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沙發扶手上睡了會兒,醒來看到他抱著電腦,就坐在自己身側上網。因為同組人也有發燒的,醫生並沒有一直在這間房裡,反倒是剩了他們兩個獨對著。
蕭余看著他,忽然問:「你結婚了嗎?」
他瞥了蕭餘一眼,舉起左手給她看。很乾凈的手指,沒有任何裝飾物。
她哦了聲,從床上扯下被子,把自己整個都裹住:「有女朋友嗎?」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飽含曖昧:「蕭余同志,在這種空間時間,你還是這樣的狀態下,就不要討論這種話題了吧?」
蕭余把腿也蜷起來,縮在沙發上笑:「我的意思是,你我相識不到二十四小時,在這種空間時間,你竟然還呆在這裡陪我,難道不怕家中美嬌娘有異議?」他搖頭合上電腦:「醫生不在,我是怕你有什麼問題沒人搭理,既然這麼說,我回去睡了。」
蕭余揮手告別:「晚安。」
次日製片和創意總監都按時抵達,因為要驅車數個小時拍西藏聖湖,就早早回房各自睡覺,只有那些剛到的人興奮的在酒店大廳里聊天。清晨起床驅車前往時,一個個都沒了精神。好在因為高原的威脅,隨車的有藏族導遊和醫生,不怕路上發生意外。
蕭余上車時,前排都已堆滿了器材,工作人員和演員都在低聲閑聊著,只有最後一排看起來沒人。她走過去時,韓寧正低頭翻著本書,隨手將座旁的衣服拿起來,示意她坐。昨夜的私下接觸沒有任何異樣,眼下青天白日的,反倒有了些尷尬。
她一路盯著窗外發獃,兩人都沒說話。
車繞著山路行了兩個小時,眼看著從驕陽烈日走到了漫天大雪。直到雪山之巔反倒是停下來,前方的車都在排隊過山道,看起來要等上一會兒。
從炎炎夏日,到了飄雪的山頂,車上人都有些按耐不住,紛紛下車拍照。
韓寧忽然拍了下她:「下去看看。」
蕭余點頭,從包里拿出衝鋒衣套上,隨他下了車。
導遊坐在最前排,只拉下車窗囑咐他們不要隨意蹦跳,以免缺氧昏倒。因為昨日的教訓,她已經深刻體會了高原反應的厲害,只很安靜地走到一個小雪坡上,看遠處的風景。
遠近白雪,山巒起伏。
飛機上匆匆一眼尚且感嘆,如今身處其間,更顯得不真切。
韓寧走到她身側,將自己身上的衝鋒衣脫了下來:「套上吧,你穿得太少了。」上山時她就穿了半袖襯衫,此時套著衝鋒衣也是冷,直到披上他的衣服才覺得暖和過來。
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煙味,卻雜了些陌生的體溫。
「還是不舒服?」他低頭點了根煙,輕吐出淡淡的白霧,「看你悶悶不樂的。」
她搖頭,看著雪中的綢布經幡。
藍、白、紅、黃、綠色,交雜在一起,被山頂的風吹得幾乎要撕裂一樣。
「你暗戀過別人嗎?」她忽然問。
他認真想了想:「沒試過。」
她笑:「也對,你應該是招桃花的命,肯定只有別人暗戀你吧?」
他不置可否,叼著煙,輕挑了挑下巴。
「我很小的時候,應該說從記事起就開始暗戀一個人,」在這雪山之巔,她忽然有種傾訴欲,「他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他有很多女朋友,可以說是來者不拒。」
她說完,又若有似無地掃了他一眼,換得他啼笑皆非的一句話:「怕了你,不要什麼都往我身上套,」看著她不信的神情,他才輕咳了聲,半認真地說,「你可以這麼理解,在沒結婚之前,我們還是很崇尚戀愛自由的。」
「也對,」她笑,「他始終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或許是看得太多,反而沒有感覺了,」她比了個手勢,「我嬰兒大小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了,就是這麼看著我長大的。」
他頷首:「世交,我也有不少世交的妹妹,不過早都結婚了。」
她嗯了聲:「他的女朋友很多我沒見過,但也有認識的。有我爺爺的學生,或許,以後也會有我曾資助過的學生。」
他沉默了會兒,才想要安慰她,就被她搶了先:「不用安慰我,我只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估計是在高原人都有些頭腦發熱,難怪旅行容易艷遇,估計也是這道理。」
他哈哈一笑,在大雪中竟有那麼點兒奪目的感覺,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澄透徹,這個角度很是明亮。
過了會兒,他回頭看蕭余,輕鬆道:「你是在暗示我嗎?。」
她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艷遇」,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裹緊衣服上了車。
直到車快開了,韓寧才出現,導遊一驚一乍地看著他單薄的外衣,埋怨著年輕人不注意身體,蕭余聽在耳朵里,才發現自己還披著他的衣服。
這一天拍攝頗為順利,自那木錯返回他們一行人就住在了當地。
自從晚上到這裡,就在下著小雨。
一整天從酷暑到暴雪,最後又是陰雨綿綿,整個劇組病倒了大半兒,北京來的除了她和身經百戰的製片,差不多都在吊鹽水。
兩個人縮在屋子裡看了很久電視,才覺得很餓,索性出門覓食。豈料剛才走到酒店大堂,透過玻璃看到個瘦高的身影靠在酒店牆外,依然穿著白天那件衝鋒衣,叼著煙在打電話,看到她出來,笑著點了下頭。
還真是巧。她也輕點頭,算是招呼。
門口恰好停了輛計程車,兩人剛才拉開車門,就聽見身後人叫了聲蕭余。
她回過頭時,韓寧已扔掉煙,捂住了電話:「這麼晚最好不要出去,這裡的治安和北京沒的比,你們兩個女人很危險。」說完,立刻對電話匆匆交待了句,迅速掛斷,幾步走到她們面前:「我正要去買包煙,大家一起擠擠打一輛車就夠了。」
蕭余看他認真,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胳膊被製片扯了下:「你們去好了,我在酒店等著。」說完,還遞了她一個加油的眼色。
不等她說話,製片就又跑了回去。
趕鴨子上架,也只能這樣了。
她剛坐進車裡,就看見副駕駛座已經坐了一個男人,被嚇了一跳。韓寧鑽進車裡,低聲和她解釋:「西藏一天黑就這樣,一人開車一人押車,以防出事。」
她嗯了聲,才發現他離自己很近,只好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距離。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昨晚的事兒,掙扎了很久,才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給向藍發了個簡訊:昨晚許南征有沒有好好吃飯?
很快簡訊就發了回來:我陪許總去吃的雲南菜,他胃口很好,放心吧。
雲南菜。
她側頭看窗上不停流下的雨水。他自來都不大上心如何哄女人,竟也特意陪她去吃了家鄉菜,原來真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許,他們早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步。
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晚的畫面,揮不去,打不散:
會議桌的盡頭,許南徵用一種最舒服的姿勢靠著椅背,腳隨意搭在桌子邊沿休息。西服外套披在身上,垂著眼看著腿上的文件。
實習秘書向藍半俯下身,低聲解釋著文件內容。因為聲音很輕,自己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只看到她食指很輕地點著他腿上的文件夾,似乎在告訴他把名字簽在哪裡。
因為這個姿勢,向藍本就低垂的衣領,又更深地垂了下來。
微妙春色,顯而易見。
許南征靜看了會兒文件,不停將鋼筆在手指間輕轉著,直到簽下了字才合上文件夾遞給她。卻在抬頭的一瞬笑了笑,飄忽的視線很快移開,低聲說了句話。
小姑娘立刻低頭抓住領口,悄然紅了臉。
像是被拉慢的鏡頭,他的不經意,她的含羞帶笑,被無限放大在眼前。
向藍是自己多年資助的學生,蕭余記得很清楚,當初知道向藍考上中央民族大學時,自己有多替她開心。甚至在她四年後畢業,還遊說許南徵收她進公司實習。
沒想到,素來對女人不大上心的許南征,竟對向藍有如此好感。
蕭余忽然有些煩躁,索性按下關機,拿下了電池板。
韓寧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車拐進了一條小路,兩側幾乎布滿了粉紅房子,隱隱香艷身影,毫不遜色於紅燈區。
「我一直以為這高原不一樣,但某些地方還蠻相通的,」蕭余伸手抹去車窗上的水霧,半笑道,「原來無論在哪裡,先發展起來的,永遠是最貼近大眾需求的情色行業——」
她話說的隱晦,身側的人卻立刻明白過來:「很有觀察力,別的女同志來西藏都是感嘆雪域高原,什麼脫離世俗之類的,你卻很關注西藏的民生事業。」他說的有模有樣,雙眼晶亮亮的,夾帶著細碎的笑意。
她嗯了聲,忽然問:「這裡有酒吧嗎?」
他笑:「這裡什麼都有,完全和內陸沒差別。KTV大廳的鞦韆上都坐著露大腿的美女,酒吧啤酒妹的裙子,也絕對會短到讓你瞠目。」
她被他逗笑:「好,去看看。」
到下車時,她才想起他出來的借口:「你不是要買煙嗎?」韓寧微笑著摸出一整盒煙,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樣的煙,我在酒店裡還有一條。剛才看你一副嫌棄的臉色,總需要些借口才能下台。」
她抿嘴笑:「好意收下了,調侃自動忽視。」
進了酒吧,果真如他所說,該有的一樣不少,如果不是仍有些高原反應,她都快忘了自己在西藏。兩人足足喝了兩瓶紅酒,她才覺得吵得慌,大聲問他還有沒有安靜的酒吧,還是換個地方吧?韓寧想了會兒,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給她打了個ok的手勢。
兩個人出了大門,已經是大雨瓢潑。他脫下衝鋒衣,擋在兩人頭上,站在路邊攔車,她在嘈雜紛亂的雨聲中,很大聲說:「還好我只比你矮了半個頭,否則還這件衣服還遮不住兩個人。」他笑著看她,沒說話。
兩個人站了很久,才算是攔到車。
最後也不過開了七八分鐘,就到了一個很小的二層樓前。果真如自己要求的一樣,很清靜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客人。
他要了兩瓶330的百威,背靠著鏤空雕刻的牆面上,喝了口啤酒:「今晚雨太大,老闆也懶了,要是往常,還有人會彈鋼琴。」
這要是在北京上海,沒什麼稀奇的,可一碰上「西藏」兩個字,總讓她感覺很玄妙。「你來了西藏幾次?竟然有求必應,這種地方也找的到。」
他笑,在昏暗的燈光中,恍惚的計算著:「其實沒有幾次,上一趟來還丟了女朋友。」蕭余沒料到他這麼說,只能沉默著,等著他結束這話題,或是繼續去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