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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問心(二十二)

所屬書籍: 求魔

叩門聲里,魔抬眸望向窗外。

人間清月的輪廓藏在雲後,光華噬盡,正被夜色徐徐染上再難以褪卻的黑。

明夜的明月或許依舊清輝如水。

可它還是這輪明月嗎?

更何況,劫境玉里,時琉握著一寸寸刺進他心口的那把翠玉匕首,他雖還未見到過,卻看得穿它的本相——

與長笛、神脈劍、天衍印相同,都是這三界里唯一一種能斷絕他這最後一縷神魂本源的材質。

這一點三界近無人知。

也因此,酆業很清楚劫境玉未有半分作假——若玉中畫面發生,那便是他無以逃脫的死劫。

比萬年前三界之戰更徹底。

他的明夜,將再無明月升起。

「……篤篤。」

叩門聲再次響起。

「酆業?」

魔偏過視線,漠然望向門外。

一兩息後。

空蕩而只餘四壁的房屋內,魔的身影如鏡花水月般慢慢淡化,褪去。

與之同時,屋外站著的時琉只覺著渾身被什麼冰冷至極的氣機近壓迫之勢地席捲一裹,隨後整個人便原地消失——

時琉再睜開眼時,人已在一片密林旁的空地處。

林旁瀑布在夜色里如練如雪,白得刺目,每一道飛流而下的水都如劍一般,凌厲無匹,將瀑布下的山石削磨得光滑如玉。

然後水流入了緩勢的溪河,自高而低,平緩清澈地淌過時琉的腳邊。

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不知還是否在玄門內。

可時琉只有短暫的一息怔滯,她便回身,緊緊望著溪邊褪去那身青衣而如一道雪華的身影。

「說。」

那人聲線寒寂。

不知是今晚的月華還是瀑布山溪太冷,染得那抹雪白長袍也疏離清冷,如在天巔,如隔雲泥,孑然遺世,遙遙不可及。

時琉忽覺著,自己朝他跑得太急、跑得惴惴而火熱的心口也像是被什麼冷水澆過,沾著山水涼意的風將她一吹。

她輕栗了下。

「酆業,」時琉聲音微顫,「我真的便是,九竅琉璃心么。」

「——」

林與瀑布驀靜。

林中夜鶯止鳴,風聲忽墜,連飛湍的瀑布都戛然而停,彷彿整個世界都將在這一息之後歸於寂滅。

然後。

「嘰喳。」鳥雀重啼。

「呼——」夜風再起。

「嘩——」白練直下。

溪旁雪白的袍袂也輕輕飛起。

就彷彿那一瞬的死寂只是時琉的錯覺。

可她知道不是。

九竅琉璃心,仙界天門之下,她能輕易分辨人心,明晰那些旁人眼裡無形氣機的本相——

因此她很清楚。方才並非時間停歇,而是足叫天地一滯的殺意。

——酆業對她的殺意。

被雲染得昏昧的月下。

少女闔了闔眼,面色無端蒼白了些。

但時琉還是固執地問出了第二句。

「三界蒼生皆是螻蟻,但被你留在身邊的,是我,而不是旁人,是不是因為……」她面色更白,唇也輕顫,但還是狠狠咬了下,然後堅持說完,「——因為一旦羅酆石的奪取失敗,九竅琉璃心,就可以成為你重回仙界的第二個選擇?」

這一次沒有時停,也沒有殺機。

夜風只攜回魔的一截低啞薄涼的笑。

「是又如何。」

「——」

天地還是靜了。

也或許是時琉心裡的天地靜了。

她心中深藏的那個角落,不知何時抽根,發芽,吐枝,生花……綠茵蔓延過荒蕪,蜂蝶縈繞淺叢,於是初陽漸起,草長鶯飛,春光明媚。

然後耳邊響徹那句「是又如何」。

天地便寂滅。

那方不知何時悄然長起的如畫世界頃刻成灰,只餘下一片黑色的,黯淡的,空蕩蕩的窟窿。

空洞里何處生風。

時琉不覺著疼,只覺著空茫地冷。

她知道魔無情,知道魔喜怒難測,她只是從未想過,他給予她的一切溫暖或顏色,全都只當她是顆「仙丹」養著。

「怎麼,這便生氣了?」

魔卻笑了,轉過身來,他被霜意染得冰冷的眼尾微微揚著,那雙漆黑眸子里邪氣凜然森冷。

他偏過臉,嘲弄又涼薄地睨著她:「不是你說的么,你的命屬於我,說你會永遠服從我、追隨我、永不背叛么?——尚還未至末路,你便已經後悔,按捺不住,想要造反了!?」

每問一句,他便近她一丈。

尾問落時魔已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睨著她。

他眼神凜冽戾重,像是被冒犯極了。

時琉仰頭,一絲不落地望著魔的五官,模樣,每一點細微神態。可不管多少遍,她還是覺著面前的魔遙遠又陌生:「…不一樣。」

魔冷誚地笑:「都是為我赴死,有何不同。」

「……」

大概是離著太近了。

&n–>>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他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那個眼神,終於還是讓時琉心裡泛起一片麻木的刺痛。

刺痛令人生惱。

時琉應當是在她尚短暫的人生里,少有地,甚至是第一次地,當真為什麼而生出惱恨的情緒。

而惱恨叫人失去理智。

她也一樣。

於是青蛙跳進溪河,濺起的水撥動無弦的夜色,風吹起少女的青袍——時琉第一次主動地,踮腳吻上魔薄厲的唇角。

和她想的一般,涼薄得像冰。

魔僵滯在溪旁。

這個吻太輕也太生澀。

像花瓣落於唇上。

十六七歲的少女終究是有些矮的,她踮腳到他跟前都費勁,身影單薄搖曳,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倒回去。

尚未思考的第一息,酆業抬手便想攬住她纖細的腰。

直至劫境玉里最後一幕掠過眼前。

魔身周夜風一凜,他單手改去握住她脆弱的頸,將她扼下,身影虛晃,輕易便將少女狠狠抵至旁邊粗糲的樹上。

砰。

樹枝將夜色搖晃。

時琉吃疼得皺眉,卻固執地仰眸看他,神色蒼白而倔強。

「我說過,不許再動搖我,」魔低眸俯近,眼神戾然,指節也緩緩收緊,「……我的話你也敢忘?」

時琉呼吸微窒:「是你先這樣做的,我只是在告訴你這不一樣——若你只當我是備選的『仙丹』,又為什麼要這樣?」

「你於我,自然不只是一顆仙丹。」

魔深深地望著她,宛若深情。

卻在某一息兀地笑了:「你未曾發覺么,晏秋白從第一次見你便對你不同,魘魔夢境是欲|望所生,他若在其中第一個尋得你,那更說明你對他的意義特殊——羅酆石所在,其父晏歸一必然清楚,若不利用你,便是將他父子二人折磨至死,也未必能問出羅酆石的下落。」

時琉瞳孔輕顫,連魔的五指從她頸下鬆開撤走也未注意。

少女終於垂下頭顱,聲音輕啞:「原來你是想,利用我,讓我幫你接近晏秋白師兄的。我以為……」

「以為什麼,」魔戾聲打斷,他捏起她下頜,迫她仰起蒼白的臉與他對視,「你最開始不是很清楚你在我眼裡不過是只螻蟻么?怎麼,幾個吻便叫你動搖了?」

時琉在魔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它被他薄厲譏誚的笑意割得殘破,在這眼神下,巨大的羞辱感密不透風地籠罩上來,令她窒息。

她閉上眼不去看他,也藏住眼眶裡的濕潮,掙扎著想掰開魔鉗她下頜的手。

這反抗卻只叫魔眼底冰冷的戾意更濃重。

細小誘人的淚珠從少女緊闔的眼睫間顫抖著出來,看得酆業眼神幽沉,輕易便擒住她纖細手腕,將它抵上胸膛。

而後魔低頭,折磨羞辱似的,吻去少女睫上的淚,又粗暴去吻她咬著的唇,纖白的頸。

他一邊用力吻她,一邊迫她的手按在冰冷空蕩的胸膛上——

「魔的吻你也當真,」他狠狠捏著她的手,像要捏碎了塞進沒有一絲波動的心口,漆目里嘲笑冰冷,「那你便來試——試我是否真的會對你這樣小小的螻蟻動情?」

「放開——嗚……」

「你是太天真,還是看了太多俗世里可笑的情|愛戲本?」魔狠厲冷漠地將她鉗制在身前,不留餘地地吻她至深,「我死那日被人從仙界界門釘進幽冥天澗,被數萬年里我曾親手鎮壓的無數域外天魔啃噬神魂、萬年才得回返幽冥——我早已是死了萬年死過萬萬次的惡鬼,惡鬼如何愛人?」

「……」

時琉輕顫著,慢慢停了掙扎。

「還是你以為,我背負這樣的恨活最後一回,是來陪你走可笑的人世情|愛戲本?!」

「…………」

林間凄厲的風終究還是停了。

魔也終於鬆開她。

溪旁少女清麗的面龐垂墜著淚,卻安靜下來,慢慢沒了神情。

「你說得對。」時琉輕聲。

她擦凈淚,又捋平、肅整自己有些亂了的衣襟,長發,像一點點歸整自己不知何時岔了的心思和情緒。

一縷青絲纏在低垂下來的樹梢上。

她輕扯了下,沒能解開。

魔撩起尚戾沉的眸,盯著那縷青絲,欲動。

少女纖細素白的手指並起,乳白靈氣運轉,她輕輕一拂。

嚓。

如無聲的利劍划過。

青絲斷開。

那縷沒了根系的青絲拂盪在垂折的樹梢上。

時琉沒再看它一眼,便轉回身:「你說得對。」她又安靜地重複了一遍,「歸根結底,是你救了我,而我沒什麼好還。你想拿我當仙丹,這合情合願。」

魔未言語。

只低抑著的眼角像微微抽了下,他側眸望她。

時琉仍垂著眼:「羅酆石是你第一選擇,我若幫你取回,算作報恩。那時候,我於你應已無用,請你放我自由。」

魔冷然睨她:「若你取不回呢。」

時琉終於仰頭,那雙澄凈的眸子此時如月掩雲後,不見清輝。

她便那樣望著他,輕聲。

「那你便吃了我吧。」

「——」

魔眼神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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