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煙氣有些嗆人, 徐知凡平時偶爾也抽煙, 但今天實在有點兒受不了這個煙味兒了。
他想去開窗, 但門和窗旁邊都站著人,他任何一點舉動可能都會引起此時此刻情緒激動的一幫人的過度反應。
他只能忍著。
屋裡除了他和老爸,還有五個男人, 胡阿姨的丈夫李叔叔,以及李叔叔的三個朋友,和胡阿姨的妹夫。
今天的主題跟四個月來的主題沒有區別, 胡阿姨的去向, 交人,交不出胡阿姨, 也得交出老媽,都交不出來也得先把胡阿姨從家裡拿走的錢, 親戚那裡騙走的錢先還上。
「她是跟你老婆走的,」李叔叔說, 「她要不是說跟小林一起去的,我根本都不會讓她去!」
「可是……」老爸皺著眉,嗓子都啞了, 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李叔, 你也說了,如果胡阿姨不是跟我媽去,你是不會同意的,」徐知凡打斷了老爸的話,「所以你也知道, 我媽是個靠得住的人。」
李叔叔皺著眉,似乎並不想同意他的話,但又一下沒辦法反駁。
「我媽不會害人,更不會……」徐知凡的話沒能說下去。
「那又怎麼樣?」妹夫開口了,「就算你媽靠得住,現在人沒消息了是事實!往家裡和親戚那裡要了錢就沒消息了是事實!」
「而且人是跟你媽走的!」李叔叔的一個朋友指著他,聲音有些大,「現在你一句靠得住就想推掉責任嗎!」
「叔,」徐知凡控制著自己的語氣,「是胡阿姨跟著我媽走的,還是我媽跟著她走的,現在還沒有定論……」
「你什麼意思!」李叔叔吼了起來,「你現在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你意思還是我老婆把你媽騙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知凡說,「我是說這個時候了說這個沒有意義,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們的安全才是最應該擔心的問題。」
「你少跟我說這些沒用的,誰跟誰走的怎麼沒有意義了?」另一個朋友說,「就因為跟你媽走的,我們才來管你們要人要錢!」
「人我們也在找,」老爸開口,「錢也給你們拿了一部分,我手頭現在也沒有那麼多錢……」
「每次都這麼說!人沒有!錢也追不回!」李叔叔有些激動,突然一揚手,對著電視柜上的電視機一巴掌甩了過去。
電視機頓時被扇得轉了半圈,晃了晃之後臉衝下往地上扣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徐知凡伸出腳,在電視機和地板之間墊了一下,電視機沒有摔碎。
他抽出腳,把電視機扶起來的時候,李叔叔應該是沒有得到發泄,又憤怒地拿起一個桌上的一個陶罐往地上狠狠一摔。
「我就要一個說法!」李叔叔吼,「我不管你們家怎麼樣了!我只知道我家要毀了!」
屋裡幾個男人頓時都提高了聲音,罵成一片。
門邊的對講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同時還有人在外面砸門。
徐知凡只覺得頭皮發麻,李叔叔來過他家好幾回了,但今天最激動,大概也是快忍到頭了,雖然明知道誰都沒有解決的辦法,也還是要逼著他們要一個說法。
算是一種發泄吧。
徐知凡只是有些擔心,門外還有什麼在等著他。
奶奶就在一樓,被嚇到了怎麼辦。
老爸的身體不是特別好,平時沒什麼感覺,一急了就容易累。
徐知凡往門邊走過去的時候就覺得步子沉得拖都快拖不動了。
「徐知凡!」靠門口之後,他聽到了外面的喊聲。
這個聲音讓他愣了愣,趕緊往門鈴的屏幕上看了一眼。
外面站著一堆人,離得最近的是霍然和寇忱的臉,後面是江磊許川胡逸和魏超仁,一幫人全到齊了。
霍然和寇忱的臉一左一右在魚眼鏡頭的兩邊被拉長彎曲,像一對括弧,不過老媽以前就說過,你同學裡就霍然的臉最經拍,怎麼拍都挺好看的,現在看看還真是。
如果老媽回來了,他可以讓老媽看看錄像,寇忱的臉也能在括弧狀態下保持顏值。
徐知凡在看到這樣的鏡頭的瞬間,突然覺得眼睛裡跟放了個暖寶寶似的,整個腦袋都熱了,鼻子都被熱得有些發酸。
他打開了門。
霍然拍門的手還舉在空中,門打開的時候他都沒來得及看清裡面的情形,抓著徐知凡的胳膊把他一把拽到了門外。
接著寇忱就進了屋,準確地找出了徐爸爸,跟他打了個招呼:「徐叔叔好。」
「哎,好。」徐爸爸看著魚貫而入的一幫人,有些發矇地應了一聲。
「空氣不太好啊,開開窗吧,對身體不好。」許川從兩個男人中間擠過去,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了。
冷氣一下湧入了屋裡,就像悶罐打開了蓋子,熱氣和煙霧迅速往窗戶和門口散去。
屋裡的人都像是被涼下來的空氣給掃清醒了,都沒有出聲。
「這是怎麼個意思?」李叔叔愣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往門口衝過去,「我女兒呢!」
「她在樓下,」寇忱說,「跟徐奶奶說話。」
李叔叔停下了,轉頭看著他:「你們是徐知凡的朋友吧,怎麼?想把事鬧大嗎?你以為我們這些成年人,會怕你們這些毛頭小子嗎!」
「沒,叔叔別誤會,」寇忱笑了笑,「我們就是來找徐知凡去吃飯。」
霍然感覺寇忱就不應該笑,他這種黑老大後備役的氣場里,這個笑容怎麼看都像是另有含義,雖然霍然知道他就只是友好地笑一下而已。
而那句來找徐知凡去吃飯,聽上去也跟著帶上了神秘的色彩。
要擱某些電影里,這句差不多可以理解為,我們要弄死徐知凡這個叛徒,他偷了我們老大的貨。
好在這時霍然的手機響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霍然拿出手機看了看,一個陌生號碼,平時他肯定不接了,但這會兒為了緩和氣氛,他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
「喂你好。」他說。
「你好我是騎手,」電話里的人說,「我現在到你家樓下了。」
「什麼?」霍然整個腦子裡都被緊張氣氛佔據著,「我們騎行社今天沒有活動吧?」
「你點的火鍋啊,火鍋到了,」電話里說,「好大的兩大袋啊,是你點的吧?」
「哦!火鍋!」霍然反應過來了,「是是是,我點的,不過我現在……麻煩你幫我放在樓下保安室吧,我現在還在外頭。」
「好的,單子上是兩個六人套餐,有兩鍋啊,配菜也有兩袋放在一起的,」騎手說,「對的吧?」
「對的對的,」霍然說,「謝謝啊。」
掛了電話之後一屋子的人的氣氛似乎都鬆動了一些,畢竟這個電話證明了吃飯是真的吃飯,飯都已經送到了。
不過李叔叔明顯不想今天跑來一趟就這麼結束了,他指著徐知凡:「你先告訴我你們家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事。」
「已經報了警了……」徐知凡說。
「報警有什麼用!」另一個男人很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都是成年人,又沒有任何信息,也沒有什麼證據顯示有危險,你讓警察去哪兒找人?那麼多人失蹤,他們找得過來嗎?你們就這麼等在家裡嗎!」
「那您說吧,」徐知凡嘆了口氣,「您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我管你怎麼做!」男人說,「現在是你們要告訴老李,你們要怎麼做!」
「我們的做法明顯讓李叔不滿意了。」徐知凡說。
男人還要吼,寇忱冷著臉往他面前走了小半步,屋裡幾個人立馬同時都動了動,男人頓了頓。
李叔叔擺了擺手,讓男人不要再說,他盯著徐知凡,很長時間,又轉頭看著徐爸爸:「如果不是這麼多年的老鄰居,我早就已經動手了,我好好一個家,就這麼亂了套,你們快點兒找人,我兒子年前回家,到時他會怎麼做我真不敢保證。」
李叔叔帶人離開之後,屋子一下空了很多,徐爸爸慢慢坐到沙發上,抱著腦袋嘆了口氣。
「你們……」徐知凡看著他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硬拉著讓他們跟我過來的,」寇忱說,「我和霍然看到你走的時候很著急了,我實在是不放心,怕萬一有什麼你應付不來的事,就……」
「謝謝。」徐知凡說。
「嗯?」寇忱愣了愣,「我操,不要突然說這種話,我不習慣。」
「謝謝,」徐知凡說,「謝謝你們了,真的。」
「不說這個,」霍然輕輕拍了拍他後背,又看了看旁邊的徐爸爸,低聲說,「你他媽這麼大的事居然騙我……」
「樓下等我,」徐知凡說,「我一會兒下去。」
「嗯。」霍然應了一聲。
幾個人下了樓,站在徐知凡樓下拐角的花壇後頭避風。
「火鍋送來了?」魏超仁問。
「是,我讓放在保安室了,」霍然說,「一會兒回去熱熱就能吃了,想喝酒的話路上買,我家沒有了。」
「保安會偷吃嗎?」江磊問。
「沒那麼饞吧,」胡逸說,「保安又不姓江。」
「你這就不對了啊蘿蔔,」江磊看著他,「是不是一夥的啊?」
「徐知凡他家這是怎麼回事兒?」許川估計是忍不住了,「能說嗎?這事兒看著不小啊。」
「一會兒他下來。」霍然說。
「不管他爸了嗎?我看他爸情緒不怎麼好。」許川問。
「他爸一會兒肯定就睡了,」霍然說,「平時還挺正常的,就是容易累。」
寇忱嘆了口氣,沒說話,從兜里摸了根煙出來叼上了。
「給我一根。」許川說。
寇忱把煙盒扔給他,除了胡逸不抽煙,其他幾個人都叼了一根。
「給。」寇忱把自己點好的一根煙遞給霍然。
「平時也沒見誰抽煙,」霍然接過煙,「這會兒怎麼跟犯了癮一樣。」
「這你就不懂了,」寇忱又拿了一根叼著,啪啪按著打火機,「這個叫程序,為的不是抽煙,為的是氣氛。」
大家紛紛點頭。
「哦。」霍然看著寇忱。
風太大,打火機啪了能有八十多下,煙也沒點著。
「還我。」寇忱從霍然手上把剛給他的煙拿走了。
霍然靠著牆笑了半天。
「給。」寇忱抽了一口又把煙遞到他嘴邊。
「我不要了,」霍然笑著說,「別搞得跟……」
「虐狗似的。」胡逸很迅速地接了一句。
霍然和寇忱都愣了愣,寇忱轉頭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小蘿蔔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看,這就是我們單身狗的悲哀啊,」江磊說,「倆男的都能虐狗了。」
一幫人笑了好半天。
寇忱也沒再繼續給霍然遞煙,幾口把煙抽完了:「我爸要知道我身上有煙,能把我抽成磨砂的。」
「徐知凡他爸要跟你爸似的就好了,」江磊說,「他爸老實,也不太會跟人爭,吵個架都吵不出聲兒來。」
幾個人都沉默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徐知凡從拐角走了過來。
或靠或坐的一幫人立馬都站直了。
「你爸怎麼樣?」霍然問,「奶奶呢?」
「我爸有點兒頭疼,吃了葯睡了,」徐知凡說,「我奶奶就在一樓打牌呢,打完了人家送她回去。」
「那現在……」寇忱看著他,「按原計劃?吃火鍋去?」
「嗯。」徐知凡點了點頭,「門口買幾瓶酒吧,晚上都別回去了。」
「行啊,」魏超仁立馬響應,「明天一塊兒去學校,正好。」
「夠地方睡嗎?」許川問霍然,「你爸媽沒意見嗎?」
「他倆不管我這些,你們放心睡,睡哪兒都行。」霍然說。
「我要睡霍然的床。」魏超仁說。
「那你先跟你們寇老大打一架。」徐知凡說。
一幫人全笑了。
「……算了,」魏超仁秒慫,「打不過。」
站路邊等車過來的時候,徐知凡他們幾個進了旁邊的小超市買酒,霍然和寇忱站在路邊。
寇忱一直沒太說話,估計是經歷這麼一個事兒,腦子裡有點兒亂,畢竟還沒弄明白那個鄰居到底被徐知凡家怎麼著了。
「我有個事兒想提醒你一下。」寇忱沉默了半天突然說了一句。
「提醒吧。」霍然看著他。
「我先說啊,我肯定不希望你有什麼事兒,」寇忱說,「但是如果你碰上什麼事兒了,你別跟徐知凡似的瞞著,也別想著什麼事兒都自己扛,你有朋友呢。」
「嗯。」霍然點點頭。
「你不告訴他們也得告訴我。」寇忱補充說明。
「好,知道了。」霍然笑了笑,「那……」
「我有什麼事兒肯定也告訴你……不過我應該也沒什麼大事兒,」寇忱想了想,「我爸這兩年都不打我了,如果他打我,我肯定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救命。」
「……我能不去嗎?」霍然說,「我怕我打不過你爸,他怎麼看都是個練家子。」
寇忱笑了起來:「還真是,他跟他那幫哥們兒一有空就去拳館,活得特別健康。」
「你爸真有……活力。」霍然說。
「我也很有活力啊,」寇忱抬起胳膊,「要捏捏嗎?」
「……你找個女生去問吧。」霍然把他的胳膊按了下去,「你在我這兒已經快沒什麼形象可言了,女生那邊兒還是可以獲得很多歡呼的。」
「不稀罕。」寇忱一臉不屑。
「那你稀罕什麼啊?」霍然說。
「稀罕你把我當朋友,」寇忱說,「有事兒別瞞我,像徐知凡今天這樣,我是看出來了,要是沒看出來呢?怎麼收場。」
「知道了。」霍然拍拍他後背。
寇忱順勢轉身摟了摟他,心滿意足跟個剛得到了表揚的幼兒園狗子似的也拍了拍他後背:「這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