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聽到了自己手機在響, 但是聲音隱隱約約的特別遙遠。
一直到手機鈴聲停了, 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模糊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還躺在寇忱的床上,腦袋枕著的帥帥已經滑開, 只留了一條尾巴放在他臉旁邊。
寇忱就很不一樣了,不愧是主人。
扯了個枕頭睡著就算了,半個人都壓在他身上, 睡得呼呼的。
「幾點了啊?」霍然推了推寇忱。
「啊。」寇忱迷糊著應了一聲。
「我問你幾點了……」霍然說到一半, 手機在他褲兜里又響了。
他艱難地伸手想把手機拿出來,剛摸到手機一個角, 寇忱翻了個身平躺著了,帶著沒睡醒的鼻音說了一句:「操, 你往哪兒摸呢。」
霍然這才注意到手機的位置和寇忱的關係:「滾,你怎麼不說你怎麼睡的!」
寇忱笑了笑, 抬手往帥帥的毛里抓了幾下。
電話是江磊打來的,說已經跟許川他們碰了頭,半小時就到。
「王姨姨——」寇忱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喊了一嗓子。
霍然嚇了一跳, 帥帥也被他喊得耳朵一彈。
「來啦,」王姨上了樓,「剛我上來看你倆還睡著呢,叫也叫不醒,我先把湯燉上了, 我買了不少海鮮……」
「我要吃油燜的,」寇忱說,「他們都沒有意見。」
「好。」王姨點點頭,下樓去了。
「有意見嗎?」寇忱轉頭看著霍然,「你想吃什麼?」
「……沒意見,」霍然說,「我想洗個澡。」
「你在我房間洗吧,」寇忱說,「我去樓上洗,我衣服你隨便穿,抽屜里有新的內褲。」
「哦。」霍然點點頭。
寇忱的浴室跟卧室一樣簡單,黑白相間,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估計是沐浴露的味道。
霍然打開燈,先看清了才走進去,然後推開了浴室的窗戶,再把百葉窗擰橫了,讓外面明亮的陽光傾了進來。
這樣他才踏實了。
他家的浴室就沒這麼方便,窗戶那邊是氣井,打開了也沒有陽光,對著一圈緊閉著的廁所窗戶更嚇人,所以他都開著門洗澡。
打完球又睡了一覺,這會兒感覺人有些發悶,霍然脫了衣服擰開熱水,兜頭沖著。
舒服。
是手機在外面叫嗎?
好像沒有。
好像是?
有嗎?
「霍然!」寇忱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你爸爸的電話,響兩次了!」
果然還是沒聽錯。
霍然關上水,還沒來得及出聲,更沒來得及拿條毛巾,寇忱已經把浴室門打開了,探了頭進來:「快接電話。」
霍然在拿毛巾擋一下和接電話之間選擇了先接電話。
他接過電話的同時,鈴聲停了。
浴室里頓時變得很安靜。
他倆對瞪了一會兒之後,寇忱說:「浴巾在洗臉池下面的柜子里,我剛換的新的。」
「哦。」霍然應了一聲。
「你這麼矯情的人,不需要拿出來擋一下嗎?」寇忱上上下下很誇張地掃了他幾眼,笑著說。
「滾出去,」霍然嘆了口氣,打開櫃門看了看,拿出了浴巾,抖開了擋在自己身前,雖然說都是男的,誰看誰都一個鳥樣,但眼下畢竟不是公共浴室,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低頭又看了一眼浴巾,愣了愣,「這是你的浴巾?不是你家哪個小朋友的?」
「就是我的,怎麼,」寇忱說,「我不能用長頸鹿的浴巾嗎?」
「……能。」霍然抓著長頸鹿和小花花的浴巾擋著自己,給老爸把電話撥了回去。
老爸很快接了電話:「你是不是在同學那兒呢?」
「嗯,上午打球了,」霍然說,「怎麼了?我奶奶什麼情況啊?」
「這回是真摔了,摔裂了大胯,動不了啦,」老爸說,「得在醫院躺一陣兒了,我跟你媽還守著這兒,你媽找護工去了,你下午或者晚上有時間嗎?」
「我一會兒就過去。」霍然說。
「不用不用,」老爸說,「別看你奶奶平時老編瞎話讓全都來看她,真有什麼病了,全來了她又該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有空的時候去一趟你大姑那兒,把她的衣服拿到醫院來,本來下周是要去你大姑那兒住幾天的,東西都拿過去了。」
「好。」霍然應著。
「拿了東西就走,」老爸以交待,「別跟人嗆。」
「知道了。」霍然嘖了一聲。
掛了電話之後,寇忱靠在門邊伸過手:「怎麼了?你奶奶真的病了?」
「嗯,」霍然腦子裡盤算著什麼時候去大姑家,看到寇忱伸手,他順手就把浴巾放到了寇忱手上,「我晚點兒去趟我大姑家。」
「這個給我幹嘛?」寇忱說,「拿著手機洗澡啊?」
「哦。」霍然愣了愣,趕緊把浴巾拿了回來,把手機遞給了寇忱,「我洗完澡再跟你說,趕緊的,關門。」
寇忱關上了門。
老爸讓霍然去了大姑家別跟人嗆不是沒原因的,大姑跟老爸兄弟姐妹幾個是同父異母,親媽死了,大姑一直看這邊的親戚不順眼,奶奶怎麼慣著哄著都沒用。
過年過節家裡聚一塊兒的時候霍然這脾氣總壓不住,每次都會跟大姑或者表哥吵起來,都吵成習慣了,見了面就跟開了開關似的,開口第一個字兒就是嗆,拉慢了就能打起來,他都記不清跟表哥打過多少架了。
「那你奶奶還上趕著去她家幹什麼。」寇忱有點兒不理解。
「我表哥是她帶大的,表哥的兒子她也帶到五歲,」霍然說,「久了不見就會想。」
「你表哥不是失業了么,最近又沒事兒,送點兒衣服去醫院都不行?還得你去拿?」魏超仁說。
「所以我會跟他吵,白眼兒狼,」霍然說,「三十大幾的人了,跟個廢物一樣。」
「你們喝點兒什麼飲料嗎,」王姨把最後一道菜端了出來,「我去給你們拿。」
「我去拿,」寇忱站了起來,「你坐下吃飯吧。」
「不用了,」王姨笑著說,「我跟你媽媽之前已經吃過了,你們回來之前,我倆上後頭那個什麼茶坊吃了一堆點心,現在飽得不行。」
「……你倆挺會過啊?」寇忱嘖嘖兩聲。
「說是開發了新的點心,專門打電話來請你媽媽去的,」王姨笑著進了廚房,「還挺好吃的。」
「你都說好吃,估計是真好吃,」寇忱說,「一會兒我就去吃。」
這個王姨的手藝很牛,海鮮做得超級棒,一幫人吃完往沙發上一躺,摸著肚子回味無窮。
「學校食堂要有這樣的廚師,」江磊說,「我就種在食堂了,課我都不上了。」
「不會的,」徐知凡摟著帥帥一直在搓它腦袋,「你沒有那麼多錢,你卡你的錢,按這個級別吃,三天就沒了。」
寇忱笑著躺在一邊聽他們聊天兒,徐知凡今天看著挺正常的,感覺不出來碰上什麼事兒了,倒是胡逸挺鬱悶的。
聽說前兩天他爸媽為了離婚的事又打了一架。
寇忱有時候不明白,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拉拉扯扯相互不放過。
不過感情上的東西都挺複雜的,胡逸的父母,陶蕊的前男友,各種想不通過不去。
自己現在感覺想得挺透的,其實哪天真陷進去了,還不定什麼樣呢。
一定得爭點兒氣啊,千萬別丟人……
當代少年們的放假生活其實挺無聊的,手機電腦是標配,餓了吃,吃完了玩遊戲,復古點兒的就像寇忱,打打麻將。
主要是也出不去門,外頭空氣質量不行,帥帥去院子里轉了一圈都又回來了。
當代中年狗也就這樣的假期生活了。
徐知凡打麻將連贏八圈,頓時在七人組裡聲名鵲起。
「我操,」寇忱一邊拿手機給他轉賬一邊感慨,「你他媽這手牌技怎麼練的?我以為我只會給川哥數錢,沒想到有一天川哥還能給人連數八回錢啊?」
「甘拜下風了。」許川沖徐知凡抱了抱拳。
「下周午飯我包了,」徐知凡看著手機,「不過我現在得走了。」
「贏了就跑?」寇忱眯縫了一下眼睛,「誰給你的膽子?」
「我師傅的女兒一會兒要去我家,」徐知凡說,「我師傅有時候糊塗了不給她開門,我得回去開門。」
「你師傅?」寇忱愣了愣。
「他打麻將的師傅,」霍然躺在沙發上,枕著帥帥,「你不是問他牌技怎麼練的么,麻將紙牌只要你說得上來的,他全能連贏八圈,師傅帶了他17年,畢生絕學都傳給他了。」
寇忱又愣了半天才突然一拍桌子:「你爺爺還是你奶奶啊?」
「我奶奶,」徐知凡笑著拍了拍他肩膀,「先走了啊,你們玩著,我二姑一會兒叫不開門又得急了。」
「我送你出去。」寇忱站了起來。
「你是沒地方跟人客氣了么。」徐知凡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霍然上桌替了徐知凡的位置,給許川送了幾圈錢。
「川哥你也有個麻神奶奶嗎?」霍然問。
「沒有,」許川笑著說,「主要是你們水平太差了。」
「我以為寇忱剛喊打麻將喊得那麼理直氣壯的是個高手呢。」江磊嘆氣。
「沒想到吧。」寇忱說。
「他是個扶貧高手。」霍然說。
幾個人笑了半天。
下午的時間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一幫人半死不活地又進廚房掃蕩了一圈,然後各自組隊回家。
霍然拿著手機,叫了個車去大姑家。
外來車輛進不了小區,他和寇忱一塊兒站在小區門口等著。
「你進去吧,在這兒吸什麼霾啊。」霍然戴了個寇忱給他拿的口罩。
「我也有口罩啊。」寇忱也戴著口罩。
「沒有必要啊。」霍然看了看他,因為口罩遮掉了半張臉,寇忱的眼睛就變得格外明顯,確切地說,睫毛就變得格外明顯。
霍然幾次都想上手去揪一下,強忍著才沒動。
「你晚上要在醫院嗎?」寇忱問。
「應該不用,請了護工,這兩天我爸媽就住我奶奶家裡,去醫院很近,」霍然說。
「哦,」寇忱應著,一陣風刮來過來,他皺著眉揉了揉眼睛,「那你今兒晚上一個人在家啊?」
「嗯。」霍然看著他的睫毛。
因為揉出了眼淚,濕了的睫毛被他揉成了幾綹,然後在風裡一根一根地慢慢彈開。
「你這個睫毛有點兒逆天了啊,」霍然說,「這要是個女生……」
「你就得愛上了。」寇忱說。
「臉呢?」霍然說。
「擱家裡了,」寇忱笑笑,「你一個人在家會怕鬼嗎?我上回看你睡覺都開燈?」
霍然瞪著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操,我怎麼就故意了,我就問了一句。」寇忱說。
霍然沒說話,算了。
這事兒吧,要是不提,他可能天黑了才會去琢磨,但寇忱這麼一問,他現在就忍不住開始有點兒害怕。
頓時有點兒心神不寧,叫的車到了,寇忱跟著他上了車,他都過了好幾秒才回神來:「你上來幹嘛?」
「陪你去拿東西啊,萬一東西多,你一個人拿不了呢,」寇忱說,「萬一跟你表哥打起來了呢,還能有個幫手。」
「你是不是就盼著打起來呢?」霍然看著他。
「是啊,」寇忱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徐知凡,我才不攔著你。」
不得不說,寇忱這個嘴,可能是巫婆開過光。
霍然進了大姑家的門,就感覺今天又得吵。
表哥正在打兒子,雖然他兒子剛上小學就已經成為了新一代的霸王熊,但不到七歲的孩子哭喊著被一個成年人一胳膊掄到霍然腿邊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護住了。
「過來!」表哥根本就當沒看到霍然,指著霸王熊。
霸王熊就躲在霍然身後,表哥指不著他,基本就指著霍然的褲襠,這讓霍然有些尷尬。
「我大姑呢?」霍然問。
「你過不過來!」表哥沒理他,「你別以為來了個什麼玩意兒都能當救星!」
「你媽呢,」霍然聲音冷了下去,「讓她把我奶奶的行李拿過來,我還有事兒,沒空跟別的什麼玩意兒躲貓貓。」
「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表哥吼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吼霸王熊還是吼霍然。
寇忱在旁邊都被這音量嚇了一跳,霍然倒是挺平靜,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霸王熊這時突然對著霍然後腰猛地一撞,寇忱來不及伸手,也想不到一個正在哭著的小孩兒會突然有什麼動作,霍然沒防備,被他推得往前踉蹌了一步。
「你他媽讓開!」表哥往前沖,伸手就想推開霍然。
霍然這回已經有了防備,身體側了一下,一秒也沒猶豫,對著他肋骨就是一掌。
表哥往前沖的勢頭頓時被砍斷,往旁邊橫著兩步撞到了電視機上。
正要罵的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口的霸王熊被寇忱抓住了後領子,掙扎中被寇忱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
「我打死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死你!」霸王熊扯著嗓子喊。
「我數一二三。」寇忱臉色一沉。
甚至沒等他說出一二三之後的待遇,屋裡頓時就安靜了,霍然沒往寇忱那邊看,光從他的語氣里,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家祖傳的黑社會氣場。
空氣凝固了幾秒之後,虛掩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大媽從外面走了進來。
先是一愣,接著就看到了被寇忱拎著的霸王熊。
頓時尖叫著就撲向了寇忱:「放下!你要幹什麼!要幹什麼!」
寇忱把霸王熊扔到了沙發上,霸王熊瞬間滿血復活,開始哭喊。
「我奶奶的行李呢?」霍然問。
「小屋裡!拿行李就拿!你碰我孫子幹什麼!」大姑厲聲說。
霍然沒答話,直接進了小屋,看到了床上放著兩個包,他也就是剛才沒好意思直接進屋,要不根本也鬧不了這一出。
講什麼文明禮貌不隨便進人家屋子呢。
「走。」他拿著包出來,沖寇忱說了一句。
寇忱走過去,剛想從霍然手裡接一個包,大姑抱著霸王熊說了一句:「弄死一個還不算完,還想帶人來碰我孫子?」
「你說什麼?」霍然猛地停下。
寇忱被他咬著牙的這句話嚇了一跳,霍然發火他也見過挺多次了,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怒氣從齒間溢出,寇忱幾乎能感覺到尖銳的刀刃。
沒等那邊大姑出聲,霍然已經猛地往她那邊撲了過去。
「霍然!」寇忱看到他有些發紅的眼睛,顧不上別的,直接伸了胳膊一攔,兜著他腰抱著就往門口拉。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表哥壓著聲音沖大姑說了一句,「你不是找事嗎!」
寇忱不知道大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就沖霍然瞬間失控,就沖這個操蛋表哥都覺得她這話不妥,他也知道這會兒得馬上把霍然帶走。
「你再說一遍!」霍然被他摟著腰往外拖的時候還指著大姑,「你再說一遍!」
大姑和表哥有沒有回答,又說的是什麼,寇忱都顧不上了,連霍然帶兩個包他抱起來就跑。
霍然個頭兒跟他差不多,重量不輕,還一直在掙扎,再加上兩個包,寇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抱帶拽把他弄出樓道的。
「我弄死你!我他媽殺了你!」霍然惡狠狠地罵著。
一直到寇忱把他拉到了旁邊的衚衕里,他才沒了聲音。
「霍……」寇忱把他按到拐角的一個鐵椅上,想要說話的時候,發現霍然滿臉的眼淚,頓時就傻眼了,「怎麼了?你別嚇我啊然然。」
霍然沒說話,只是低頭用袖子往臉上胡亂蹭了兩下:「我沒事兒。」
寇忱這會兒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非得跟著來幹嘛呢,就那麼無聊么?
人家打孩子你湊什麼熱鬧非得拎一下?
現在好了吧,霍然哭了。
自己連安慰一下的角度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