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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問心六(聽主人的)

所屬書籍: 求魔

天地初開,五帝化生,分仙、凡二界;後魔氣橫生,穢土蔓延,又成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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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胡說八道,什麼其名酆都!」

一隻乾枯的手重重拍上劣質木桌,酒碗里的酒都被晃得濺出幾滴,漬在那本翻開的《三界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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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獄卒往污黑的土牆上一靠,打了個長長的酒嗝:「那是號,號酆都帝,根本就不是什麼名諱……」

桌對著,一個年輕些的獄卒也喝得迷糊:「這酆都帝,就沒個名字嗎?」

老獄卒凝了半晌,搖頭,「早沒人知道了,只曉得,那是仙界的老神仙們提都不敢提起的名字,立傳那時候,哪有人敢寫?」

「這麼厲害?」年輕獄卒大著舌頭,「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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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獄卒拎過酒碗灌上一口,跟著聲冷笑咕咚下了肚:「酆都帝麾下,五方鬼帝,十殿閻羅,一統幽冥十五州,那是能傾覆仙界創世五帝的存在——要是他老人家能活到現在,那幽冥怎麼會亂成這個樣子,住在天上的,也早就換成我們了!」

年輕獄卒結舌片刻,嘀咕:「真這麼厲害,怎麼還死了上萬年了?」

老獄卒像是聽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忽一個激靈,就把酒意也抖醒了。

他青白著臉,搖晃起身,看了眼窗外天光。

「天都亮了,老八也該回來了,你去牢外等著接新的那批犯人吧。」老獄卒扭頭,朝向角落,「你,過來把這兒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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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去處是一片土牆前的角落。背著光,晦暗裡站了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纖弱身影穿著大了好些的黑色麻衣,許多處磨得發薄,不像衣物,更像塊襤褸的破布,連著黑色兜帽一同罩住女孩的頭臉。

細得一折就斷似的手腕腳踝透著病態的蒼白,從寬大空蕩的衣口露出來。

這樣單薄瘦弱的身影,此刻卻在搬著牆角沉重的磚石。

聽見老獄卒的話,時琉放下石塊,走過來。

她低著頭,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輕得像只幼小避光的靈獸。只是纖細腳踝間卻鎖著一條沉重的鐵鏈,擦著地面,撞得叮叮噹噹地悶響。

叫姚義的年輕獄卒睜著被酒醺得發紅的眼,無聲又直勾勾地盯住走過來的少女。破舊臟兮的麻衣蓋不住逐漸挺拔的清麗,幽冥穢土也長不出這樣白生生的羔羊似的細膩。

一截皓白的腕子從麻衣里探出來,收拾桌上的酒碗,幽冥穢土沒叫這皓白污臟半點,像傳聞里凡界的雪似的。

可幽冥沒有這樣的雪,這樣乾淨純粹的白。

姚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忍不住就伸手過去。

「還磨蹭,」老獄卒不耐地敲了敲煙斗,「等老八帶回人來,沒見著開陣法的,不得抽你一頓?」

姚義停了兩息,才不太情願地起身,他嘟囔著調頭往外走:「哪回帶回來的不是些凡俗廢物,還回回調陣法查驗,他也不嫌麻煩。」

「膽大心細,這就是人家是牢頭,而你就一嘍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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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義趿著鞋的聲音順著窄道漸漸遠了,桌旁的老獄卒也靠牆酣睡過去。

時琉抹掉桌面最後一點水漬,抬起尖白的下頜,一雙烏黑剔透的眼瞳藏在黑色兜帽下,朝巷道的盡頭望去。

巷道很長,到盡頭只剩巴掌大的一塊光。太小了,好像風一吹就明滅晃動,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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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有十五州。

極北之地最為荒涼,偏名為豐州。

豐州最北,常年瘴氣縱橫,寸草難生,是片死地。千年前此處瘴氣忽然一夜消散,活物可入,當時的豐州州主就在此建起一座「鬼獄」。

「鬼獄」中關押的囚犯,都是獄卒從各地擄來的沒有修行的凡體。每隔四十九日就取一人心頭精血,供那豐州州主修鍊邪門秘術。

其中尤以年滿十六的少年少女最宜。

百年來這鬼獄裡有進無出,惡名遠播幽冥。因此又得名,豐州鬼蜮。

而時琉日夜所想,就是從這鬼獄中逃出去。

她想見一見獄外天光。

時琉在鬼獄裡是頂特殊的存在。

三年前,她流落幽冥,被賣進了這鬼獄裡。剛進來的囚犯都要過個陣法,確保還未踏入修行路,免生變故。而時琉骨齡才剛過十二,不合「供奉」要求,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又因著體弱無害,時琉比其他囚犯都自由些——在獄裡被差使著做些獄卒們懶得做的雜活。

譬如收拾整理,打飯施粥。

再譬如,包紮療傷。

「等老子養好了傷,非得把符元那頭黑狗熊打得跪地喊爺爺——哎喲!你輕著點!疼死老子了……」

罵罵咧咧的瘦猴似的少年箕踞牆角,疼得嘶聲,伸手就想推開面前低著頭給他包紮的兜帽少女。

可臨上手前,他又猶疑地停下了。

低著頭的少女似乎沒察覺,兜帽將她的臉藏在陰影里。

同個大牢房內,其餘麻衣囚服里有人嬉笑起來:「瘦猴,你是不是喜歡她啊,怎麼一到她眼前就不耍你的牛皮威風了呢?」

「放、放屁!老子才不會喜歡這種醜八怪!」

瘦猴臉漲得通紅,惱火瞪角落裡開口那人。

話是脫口而出,說完以後他就下意識望了眼身旁的少女——兜帽低低掩著,少女頭都沒抬,給他纏上止血布帶的手指也輕巧平穩地勾扯著。

她就好像壓根沒聽見他們的話。

瘦猴惱意更盛,臉都燒得像猴屁股了:「醜八怪你可聽好了,不要自作多情,老子才不可能看上你呢,你——」

「邦邦!」

沉木棒敲在牢門上,「吵什麼,想早點投胎是不是!」

姚義站在陰潮的牢門口,惡著眼神划了一片,最後落到唯一低著頭的少女身上。

「時琉,跟我來。」

「……」

最後一條麻布繫緊,時琉從牆角起身。

昨夜下了雨,陰濕的地牢里積著不少水窪,轉過來起身的時候她晃過其中一個。冷然的暗光浮過水麵,映出女孩藏在兜帽下的側臉——

猙獰的長疤攀過女孩本該清麗冷艷的臉,從眉旁一直蜿蜒到唇下。

如雪白玉壁上一道醜陋裂痕,觸目驚心得令人皺眉。

所以是「醜八怪」–>>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時琉聽過了好多日子。

但她不覺得有什麼難過。畢竟這是她還能好好地活在鬼獄裡、沒有被獻給幽冥那些四下流散的惡鬼匪首們做短命姬妾的唯一原因。

「幾息時間覆滅一位天魔,兗州甘州州主聯手也做不到,確定真死了嗎?」

老八和老獄卒往天井外走,路過時覷了地上一眼,「他不是這次送來的貨,是幽冥天澗外撿的,估計也是路過被大戰波及,但比我帶的那幾個強,還剩了口氣,勉強交個差。」

時琉連忙扯回少年衣襟,趕在他看見前,迅速將那個傷口蓋住。

天井一角,老獄卒的寶貝煙嘴都險些沒叼住:「州主何等修為……難道兗州和甘州聯手了?」

老獄卒重新叼上煙嘴,皺著眉吧嗒:「撿來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時琉停了許久,確定外面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了,她稍稍正身,跪坐回抵地的小腿上。

時琉側身出牢門時,將疤痕那側朝向姚義。

他冷漠睥睨著她,那雙琉璃石一樣湛黑漂亮卻無比冰冷的眼睛彷彿在說——

幽冥十五州,原由五方鬼帝十殿閻羅各自統領一州,萬年前酆都帝不知因何忽然神隕,幽冥大亂,麾下十五州領主死傷過半。

「你是不是醒著。」女孩望著地上血糊糊的連面目都難以辨認的少年,用最輕的聲音問。

叫老八的牢頭和老獄卒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老獄卒變了臉色:「出什麼事了,竟鬧這麼大?」

「……」

「還有救。」時琉低著頭,用兜帽麻衣將少年上身遮藏了大半。

「如果我沒猜錯,是凡界有大人物下來了,」老八眯了眯眼,「要麼是兩大仙門的太上長老,要麼是時家家主親自出手。」

要不是聽到姚義說的,時琉心裡早有準備,那此時還真不敢貿然確定地上那血糊糊的半死不活的是個活人。

時琉意外地抿了抿唇,加快步子跟上去了。

「……」

「……」

跪伏在地面,時琉正在解開少年衣襟,想查驗他胸膛上的傷口。

「……」

姚義微微眯眼,還要上前。

「……」

因為下一息,那雙眼睛就睜開了。

「豐州州主,死了。」

隨姚義走到這鬼獄地牢最深的天井口,時琉看見了被扔在空地上的一個……少年?

時琉剛走近地上少年,還沒來得及蹲下檢查,聞言也是一栗,她按捺住了沒敢回頭。

天井內一片闃然,只有不知道從多高多遠的石縫外,山風清瑟,嗚嗚咽咽地漏進來。

他下一息就會殺死她。

這樣一個正值鼎盛的可怕魔物,竟然就這麼死了?

「那就等死透了直接扔出去。」姚義嫌惡皺眉。

「我去查探過,幽冥天澗最北夷為平地,州主神魂俱滅,絕無生還可能。」

「不用怕,他們走了。」

「豐州西北出了事,其他全死透了,就這一個還剩點氣的。」老八陰晦著眼神。

何況就算這樣,隨她身量漸漸拔起少女模樣,也總有些毒蛇似的冷膩眼神往身上糾纏。

冷白沾血的指節驟然扼上女孩纖細的頸,抵得她兜帽跌下,呼吸驟窒。

老八不知道想起什麼,亂髮下鷹隼似的厲眸里還閃過似懼意,「出事的地方是幽冥天澗,氣息爆發只有幾息,我們於百里外路過還被波及——要不是我警覺得早,你這會都沒處替我收屍了。」

歲月摧人,又經萬年征伐磋磨,如今冥土還剩幾位初任領主早就成迷。

「還沒死?這小子倒是命大。」

收緊的指節扼殺著她的生機,死亡像冰冷的薄刃,緩慢冷漠地切進她脆弱的頸項。

少年身影俯下,遮蔽了光。

「應當不是。」

時琉離得最近,眼神忽地一怔。

時琉臉色微微蒼白,更低下頭,屏息聽著。

比時琉見過的凡界最美的琉璃石還要漂亮剔透,像極北之地最人間盛景的雪山天湖。湖底薄光粼粼,日影躍金。

「——」

鬼獄就是豐州州主一手建立,供他修鍊邪法,時琉對他有所了解。

儘管知道,但時琉還是開始替他上藥止血。她最想活著,自然也不忍心束手旁觀無辜生命流逝。

時琉拿起旁邊裝著藥草的木箱。雖然她驚神不是因為這個,但並沒撒謊,面前地上的少年確實是不行了。

可姚義視線沒往這邊落,反倒是擰著手裡的沉木棒,晦著神色往幽暗牢廊盡頭走:「趕緊些,再慢點,那邊就得死人了。」

老獄卒酒意未消,正皺眉咬著煙嘴:「怎麼就帶回來這麼一個。」

他身上約莫一件白衣,看不出紋理質地,渾身上下幾乎都被血染滿了——紅的,紅得發黑的,血色形狀像幽冥血河道旁盛開的曼陀羅,妖異又瘮人,不知道流幹了沒有。

蹲在地上血糊糊的少年身旁,剛撥開那人血色衣襟的少女手指忽然一抖。

姚義不滿地咕噥了聲,轉身走了。

鮮紅的血里,像錯覺似的,熠過淡金色的光粒。

她猜的沒錯。

姚義察覺,低頭望來:「怎麼了?」

「姚義,老八喊你一起過來,」老獄卒去而復返,在天井邊的青石上磕了磕煙斗,褶子壓著眼皮不抬,「別磨嘰了,趕緊。」

「什麼!?」

只是血痂將衣料沾在傷口,難以分辨,被她撕開衣襟後,一股新血又從衣下的猙獰傷口裡汩出。

地上少女默然片刻:「他傷得太重,快死了。」

要不是這衣上的血還沒全乾,說這是從哪裡挖出來的死人,她也是信的。

可琉璃是冷的。

經脈盡斷,半點生息也無,肌體冰涼。

「我再試試。」

「嘖……」

但兜帽下,眼睫都驚抬微顫。

時琉被掐頸按在嶙峋石壁前。

「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看的?沒救了就扔進沉屍淵,最近那邊的食腐野狗快餓壞了。」姚義冷笑近前。

老獄卒驚愕:「幾息之間神魂俱滅?怎麼可能?」

但即便如此,現任的一州之主隨便哪個都是屍山血海里走上來的——尤其豐州州主,傳聞里得上古天魔邪法傳承,實力莫測,在現今各州州主里也能排入前列。

「能有什麼事,」姚義不以為意,「過了法陣,沒修為的廢物一個。看著也沒幾口氣好活了。」

說完最後一句,時琉就無聲望著地上的少年。他有一雙闔著很長的眼線,睫毛在蒼白冰冷的膚色上懶懶錯疊,受了這麼重的傷,卻安然如長眠。時琉猜想,那下面藏著的該是極漂亮的一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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