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魔息洶湧。
在屋內的金色法陣再次對魔的存在做出反應前,時琉只覺著眼前兀然暗下。
——
再亮起時,身周的弟子屋舍已經不見了。耳旁,後山的瀑布山澗正湍急地奔涌著,水流撞在岸石上,在月色下濺開雪白的碎沫。
涼冰冰的水滴打在時琉的手腕上。
時琉回神,眼睫輕顫了顫,掀起來。
她此刻被酆業扣著手腕,就壓抵在從瀑布奔騰下來的山澗旁,一大塊圓潤平滑的青石上。青石慣於被山溪沖刷,透著滑膩的涼。
而身前魔軀像是火灼著般滾燙。
時琉輕動了動手腕。
魔爪扣得她生緊,半點掙脫不得。
時琉沒打算和這個生來便站在混沌之巔的存在拼力氣,於是少女撐起眼皮,靜靜望著身頂的魔:「主人,你弄疼我了。」
「……」
洶湧的魔息一滯。
幾息後。
鉗制著她的魔爪不自覺鬆開。
時琉借著青石圓滑,向旁抽身,然後輕而捷然地翻身側滾,接空起身——
一不留神,少女就站到了幾丈外。
「?」
魔緩起身,靠在青石前。
雪白袍袂上魔息翻湧,如噬人的焰般幽冷而可怖,他也未再去近她身,薄薄的唇角勾著,低睨下來的眼裡卻情緒極寒。
「之前在房間里說的話,你再說一遍?」魔啞聲問。
時琉卻正望著不遠處的一棵樹,默然失神。
她記得那時便是在那棵樹下,魔將她掙扎的手扣在他胸膛前,用冰刃般薄厲又寒徹的詞鋒將她心底那一角尚未被發現的世界撕了粉碎。
……「你是太天真,還是看了太多俗世里可笑的情|愛戲本?」……
……「我早已是死了萬年死過萬萬次的惡鬼,惡鬼如何愛人?」……
他叫她且試,試他是否真對她這樣一隻螻蟻動心。
而隨其後,南蟬話聲亦起。
……「他自然不覺愛你。」……
……「他早已被活剝了心。」……
時琉闔了闔眼。
他會不會像劫境玉里或者天機閣預言得那樣,因她情起,為她歸滅——時琉不知道。
他到底是否愛她,時琉也不知道。
但她不能賭。
即便愛又如何?就像他那日在那棵樹下所說,在她此時已經知道的他所背負的刻骨冤讎前,區區情|愛何足掛齒?
他受盡眾叛親離剝心剔骨的血仇,他在幽冥天澗里受噬萬年方才歸來的深恨——
善惡應報、天理當昭!
這一切都比她之情|愛重要。
那不只是他,也是小琉璃妖前世死前唯一的心愿。
她一定要為他們做到。
時琉睜開眼,轉過身來:「主人。我已經探聽到一些和羅酆石相關的消息了。」
「……」
酆業皺了皺眉。
雖然他覺得前一個問題對他很重要,他必須得知道,但理智告訴他,羅酆石事關此身成敗,這才是最重要的。
酆業想得有些煩躁。
於是靠在青石上的魔卻愈發倦懶了眉眼,半晌才懨懨道:「什麼消息,說吧。」
「凡界不滿玄門數千年獨佔第一仙門、號令眾宗已久,這次……」時琉停頓,平靜再接,「藺師仙逝,便是眾仙門想要推翻玄門、得利共享的最好契機。玄門危局空前,晏歸一掌門已經決定,將玄門至寶羅酆石拿出,作利益交換。」
魔支了支眼,冰冷似嘲:「拿出羅酆石,做利益交換?」
「是。」
「……」
時琉垂眼間,見青石上魔低拂下手,掌心裡憑空多出了把長笛。
望著那冷冰冰的翡翠色修長骨笛,少女心頭一顫。
她忽面色蒼白地跌下睫去。
「玄門之人,當真……慷慨,」魔冷戾著聲,長眸半垂,「他們要用它換什麼。」
時琉低眸:「作為聘禮,換玄門與時家聯親。合如今凡界兩大巨擘之力,共扛此次難關。」
「——?」
懶懶轉動的玉笛兀地一停。
一兩息後,魔勾眸望去:「晏秋白,時璃?」
時琉默然片刻:「晏秋白師兄拒絕了,他不願與時璃結為道侶。」
魔輕眯起眸,他側過身,靠著青石的身影懶散無謂,漆眸里的情緒卻猶如一把世間最薄銳冰冷的劍。
他幽幽問:「那他想娶誰。」
時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順著自己方才的話說了下去:「如若此次聯親不成,羅酆石何日再得現世,便是難說的事情了。」
「……」
酆業眼神略微鬆動:「所以你今日與晏秋白出去,就是為了打聽這些?」
時琉聽得眉心微蹙,只覺得他重點莫名,但還是應了:「是。」
見月下少女安安靜靜乖乖巧巧沒一點壞心眼的模樣,魔方才那些壞情緒忽然就空了不少。
「還算忠心。」魔靠著青石,好像隨意說道。
「一切為主人思慮。」
「?」
魔輕眯起眼,轉過來打量她:「我怎麼不知道,我養的小石–>>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懂事了?」
時琉沒聽見似的垂著睫,自顧自問:「羅酆石的事,請主人決策。」
「玄門與時家既想結為姻親,那便成全他們好了。」
月下,魔懶洋洋勾起了個冷漠且惡意的笑:「晏秋白不想娶時璃,卻必想娶你。告訴玄門,你願代時璃之位——大婚之前,只待他們拿出羅酆石之日,我便叫它物歸原主。」
「那大婚呢。」
「聘禮和新娘子一起消失,大婚應當熱鬧極了,」魔笑意入眸,長發懶垂,襯上幾分清冷月色薄戾更蠱人,「兩大仙門結不成姻親,仙門合盟虎視在側,屆時必是天下大亂——看這群螻蟻互相撕咬,難道不是件難得的趣事么?」
「……」
月下寂靜,只剩水流沖落聲音。
魔斂淡了笑,側眸望向低頭不語的少女:「怎麼,你不願意?」
「…沒有,」時琉回神,「一切聽憑主人吩咐。」
魔皺眉,歪頭睨她半晌,低嗤了聲。
他起身走過來。
「說吧,你是不願意答應與晏秋白的道侶契約,」魔若有所思,「還是,不希望天下仙門大亂?」
時琉默然,仰眸:「主人希望仙門間互相廝殺么?」
魔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薄唇微勾,嘲諷又睥睨地看她:「前幾日宗主峰星台之上,還不夠你看清那群螻蟻的面目是不是?你定要在螻蟻間分個善惡黑白——可螻蟻奪食只為生存,世間哪來那麼多非黑即白的道理可講?」
「主人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意願。」
「……」
魔睨了她幾息,忽揚手腕。
玉色長笛抵著少女下頜一抬,迫她仰起眸子對視上他——
魔低著聲:「我忽然又不喜歡你叫主人了。」
時琉眼神微僵。
卻不是因為魔說的話,而是此刻抵在她下頜的翠玉長笛。
——
從南蟬那兒得知了它們的本質,她便很難平心靜氣地與這些存在相處。
偏偏此時,魔似乎察覺她走神,上身也低俯下來些,更甚拿玉色長笛打磨圓潤的尾端,在她下頜上輕蹭過:「…躲什麼?」
「……」
時琉再次僵住,偏開眼:「主人,你能把笛子,挪開么。」
「?」
魔落了眼,瞥了眼玉笛,「為何。」
時琉沒來得及說話。
魔想起什麼:「你不是還很想摸摸它么。」
涼冰冰的翠玉長笛懶懶滑下,像某種撫|弄意味地刮過女孩細頸,在親眼見著少女雪白臉頰慢慢沁上嫣色,魔終於蠱然啞聲地笑了。
他垂回手:「好了。玄門與時家的聯親便如此定下,你有異議么。」
「沒有。」
少女終於得以低藏起澄凈眸子。
她垂眼,輕聲而篤然。
「我嫁。」
「——」
魔側過身的背影一停。
長笛徐握。
他忽有幾分,也或許是十分的,不虞。
–
經過了幾日的商議,長老堂幾位核心長老與晏歸一終於統一了意見,同意按照時琉的方法一試——
羅酆石可以給出,但須得在兩人道侶大婚前夕。
神脈劍是時家仙寶,要時琉自己去爭。
至於時琉的身份與紫辰的命定,也應她本人要求,暫時對外不表。只由晏歸一與時鼎天通了劍訊,協商議定,玄門新晉天驕封十六將以時家家主時鼎天義女的身份從時家出嫁,與玄門晏秋白結為道侶,以作兩方聯親。
這消息一在宗內傳開,頓時惹得上下俱驚。
聯親前的當務之急,便成了將時琉送到時家,先認作時家家主的義女。
掌門晏歸一欽點,要晏秋白與時璃一同出山,再點上一隊隨行弟子,共同護送時琉跨過整個凡界中土,到極北之地的時家隱世青山,完成認親。
一場大戰剛過,玄門各峰都折損不少弟子,這會正值用人之際,除了滄浪峰將親傳弟子袁回塞進了隊伍里,其餘各峰都沒有幾個弟子可以支援。
無奈之下,晏秋白只好叫袁回去山外山點了一批弟子隨行。
出發日,于山外山,進行隨行弟子集合。
這些宗內瑣事時琉無權也無心過問,接到晏秋白劍訊,她才結束修鍊,御起斷相思,從宗主峰趕來了山外山。
時琉到達山外山的雲崖邊時,弟子隊伍已經集合得差不多了。
一眼望去,約莫二十人,算是勉強撐起了第一仙門的排面。
只是——
時琉望著隊末,倦懶散漫地轉著長笛,吊在最尾處的那名青衣弟子。
少女表情意外得微滯。
——
酆業會跟去,這全不在她計劃里。
那人似乎察覺她視線,手裡松轉的長笛停了,輕輕一撩,他也揚眸望向這裡——
晨時朝霞里,少女一身從未穿過的紅衣,艷麗如火。
酆業微微狹起眼眸:「……?」
便在此時,隊旁,袁回摸著下巴問身旁弟子:「你說,咱們這算是送親隊伍,還是提親隊伍?」
魔眼神涼涼橫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