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準備了很久,母親一個詔令,她年三十就飛了香港。
其實陸家祖籍在江蘇,但外曾祖父是住在舅舅家,所以老人家在的地方,自然就成了農曆新年大家聚的地方。
下午休息時,一幫年紀小就混在清凈的二樓閑聊。陸家祖輩從商,只有蕭余的媽媽嫁給了軍人,她也因此從小在北京,和這些同輩的都不大熟,自然無話可說。
比如現在,幾個老少女又在研究這個學位拿下來,接下來再讀什麼……都差不多二十八九了,比自己還大幾年,世界卻單純的只有讀書,然後再等著嫁人。
她實在是插不上話,只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拿著手機出神。
正是心不在焉時,就被人抽走了手機:「兩三年見你一次,竟還擺手機廣告的pose,」表姐嘆了口氣,「你媽說了,讓你去找她。」說完,又把手機老老實實遞給她。
蕭余如釋重負,收起手機,剛才下了樓就看見媽媽在拐角書房門口,對自己招了招手:「廖阿姨來了。」她愣了下,這大過年的,那個女超人還真閑不住……進了房,她看見廖阿姨撐著下巴,正開著免提打電話。
而電話那頭,竟是許南征的聲音。
她抬眼,看見蕭余時,才微微一笑:「南南,你老婆來了。」
廖阿姨是媽媽從小的朋友,自然對她和許南征都很熟悉,可猛地這麼說,卻還是讓她有了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聲打了個招呼:「廖阿姨。」母親就坐在旁邊,示意她過去,她這才走到書桌前坐下,繼續聽他們的電話。
電話才開始了不久,她大意聽到是連鎖酒店項目。
廖阿姨常年在巴西,算是當地商界很有名的女強人。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找到許南征,她看了眼媽媽,忽然有了些明白,雖然嘴上不大同意,卻終歸是自己的母親……「怎麼樣?有興趣嗎?」廖阿姨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說實話,很有興趣,」許南征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信號似乎不大好,「趁這幾天假期,我們可以立刻談起來。笑笑?」
蕭余兩手撐著下巴,無奈道:「許總,春節假期加班,按勞動法是要算三倍工資的。」
話剛說完,電話就斷了……
「他爺爺家信號一直不好,」她捧著杯子看廖阿姨,無奈道,「我們談吧。」
「好,不過我們重點談私事,」廖阿姨靠在椅子上,看了眼始終安靜旁聽的人,才又去看蕭余,「明明是女孩,還要天天跟著許南征拼死拼活。知道你媽媽為什麼不喜歡他了吧?看你幾個表姐,都是不停讀書,天天安逸的不行,再看看你自己,學歷最低。」
蕭余咬著杯子,齜牙道:「廖阿姨,你老大不小了,也不結婚,天天做空中飛人。我是太崇拜你了,才落得如此田地。」
她說完,看了眼母親:「媽,談公事了,您可以出去陪外公了。」
母親忍不住笑了聲,站起身說:「我這才是吃力不討好,你們說吧。」
其實廖阿姨說的只是初步投資構想。
蕭余和她簡單說了兩句,就開始聊起了別的,廖阿姨嚴重陰奉陽違,不過假意勸了幾句就開始猛誇許南征,聽得蕭余樂得不行,等到送走了她,才跑到空房間給許南征打了個電話。
信號依舊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的。
「等我換個地方,」他說完後,就沒再說話,像有關門的聲響後,才問了句,「聽清了嗎?」
蕭余嗯了聲:「我覺得連鎖酒店有潛力。就像攜程的季琦,不是成功把如家和漢庭酒店做出來了嗎?都是不到五年就上市了……」許南征笑了聲:「笑笑,今天是年三十,我們不說公事。」
她噢了聲:「今天你們家人多嗎?」
「還是老樣子。」
「我這裡人很多,可惜和我談得來的都不在,」她用手指輕劃著玻璃,假意嘆了口氣,「我被鄙視了,被人說是這一輩學歷最低,不肯上進的典範。」
「你喜歡念書嗎?」他反問。
「一般,」她假設了一下自己每天醒來都只有學校,很是窘了一把,「大學生活呢,肯定是懷念的,但要是讓我像我幾個表姐,讀完經濟讀管理,讀完管理再讀什麼文學,卻永遠不會學以致用,我一定瘋掉。」
「那就好了,」他清淡地說了句,「我老婆又不是文盲,本科足夠了。剛才你不是說攜程網那個季琦嗎,他是你校友,最多也不過在交大讀到碩士。當初在美國混,人家也不認他的中國文憑,回了國,每隔三五年就搞出個上市公司,不是挺好的?」
她又噢了聲,心花小怒放了一把。
無論再如何成熟自立,許南征的價值觀,總能完完整整地影響她。
「其實,要不是因為你,我肯定會繼續讀下去的,」她從落地窗這一側,漫無目的地走到另一側,「誰讓我們差了六歲,稍有停步,就會落得更遠。」
「我知道,」他說完,靜了會兒,忽然說,「明天我去接你?」
「明天?」她默算了下時間,「估計來不及,還有幾個舅舅回來,一定要吃晚飯。」
「好,我去香港接你回來。」
她悄然停住步:「你要過來?」
「老婆不回家,我只能親自去接了。」
他剛說完,就聽見旁邊闖進來一個聲音,許諾很大聲地問:「哥,你幹嘛呢,這天寒地凍的,你穿件襯衫得瑟什麼呢?」
許南征笑了聲,說了句快進去,許諾又唧唧歪歪地問是誰,一聽是蕭余,立刻要和她說話。「笑笑,」許諾終於拿下電話,很是長嘆口氣,「我就說呢,能讓我韓寧師兄敗北的是誰?哎,只能說既生韓,何生許!」
蕭余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壓低聲音說:「聽好了,以後你再在你哥面前提你那個偉大師兄,後果一定會很嚴重。」
許諾顯然也發現自己說多了,立刻把電話交還了回去。
「你快進去吧,」蕭余怕他被凍壞,很快地說,「其實我過兩天就回去了,你不用特地過來,難得有假多休息幾天。」
結果自然是無效駁回。
第二天去接他時,正好廖阿姨也在,索性定了Cova Ristorante Caffe的下午茶,繼續談公事。廖阿姨是個太有效率的人,許南征又是個行動派。
兩人竟都在前一晚做了準備,足足談了兩個小時。
蕭余在一側,將臉搭在胳膊上,翻看著資料,到最後是許南征先停了下來:「Cindy,今天先說到這兒,我需要再梳理下。」
廖阿姨這才看了眼時間:「好,我正好約了人,再不走要遲到了。」
到剩了他們兩個,蕭余才合上文件夾:「頭次見你主動停下來,還真不適應。」
「她就算是印鈔機,在今天也只是個千瓦燈泡,」他說完,忽然看向她,「生日快樂。」
她愣了下,像是被他輕觸到心尖上,本來很是遺憾生日時他不在身側,可是這樣的午後,他就恰好坐在面前,趕上了自己的生日。
「我還以為你忘了,」她笑,「今天都過去十六小時了。生日禮物呢?」
「想要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像極了在馬來時,他在吵鬧的背景音、冰涼的池水中問自己的語氣。她靜了會兒,才說:「你不能給點兒驚喜嗎?每次都問我。」
他笑著舀了一勺榛子巧克力,喂到她嘴裡,「不好嗎?」
「挺好的,這樣你永遠也不會送錯,」她忽然暢想了一下,「可你多少也讓我享受下,被人追啊追,怎麼也追不到的快感吧?你拚命獻殷勤,我拚命矜持著拒絕著,其實暗爽的不行……」
許南征慢悠悠地笑著:「就是窮折騰?不好好過日子?」
她低頭喝了口水,喃喃道:「擺不平我媽,誰和你過日子。」
雖是這麼說,卻不自覺飄忽著,輕叩了叩桌子,他又舀了一勺甜品,餵給她吃。
濃郁的味道,牽扯著所有味覺。
大學時寢室夜話,總拿出佳禾的男友顧宇和許南征比。
一個是溫柔體貼一個是欲拒還迎,一個是每日送飯到樓下,一個是每日讓她深夜開車去找。硬體是天生的無法攀比,可軟體簡直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一晃多年,顧宇已不要臉的劈了腿,許南征卻意外開了竅。
現在想想,哪兒有那麼多比較,哪兒有那麼多道理。
給自己講過道理的人不少,可是能講出道理的人,大多都不幸福,又或許正在幸福著,卻怎麼能肯定就保質到最後?
說到底都是自己選的,自負盈虧。
「你也該嘗嘗我曾經的感覺,只是猜,不停猜。每天睜開眼就是想,到底該不該放棄呢?」她的語調壓了下來,恍惚想起了當初,玩笑道,「我在你身後追了這麼多年,累了,追不動了。以後你要拉著我往前走,我不想走了,我想放棄了,你也要堅持拉著我繼續走下去。如果鬆了手……後果自負。」
許南征看著她的眼睛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