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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問心(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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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幽,投入宗主峰弟子殿的格窗內。

屋內瀰漫著一絲幽然而清冷的淡香。

床榻上的少女安靜地垂闔著睫,靠在榻邊那個倚著床角柱懶洋洋轉著長笛的魔的肩上,睡得很沉。

她淺色的唇尚沾著點淡淡的金紅。

酆業沒什麼睡意,便偏過臉,低著眸懶懶張望半靠在他懷裡的少女的睡顏。

細細的柳葉眉,透著幾分清弱模樣,闔著的眼線細長,睫羽纖密,眼角還微微翹起來一點,像是只小狐狸的眼型。

鼻樑細挺,鼻頭小小的,和下面輕抿著的唇一樣精巧。

難怪前世會是只小琉璃妖。

若是醒時加幾分顧盼神態,該是一張極蠱人的美人兒面。

可惜她平日或固執或綳著,服軟都幾乎不曾,更罔論叫她做一副撩撥模樣,去勾引什麼人了。

……這樣無害的小妖,他們要逼她到什麼程度,才能迫得她自戕轉世?

極淡的笑意從魔的眼角褪去。

想起不久前再次被拉入的那場夢裡,所見所聞猶在耳畔,魔手裡翠玉長笛微微震顫,在黑暗裡流轉起微寒的碧色清光。

在他記憶里,確不曾有與小琉璃妖的交集。

可那夢境歷歷在目,恍若昨日,甚至其情其景,許多畫面都有叫他似曾相識的悵惘。

身死之日的許多記憶早已模糊,他本以為是神魂消磨的代價,如今來看,卻似乎與小琉璃妖的存在有關。

那又是什麼力量,能篡改仙界所有人關於她的記憶?

——否則,九竅琉璃心作為五帝之外的上仙都要覬覦的存在,琉璃妖既已被迫自戕轉世,又怎會沒有一個仙人來凡界追溯她的投身?

魔愈是想,眼神愈是沉戾。

若他的一切猜想為真,時琉的夢境也為真,那便意味著一件事——

前世,仙界之上,他到底沒能從那些如豺狼虎豹般覬覦她的宵小之輩手裡護下她。

放著一意孤行的邪魔不當,偏要當什麼聖人,被背叛被戕害是他咎由自取,可小琉璃妖何其無辜。

她是被誰逼得自戕、是在他自污神魂生鎮幽冥之後嗎……

諸般思緒攪得酆業愈發煩亂躁戾,長笛更是感他所感,在他掌中嗡鳴難止。

「安靜些。」

魔終於不耐,垂眸低聲。

翠玉長笛微微一顫,停了幾息,才慢慢散去聲息與光華,如一把普通玉笛那樣躺在他掌心裡。

便在此時,酆業肩側,少女腦袋輕跌了下,被她自己睡夢裡晃醒了。

黑暗中,時琉茫然地睜開眼。

身上依舊有些疼,但比起昏過去前輕了太多太多。

她是如何睡著的……月圓之夜莫非已經過了嗎,周身經脈為何沒有那種彷彿要寸寸碎裂的疼痛了……

時琉正想著,忽然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鼻翼旁是淡淡的冷香,唇齒間是猶如醴泉的清冽沁涼——

「!」

時琉惶然坐直,扭過身,受驚面向榻邊。

清冷的月華與幽沉的黑暗一併,將那人身影雕琢成慵懶里藏著凌冽的模樣。

時琉驚怔得難以分辨是真實還是夢境:「你怎麼……回來了?」

「我以為你繼續做那個夢,就是提醒我今夜之前回來。」魔懷裡忽然空了,有些不適應地微微挑起單側的眉尾。

時琉攥緊手心,心情複雜地跪坐在床上。

定了定紛亂的心神,她輕聲道:「我是故意入夢,但並非是找你,而是需要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玄門內,有南蟬仙帝的分|身,」時琉停頓,「她叫仲鳴夏,是掌門門下的四弟子。宗內傳聞,她是掌門晏歸一遊歷凡界時將她帶回,不知他是否知道她的身份。」

「嗯。」

魔聽完過後,卻一點反應都不見,甚至眼皮都未多抬下。

時琉微怔:「你早就知道?」

「玄門天考第一考時,有仙帝階的神識窺視,那時我有所察覺,」魔語氣淡淡,「後來,有人往我房間送了一塊玉石,讓我確定藏在玄門內的人並不為殺我而來。」

「那你如何知道…是南蟬的?」時琉遲疑地問。

「試探我?」魔似笑非笑地側眸望她,恰有一縷烏黑長發垂過他肩下,更映得那雙漆眸里魔焰如絲如縷,「四帝之中,不想我死的只有她了。」

「……」

時琉心口一梗。

說不上來是什麼緣由,只是覺著澀然又心寒。興許是小琉璃妖的那個夢境影響,她實在不願相信,夢境里那個屢屢為三界赴界門戰場、數萬年與域外天魔血戰而鎮守界門的中天帝,背後護著的卻是這樣一群恩將仇報的無義之輩……

這便是他如今如此輕賤三界眾生的原因么。

魔並不知道低垂著頭臉頰微白的小姑娘在想什麼,但幾個月來,除了他入夜後幾次來宗主峰未現身的查視外,還沒能和小石榴見上一面,更沒聽她說過幾句話,這會兒既然來了,他便忍不住想聽石榴張張口。

想了想南蟬那個叫仲鳴夏的分|身,酆業偏臉看向時琉:「我給你的血瓶,是不是被她碰過?」

時琉抬頭,回憶了兩息,她意外點頭:「你怎麼知道。」

——酆業提起,時琉才想起來,當日她初搬入弟子殿,第一次與仲鳴夏師姐見面時,對方一把重劍壓垮了她的桌子,且接了她放在桌上的血瓶,拿在手裡查看過。

想起這個,時琉不由呼吸一緊:「她是碰過,但並未打開。」

魔啞然笑了:「你當她的仙帝之位是吃素換來的?她取了一滴,是你沒發現。」

「她,她取你的血做什麼?」

酆業眼尾輕提,睨著有些不安的少女,他眼底笑意淡了:「驗劫境玉,查我的死劫。」

劫境玉的本相,時琉在藏書閣里了解到過。

她很清楚這背後的意義,聽完之後,呼吸都微微屏住:「查到了嗎。」

「嗯,」酆業像隨口應了,「在劫境玉里,見到了將來會在仙界的界門之下殺了我的人。」

「——」

時琉神色滯住。

一兩息後,她幾乎從床上跪起:「你——你會死嗎?」

魔懶垂著眼。

「沒人不會死。」

「那不一樣!」時琉想都沒想就反駁,面色也再次蒼白,「你的仇尚未報,你不能就這樣死了。」

魔卻–>>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聽得低低笑了。

他輕撫過長笛,偏過臉像漫不經心地望她:「不是你自己說,拿回羅酆石後,我們天高水長,再沒關係了么。我死或不死、死在哪裡,你關心來做什麼。」

「我……」

時琉慢慢坐回去。

她低垂下來眼睫,過了半晌,才聲音很低地說:「我只是想自己決定,我欠你的命要如何還。我是不喜歡被你當做養在身邊的仙丹……但這和我希望你能雪恨、能完成你想做的事無關。」

魔望著她,眸里情緒微晃:「若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什麼?」

時琉抬頭。

魔正以一種奇怪的,像深切又遙遠的眼神望她——

「你會殺了她嗎?」

時琉一怔:「我認識那個人嗎?」

魔卻不答,只淡淡問:「你會為我殺了那個人嗎?」

時琉想了想,點頭:「我的命是你的。能以一命相還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為你做。」

「……你敢。」

魔像是一瞬就冷了聲線。

他從榻旁起身,長袍垂墜,月色薄削下的側影凌厲而冷峻。

時琉沒聽清,「什麼?」

偏偏那人不肯再說一遍。

停了幾息,魔微側過身來:「他已經死了。」

「誰?」時琉遲疑,「要殺你的那個人嗎?」

「對。這趟下山,已經被我殺了。」

「……」

時琉微露遲疑。

但酆業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你既然記得,你的命是我的,那就更該記著——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

時琉微微蹙眉:「是還你的命也不行么。」

「不、行。」

酆業聲音已然冷過霜雪了。

時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再贅言,只問了句:

「秋白師兄說,待我傷愈過後,便會帶我去玄門寶庫。羅酆石是什麼模樣,我要如何確認呢?」

酆業斂下情緒:「透明玉璧。」

時琉:「玉璧是什麼色?」

「無色,透明。」酆業想起什麼,薄唇微勾,「但萬年前便被昆離與紫瓊聯手封禁,它外觀大小顏色,都說不定。」

時琉眉心擰蹙起來:「那我要如何——」

話未說完,魔探身過來,玉笛斜斜一指,點在了時琉手腕的小石榴上。

兩塊翠玉相觸,在黑暗裡熠起碧色清光。

酆業支了支眼:「就這樣。」

「羅酆石會亮?」時琉鬆了眉心,「我記住了。」

「若是尋不到,」酆業停頓,「便罷了。你自己選件喜歡的,出來就是。」

「嗯。」

酆業轉身要走,但離開前,他瞥了眼床角柱上尚餘下的法寶繩索:「以後月圓之夜,我都會到,不要再用這種蠢法子。」

「?」

時琉還未回應,魔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屋內。

同一時刻。

宗主峰後山,水牢,封天石牢獄內。

「砰。」

再次聽見不知多少遍的一聲後,牆角的魘魔麻木地仰頭,不出意外,看見倒在蒲團旁的弟子,以及倒地的弟子身後的人影。

魘魔頓了頓:「你就不怕哪次沒控制好,把看守給弄死了?」

魔懶得說話。

魘魔十分自覺地起身:「來,我懂,驗驗驗。」

魔卻未動。

半晌,冷清石室內聽得他低啞聲線。

「我最近做了個夢。大概是被影響了。」

「實不相瞞,聽看守弟子的意思,我是大限將近了,還不如你給我個痛快,」魘魔耷拉著臉,一副不想伺候的表情,「所以老娘不想聽你談心,懂?」

酆業也未在意,反倒是走了幾步,到牢欄前,停下了。

他側倚到涼冰冰的石壁前。

魘魔白了他一眼,扭頭就想回去。

身後那人問:「你窺人情|欲,出過錯么。」

「不可能!」魘魔想都沒想。

「我得了塊劫境玉,已經知道我會死在誰手裡。」

「——?!」

魘魔身影驟停,瞳孔暴縮,她僵著轉身:「劫境玉,滴血驗死劫的那個?」

「嗯。」

魔懶懶應了,翠玉長笛在他掌心慢悠悠轉過一圈。

「將送我歸滅的,確是那隻小小的螻蟻,」他低聲笑著,眼神深處卻自嘲得蒼涼,「可即便是她的月圓血咒,我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

魘魔怔望著他,啞然失語。

她想說不可能,她窺人情|欲不會出錯,卻無法出口。

默然半晌,她遲疑問:「你還在以混沌之血飼她?」猶覺著難以置信,魘魔不由得低聲試探,「那可是你的本源,只要一日不得羅酆石,你這具身體便如同無根之水,這樣以本源飼她,與拿命喂她有何區別?」

「不過一絲,」魔微皺眉,「何況月圓血咒,我若不給,看她痛死么。」

「你明知道那只是痛,又不會死……」

魘魔驟然停頓,扭頭看他:「幽冥天澗里受域外天魔之噬的可是你非她!她都有血咒在身,你不該比她更重——」

話音戛然而止。

魘魔駭然望著牢欄外的魔,半晌才出了聲:

「你……你都不覺得疼么?」

魔卻像是聽了個極好笑的逗話,他偏過臉,笑意更難禁:「痛過萬年,怎可能還會痛呢。」

「…………」

魘魔僵了許久:「要不,我再給你驗驗?」

「…罷了。」

魔斂去笑,闔了闔眼。

他從不是什麼自怨自艾的性子,即便是方才生出的那點悲涼也只是一掠而過。

等再睜開眼,魔仍是那個睥睨蒼生也嘲弄情|欲的魔。

他叩了叩長笛,懶散道。

「既然終歸要死,那便在死前,多殺幾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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