也許這是他們兩個想要的呢?」他語帶譏嘲,「這裡就是個劇場,每個人來到這兒,都覺得自己可以活得轟轟烈烈。」
葉霏彷彿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心中升起同病相憐的情緒。「我在想,人的行為和心態在多大程度上,會受到環境的影響。如果,我在他們的位置上,會怎麼樣?」
夜闌人靜,星月消隱在雲層後,她的眼底映著墨一樣的大海。陳家駿瞥到她的眸子,搖了搖頭:「你不會變成茉莉,也不可能變成頌西。」
葉霏笑起來,「這麼肯定?」
陳家駿嘴角彎了彎:「現在很確定……以前不確定。你剛來的時候,不也是個?」(作者註:我覺得可以翻譯成作女……)
「那你為什麼留在島上?」葉霏揶揄道,「為了看戲?」
「看得太多,沒新意。」他懶懶地答道,「習慣了而已。」
「我構思文章的時候就在想,大家為什麼選擇海島,島嶼有什麼特質。」
陳家駿反問:「你覺得呢?」
葉霏想了想,「孤懸海外,與世隔絕。所以自由,放鬆,悠閑。但同時,孤獨,疏離,逃避。我說完了,到你了。」
陳家駿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你有怎麼樣的心情,就看到怎麼樣的島……不只是島,還有這個世界。」
他神色清冷,但難得描述自己的心境。葉霏的心提起來,好像面對著一道謎題,她比誰都想知道答案。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你呢?看到怎麼樣的島?」
「我看到我的店,有好幾個夥計指著我吃飯。」他板著臉,「還看到一個troublemaker,總等著我善後。」
一轉身,他又把自己的情緒藏了起來。
葉霏一時無語,陳家駿囑咐道:「過兩天汪sir要來。你明天抽空來店裡,和美欣熟悉一下流程。」
「你和美欣……認識好多年了吧?」葉霏忍不住詢問,「我覺得店裡的事,她都很熟悉reads;[綜]違和感。」
「中間有兩年我不在島上,都靠她幫忙。不過,她不是店裡的員工,你不能偷懶。」
「哦……」葉霏想起邱美欣說過,潛店她也有份,猶豫了一下,佯作輕鬆,半開玩笑地問道,「那她,是不是未來的mrs.boss?」
陳家駿點頭,「名義上講,是的。」
葉霏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如同沒入寂靜幽暗的深海里。
陳家駿緩緩說道:「因為我不是本國公民,所以最多可以擁有潛店49%的資產。」
葉霏點頭,所以,名義上要娶本國太太?想著想著,心頭有一絲苦澀。
他繼續說道:「潛店的老闆必須是本國人,擁有至少51%的份額。所以,名義上,大老闆不是我,是美欣的未婚夫,林達明。」
葉霏這顆心又像掛在魚鉤上的小魚,被長長的魚線「呼」地甩到了天上。「美欣的未婚夫?」
「嗯,達明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店是我的,但掛在他名下。」
葉霏鬆了一口氣,過了兩秒,又替陳家駿擔心起來,「那,用人家的名字註冊,你不怕……」
陳家駿笑起來,「我們認識十幾年,林家是數得著的大戶。」他說了街角一家連鎖超市的名字,「這只是林家的一項產業而已,全國不知道幾百家;在首都還有兩個shoppingmall。把我的店送給他,他都不會要。」
葉霏再次放下心來,又不禁笑自己,店是誰的,你緊張什麼?她站在陳家駿身邊,心像氫氣球一樣,被喜悅充滿,飄然欲飛。想起他對著大塊頭爆發的怒意,還有呵斥自己時的緊張和嚴厲,竟都覺得十分受用。葉霏揉了揉兩頰,才把唇邊的笑意生生憋了回去。
他說,你有怎樣的心情,就看到怎樣的世界。只要有堅定的方向,那些不可預知的未來,或許不用那麼擔心。
陳家駿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柏麥一天沒看到你,還問你哪裡去了,說想聽你的故事。」
葉霏捂著臉,眉眼彎彎,「好呀,我想想看,下次講給她。」
陳家駿回眸,看她一直揉著腮,眉頭皺了皺,「臉也被打到了嗎?」說著他停下腳步,略微俯了身,目光停在她臉上。
葉霏捂著嘴,雙眼瞪圓,一時講不出話來。她緊張得呼吸都不順暢,又盼望著這一刻的凝視可以更久一些,或者,可以離他更近一些。
好在夜色濃重,又擋了半邊臉,對方無從察覺她面頰上飛起的酡紅。只是一雙眼睛,在驟然的驚訝褪去後,黑亮亮的,彷彿有幾顆小星星落入了眼底。
陳家駿本想拉開她的手,看看面頰有沒有腫起來,但是看到女生緊張羞赧的神色,不覺頓了頓。她略微揚起的眼角,藏著不欲人知的笑意。
他不傻。
他早該知道,心中思緒暗涌的,不止是他一個。
然而呢,他要怎麼做?
就在這片刻怔忡間,海灘上傳來疾速奔跑的沙沙聲。二人看過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飛奔而來,還有人小跑著,落在一二百米外。
一看那麼高的身形,修長的四肢,葉霏就知道是誰。
雅恩斯看到她,收住腳步,呼吸急促:「剛剛聽說,你們在酒吧打起來了,你還受了傷?」
葉霏連忙解釋,「沒事沒事,碰到膝蓋而已reads;[hp]瞧這一家子。老闆他們來的及時。」她走了兩步,「喏,沒什麼影響。」
「看你還是有點瘸,」雅恩斯半蹲著,我背你回去吧。「
葉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真沒事。」
「那我也送你回去吧,」雅恩斯說,「有些人就是很粗魯,小心再找你麻煩。以後晚上我都送你。」
跟在後面的邱美欣也趕了上來,「我也聽說了。這兩天雅恩斯送你,也安全一些。」
葉霏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偷眼瞟向陳家駿,他面色平靜,對此不置可否。她意興闌珊,扁了扁嘴:「謝謝你們了,我先回去,晚安。」
「晚安,明天見!」雅恩斯也向陳家駿和邱美欣告別,他走在葉霏受傷的一側,架起手臂給她做拐杖。葉霏的手輕搭著他的胳膊,看到陳家駿淡然的神色,原本舒暢的心情,又低落了下來。
他站在潛店和宿舍分叉的路口,側了側身,掃了一眼葉霏遠去的身影。
邱美欣站在側旁,問道:「萬蓬的朋友們過來,說你動手了。」
「嗯。」
「有沒有受傷?」
他搖了搖頭。
邱美欣輕聲嘆息,也看向葉霏離開的方向,「你有沒有發覺,自己忙完後,就下意識地問,葉霏哪兒去了。她真的……很像家蓉嗎?」
陳家駿不語,最初看到她靈動的眼神中,帶了三分故作兇悍的挑釁,的確有那麼一瞬,想起了小妹。家蓉在外人面前,是舉止優雅、家教良好的小淑女;回到家中,對大哥家驄心存敬畏,和年紀相仿的三弟家騏總是鬧小彆扭,只有對著他才時常撒嬌,故意鬥嘴,等他佯裝生氣,又湊過來逗他開心。
然而不需多久,就能發現,葉霏和家蓉並不像。小妹對著他,是一種被兄長寵溺的嬌憨;而葉霏,自立,倔強,牙尖齒利,她只是把自己武裝得很好。只有強硬起來,她才能保護好自己那顆細膩而浪漫的心。在她講給柏麥的故事中,才不經意泄露了真實的另一面。
這種堅硬的外殼,他也曾經有。直到某天有人對他說:
「我想留在你身邊,你就再也不會孤單了。」
「以後每一天,都有我陪著你。」
然而,也是同一個聲音,決絕而悲戚地告訴他,
「我對不起你,家駿。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了。我太累了。」
陳家駿有些胸悶,退潮後的大海波平如鏡,一絲風都沒有。
和兩年前分開時不同,心口的劇痛已經消失。然而那裡有一個巨大的瘡疤,總是猙獰地俯瞰他的一切。他嘗試著與之共存,嘗試著坦然去面對未來的一切可能。
然而那種割骨削肉的痛,壓榨了他的所有心力。
現在走的每一步,他不由自主,彷彿又在上演當年的一切。可他,還能任由自己被一個人吸引著目光,去關注她,惦記她,任她一步步佔滿心房,牽引他的喜怒哀樂么?
島嶼於他是什麼?是沉溺其中的幻夢,也是無法脫身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