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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問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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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山谷的雲朵是軟的,四月天的草地也是軟的。踩在上面,會讓人有種軟得站不住、要跌下去的感覺。

時琉不知道雲朵下面是什麼,她心裡很慌,越來越慌。要不是背抵著雲朵形狀的樹,粗糲的樹皮擦在她蝴蝶骨上,要不是後腰攔著只手臂,清薄而堅如軟玉的五指托著她微微顫慄的脊骨,那她大概已經腿軟得要蹲下去了。

就算此時勉強還站得住,她也想往後躲開些,她還沒習慣這樣讓她氣息和心跳都混沌了的親近。

可是有人不讓。

魔不讓。

於是那點退意才剛萌生,懷裡被他抵在樹雲上的少女只露出一點躲避的苗頭,就被魔察覺了。

他故意遮住她眼睛,迫她驚慌,可她真驚慌想躲,他又不讓。

大約是個懲罰,少女的舌尖被他輕咬了下,不等那點疼意讓她悶悶的嗚咽從唇間逸出,就又叫他堵回去,連音色與她亂了的呼吸一起吞掉。

魔在這個吻里索求更深。他不許她看,自己卻長睫半掀起來,被欲|念糾纏的漆眸深深、深深地裹著身前少女的影,她每一絲反應、每一分多攀上面頰的艷粉,都被他貪饜地收進眼底,藏在最深的昏昧里。

直到天邊一道雲波驟然翻湧,像受驚那樣炸開,破碎。

未藏住的氣機流露出來。

「——」

魔驀地止住了這個還在由他索深的吻。

他停下,然後抽身退離。

眼底冰冷取代沉淪,酆業側身望向天際,側顏清寒冷峻——

玄門之內,不該有任何人能勘破他的神識結界,即便是藺清河。

原因只須一詞:

仙凡有別。

但方才那絲氣機泄露,哪怕只有不到半息,酆業也還是感覺到了——那是沖著他們這裡來的。

如果方才,他在察覺的剎那就立刻追去,那藏在氣機之後的人大約已經被他抓出來了。

可惜造化境之上的鬥法,瞬息即是萬變——

時機稍縱即逝,此刻已然無跡可尋。

怎麼會遲疑。

這種錯誤,即便是萬年前他尚蒙昧也從未犯過。

區別只在……

酆業側回過身。

眼底薄霜未褪,他神色複雜地望向樹前的少女。

用術法作的絲帶還纏在她眼睛上,淺青長帶糾纏著她垂下的青絲,少女靠在樹雲前,唇瓣翕張,臉頰從細膩的白里透出嫣然清澀的紅。

即便此刻清醒再望,依然引他再採擷。

「主人?」她聲音被他吻得喑啞。

……[浩劫將至。欲滅魔頭、救世人,其惟紫辰]……

浩浩天音如在耳邊回蕩。

一同的,還有魘魔歇斯底里的切齒之音。

……「天機占卜,她是生來就註定送你歸滅的紫辰!」……

……「如今你就能以血飼她,等到來日,她若真要殺你,你確知自己不會引頸受戮嗎?!」……

或許,天機閣所言確會成真。

若叫她活著,任這種影響加深,將來終有一日,她可能真的會害他大業成空,萬年徹骨之恨不得昭雪——

那這上萬年里日日夜夜碎骨重鑄、死生煎熬、無盡磋磨輪迴才換來的這一次生機,又算什麼?

魔垂下袍袖。

一尾翠色長笛慢慢顯形。

他低著睫羽,任殺機在上面結起霜雪似的寒意。

「…主人?」

身周太安靜,安靜得讓時琉有些不安。

不管她如何輕聲試探,始終沒人對她做出回應,她只是敏銳地感覺到,身周的空氣好像有些突兀地冷了下來。

彷彿從人間四月忽然跳到了數九寒冬。

冷意撲面而來,銳利如劍。

然後指在了她頸前。

絲帶遮束的昏昧里,時琉什麼也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脖頸前像是停了一把薄極也鋒利凌冽至極的劍。

只消它再輕輕向前一送,血就會像盛放的花,從她雪白的頸間綻開。

時琉怔停在靜默里。

幾息之後,絲帶纏束後,少女面色蒼白地跌下眼睫。

她在絲帶後閉上了眼。

然後時琉聽見了魔的聲線,像一抔雪落在滾燙的心口,一瞬就冷得沁骨——

「明知我要殺你,連逃都不會么。」

「……」

時琉氣息有些顫,平復了一兩息,她才輕聲說出話來:「你殺我,我是逃不掉的。」

「那就等死嗎?」

魔似乎被她激怒了。

那冰冷的劍鋒終於貼覆上來,直接將她纖細的頸抵扣在樹上。

涼冰冰的。即便看不到,時琉也知道,是酆業隨身的那把翠色長笛。上面還新綴了一隻小小的印章,她很喜歡。

時琉的心也慢慢平下來:「你是主人,我的命是你救的,」少女唇色都蒼白,卻慢慢決然,「你要殺我,我不會逃。」

「——」

冰冷玉笛橫抵在她頸上,然後笛尾一抬,挑起她下頜。

時琉微滯。

她幾乎能想像到,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漠然俯睨她的模樣。

只是不知原因,他仍不叫她摘下眼前的絲帶。

「既然這樣,那我還是用完再殺好了。」魔冷啞著聲,「——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何忽然要殺你。」

時琉輕顫了下睫,睜開:「為什麼。」

「因為太浪費了,」魔低下身來,薄涼的譏誚幾乎要刺破她眼前的絲帶,「一想到我的血,只能養出你這樣弱小的、連靈力雜質都無法自行煉化的螻蟻,我便覺著在浪費我的時間與精力。」

時琉面色一白。

魔仍低聲說著,聲線像蠱惑,語氣卻冰冷:「如果你弱小到連我殺你的第一劍都逃不掉,那還留你在我身邊做什麼?——讓我分心的累贅么?」

「我會…變強的,」時琉聲音輕顫但堅定,「雪晚說我天賦很好,進玄門以後,修習功法,在靈氣充沛的地方修鍊,我會是仙門裡進境最快的弟子……無論用多久,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追近你的。」

「最好是這樣。」

身前冰冷退開,「進玄門前,我不會再和你一起。你若連玄門天考都無法以第一名通過,那今後也不必跟在我身旁。」

時琉面色微白,但還是點頭:「好。」

酆業又望了眼方才那絲氣機消逝的地方。

他停了幾息,手裡翠色長笛一轉,並指如劍,在笛尾綴著的翠玉古印前一削。

那枚翠玉古印就從笛尾斷開,然後浮起來。

酆業皺眉盯著它看了兩息,最後還是鬆了眉眼間的情緒。

隨他意動,翠玉古印亮作光團。光里,模糊的印章輪廓變化起來,像是被生生熔煉化作液態,又重新開始塑形。

窮盡化境之力都不能蹭下一道白痕的仙寶天衍印,此刻卻被生生熔煉。

——天衍宗任何一位掌門魂魄若能見這一幕,大概都要驚得詐屍了。

片刻後。

還被絲帶束纏在眼前的時琉只覺著手腕被人一勾,什麼涼冰冰的東西繞上來,不等她動,托她的手又離開。

魔的聲線依然冷淡:「戴好了,不許摘。」

話聲落下,酆業轉身走到雲邊。

離開之前他側了側身,餘光瞥著樹前安靜站著的眼前纏著絲帶的少女,睫下漆眸里如墨雲翻湧:

「若我下次動念殺你……」

「?」時琉輕歪頭,朝向聲音的方向。

魔低聲。

「……要逃掉。」

「——」

話聲落後。

那人身影原地消散。

魔說了謊。

玄門這場天考的監管者,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月白長袍,溫和端方,但臉一點也不方,還很好看,能惹得玄門內一些師妹三天兩頭往宗主峰跑的那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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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玄門掌門晏歸一之子,晏秋白。

此刻,他獨坐玄門山門前。幾丈開外,偌大一面十丈高的青石壁上,正映著正在進行的玄門天考里每一個人的顯影。

「師兄!我和鳴夏師姐來看你了!」有劍聲破風而來。

「……」

蒲團上,有些困頓的年輕公子身影微滯了滯。

他眼神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抑下了,輕嘆口氣,折膝的長袍直身而起,晏秋白側眸,迎望向御劍近前的兩人。

最顯眼的自然是袁回那張大方臉,尤其他還呲著滿口白牙的時候:「鳴夏師姐說你在這山門口,我還不信呢,沒想到師兄你真的跑這兒來守著這場天考啊?」

晏秋白:「這屆由我負責,我自然要在這裡,不然去哪。」

「要是換了我,我肯定回自己洞府待著了,反正山門大陣在你手裡,想在哪裡顯影就在哪裡顯影唄,你就算在自己洞府躺著看,只要不出問題,長老們也不能說什麼吧?」

袁回說完,轉頭看向身旁同來的女子:「你說是吧,鳴夏師姐?」

站在袁回身旁的是個姿容清麗端莊的女子。

聞言她點頭,又搖了搖。

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飛劍出現在她手中,在半空輕輕舞弄幾下,一行虛形的字便浮現在空氣中——

『他怕麻煩。』

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聲音或者神識傳音。

但晏秋白和袁回也都完全不意外,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

這個女子名叫仲鳴夏,是玄門掌門晏歸一門下,最晚入門的女弟子,也就是晏秋白的師妹。

她天賦卓絕,容貌昳麗,可惜卻是個「天啞」之人。

依晏歸一所說,「天啞」之人,即便是修鍊至化境,也依然無法通過聲音或者神識傳音與人交流。

因此只能用筆或者其他類似留痕的東西。

袁回認認真真看完那四個字,嘴巴也張大了:「在自己洞府躺著看麻煩,專程跑來山門這裡等著就不麻煩了?這是什麼道理?」

越說袁回越瞪大眼睛,「我不信,鳴夏師姐你這回肯定說錯了!」

仲鳴夏又寫。

『賭嗎?還是一次山門值守。』

袁回拍胸脯:「賭就賭!我師兄可是玄門第一公子——咳,第一天驕,他哪回下山歷練不是除惡無數美談遍天下,怎麼可能是那種怕麻煩的人?這回我要是輸了,那師姐今年的山門值守,我全都替了!」

仲鳴夏嘴角一翹。

『玄門內,不會有比我更了解你師兄的人了。』

袁回:「?師姐你託大了啊,那我——」

晏秋白望著那行正在空氣中緩緩散去的小字,不由一怔,然後淡淡笑了:「你還是信罷。」

「?」

袁回扭頭:「信什麼??」

晏秋白:「至少,我確實是因為不想麻煩,所以才在此監看天考。」

「哈?為什麼啊?」

「若離山門大陣太遠,出了事,再救人就太急了,還可能招來許多後續問題,」晏秋白安撫地拍了拍袁回,溫和笑答,「這樣一勞永逸。」

「……和你們這些精英弟子真是聊不到一起啊。」

袁回嫌棄地撇開臉,轉向那塊顯影的青石山壁,「這是到哪一考了?」

晏秋白回身:「第一考,踏雲梯。」

袁回皺著臉回憶了下:「我聽考核入門的師弟們提過,就是那個爬得越高,受傷越重,吃苦越多的破登天梯吧?」

晏秋白瞥他:「雲梯境可是仙界所賜。」

「就是登得越高,最後得到的仙界靈氣洗禮越多嘛,」袁回聳肩,小聲咕噥,「命都沒了,要仙氣洗禮有什麼用?」

「……」

袁長老多次託付,晏秋白正準備多提點這個憊懶師弟幾句,就見旁邊浮現一行虛影小字——

『按時間,第三考早該開始了,怎麼第一考還未結束?』

袁回也看見了,愣了下:「也是。玄門三考除了最後一考可能費時些外,前兩考不是應該很快嗎?」

提及這個,晏秋白眼神微動。

他側身望回石壁上。

那一片所剩無幾的顯影里,確實只剩下一個還在第一考中。

晏秋白心念一動,那僅剩的一個便自動蓋過其他,放大顯影至整面石壁上——

一條凌於長空,虛虛晃晃,向著無盡高處蔓延,卻連一點遮攔扶手都沒有的登天梯,正鬆散地墜在彷彿萬丈深淵之上。

「!」

袁回刷地白了臉,往後退了兩步才停下:「蒼天,這是什麼人設計的天考,有沒有考慮過我這種怕高的人的感受?我都不用爬,讓我在第一級上睜眼站著都困難啊?」

晏秋白側眸:「這個高度上,怕不怕高已經沒有區別了。」

「不是,」袁回反應過來,「這小姑娘這是爬了多少丈雲梯啊?雲梯上不是越往高,罡風越重越刮骨嗎?她不疼嗎?這這這——雲梯都讓她染成紅的了!」

「一百零七。」

晏秋白輕嘆了聲。

「?」袁回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多少??」

晏秋白自然不會配合他再說一遍。

身旁卻有字顯影。

『需要考核方能入門的弟子中,最高不過九十三層,我記得是時璃師姐的紀錄。』

袁回更僵硬了,震驚得只有扭頭瞠目的份。

正在此時,巨大石壁的顯影中,半匍匐跪在雲梯上的少女又上一級。

還未穩住身,她就忽地伏身低咳了聲。

栗然撐在雲梯的雪白身影輕抖了下,兀地,少女白衣上再添數劍血紅。

「——」

袁回本能扭開臉去,視線避過,他嘴角都有些抽:「你們這也太——沒人性了點,吧?連劍風都有,那小姑娘才多大啊,再這樣她都要死雲梯上了,還仙氣洗禮什麼,師兄你也看得下去……師兄?師兄?」

半晌沒聽見應聲。

袁回捂著眼睛,不看山壁,只朝身旁望——

空了。

一行虛影小字剛剛飄起:

『他已經進去了。』

「噢,那還行。」袁回鬆了口氣,扭頭,卻意外地發現仲鳴夏盯著石壁,神色難得有些肅然。

袁回不解問:「怎麼了,鳴夏師姐?」

仲鳴夏回神。

『沒事。只是有些擔心。』她停頓了下,望著石壁上的虛影,『這個小姑娘手腕上戴著的那條手鏈……』

「手鏈?怎麼了?」

『應該是件防護法寶,但很可怕,說不清。』

「嗯?」

袁回也望向石壁。

虛影放大。

此時的雲梯之上。

時琉跪伏在新的那級雲梯上,氣息滯澀而痛苦地輕喘著。

血水和疼痛已經模糊掉她眼前的視野,所以袁回最怕的高,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問題了。

比起那點恐懼,每一級上好像都更加重一分的罡風入體才更叫她煎熬到麻木。

中間她竟不由想起,在幽冥南州的臨時石牢里,她所承受的那場神魂鞭的酷刑,這樣說該「感謝」時家,若是沒有那一場,她早該在半個時辰前就疼得昏過去,甚至像旁邊她見到的考核弟子一樣,直接從天梯翻滾下去,跌落向無盡深淵裡。

不知道多少級才算過了考核,不知道多少級才算第一,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爬了多少級。

時琉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再多上一級,哪怕只是一級。

她要向那個人證明,她一定會是第一。

便在這樣的意念里,時琉死死咬著已經破了的唇,抬起被染得血紅的胳膊,再次按上上一級雲梯——

「刷!」

深得彷彿入骨的劍痕,狠狠划過手腕。

時琉疼得一栗,險些跌進雲梯旁的無盡深淵裡。

就在此時,一道伴著嘆息的聲音響起:「為什麼還要堅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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