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冰冰的玉笛描過綉金鳳紋,輕易便挑斷了嫁衣束腰。
繁重層疊的連裳長裙在榻上松展開,奼紅迤邐,像從薄了西山的艷日下剪來一尾赬霞。
緋色也染進嫁衣里,少女驚仰起的玉面與雪頸。
到此時禮服松解,時琉才恍然魔口中說的要吃了她,似乎和她想像的吃法不是同個意思。可對著此刻這雙即便睜開也已然讓她無法分辨其中情緒的漆瞳,時琉一時神思難屬,竟分不出哪種吃法更讓她驚慌無措。
……不,不對。
現在不是比較哪種更可怕的時候。
時琉回過意識,在那把像主人一樣時而冰冷、卻又時而教她覺出炙灼燙意的翠玉長笛更深入嫁服里前,她倉皇地握住了它——
「…酆業!」
黑暗裡,少女聲音似乎依舊鎮靜,但許是純粹的黑暗將聽感放大到了最細緻,讓魔能輕易從她聲色里辨出一絲微顫。
她一絲顫音,都足夠勾起叫他神魂栗然的興奮。
——他從前竟不察。
看來心盲或眼盲,他總落了一個。
那點興奮在少女漸緊的呼吸里愈發酵得深重,魔不敢放任,免嚇著她,於是他低低闔斂著長睫並未動作,也沒有說話。
時琉心口微松。
她想他是氣她不從命令自作主張至極,所以故意這樣舉動來威嚇她,並非有意做什麼,不必反應過激地慌怕。
時琉慢慢鬆開掌心冰涼的長笛:「我知道,你氣我欺騙你,違抗你的命令,又害你現在……」
她望向他闔著的眼,有些不忍地別開眼眸:「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怎樣結束都可以。」
「我剛剛說過,我會吃了你。」魔再開口時聲音莫名地啞,他像怕她落下一字,於是索性徹底俯去兩人間最後一段距離——
攀著黑色花紋的雪白長袍緊密壓合著大紅婚服,魔低頭俯到她耳旁:「我喜歡從身到心的吃法,不行么。」
「——」
像是被他聲線熨燙,他鎖在懷裡的少女本能一栗。
而後,剋制到極致的翠玉長笛抑著掌心傳下的微顫,笛尾緩緩撥開她最上一層的綉金婚袍外服,露出裡面紗織的紅裙。
裙帶被冰涼的玉笛勾著,慢條斯理解開去。
時琉慌然落眼,還未看清,便被魔沉啞的聲音拉回:「你以為我為何吻你。」
……「怎麼,幾個吻便叫你動搖了?」……
……「魔的吻你也當真。」……
那夜山澗里冰冷,而更冷更深的那些話再一次縈迴她耳邊。
時琉栗然醒神:「我沒有動搖,也沒有當你真的——」
餘下話聲被一吻吞盡。
魔有些報復似的咬她,可聽見少女低抑下去的那絲本能嗚咽,他又下意識放輕了力度。那一吻極深,她初時的反抗被他輕易扣壓,她掙動哪裡,他便去吻她哪裡,直到少女裙衫凌亂,霜雪似的腕上都沁過細碎的紅印。
榻上的少女一下都不敢鬆動了,他忍得微皺著眉,支起頭頸:「做到怎樣夠你動搖,當真?」
「……?」
時琉被他弄得神思空茫又暈沉,只餘一雙湛黑眸子仰著他,眸里透著濕潮的霧氣。
「看來還是不夠。」
勾解裙帶的玉笛輕輕一拂,於是紗織的裙衫也滑向兩旁,像盛放荼蘼的花瓣,剝露出薄得可見玉色的裡衣——
「你以為,我為何不許你與晏秋白成親。」
不知是夜色還是玉笛,叫時琉被涼得輕抖了下。
她徹底醒過神,倉皇抬眸。
冰涼的笛骨抵她腰腹,只輕輕點著,卻莫名叫她紋絲不敢動。
魔終於沒再做什麼。
他啞聲問:「我說過,我不許你死時你就不準死。我說過,我下次殺你時你要逃掉。我說過,我想把你帶去仙界關在某座帝宮裡……我說過那麼多,為何你就只聽那一兩句?」
時琉心口兀地一緊。
此刻,她才忽然想起她還欠他一個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才是紫辰的?」少女顫聲問。
「魘魔谷。」酆業微勾唇,「也可能更早,只是不想去想。」
「那你為何沒有——」
「殺了你?」酆業閉著眼偏過臉,「你說呢。」
「……」
時琉驚懼地闔了闔眼。
她不願承認甚至從不敢去想——劫境玉所預言的他的死劫,仲鳴夏所說的他會因愛她而死,是否已經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臨近。
可時琉又覺著荒唐。
為何聽他所言,巨大驚懼之餘,她心底早該熄滅的那一角又不止地栗然欲動。
她怎麼可以、卑鄙地為他將因之赴死的愛,而覺著有哪怕一絲的歡愉?
……「你是他必死之劫,他會愛上你,然後在仙界界門之下為你所殺。」……
……「那是他最後一縷神魂,你一刀刺下,他再無生機。」……
南蟬冰冷的話聲如利刃,入骨錐心。
時琉面色一瞬煞白,她不知哪來的氣力,竟是一把就將酆業推開——
靈力重擊。
伴著砰然一聲,魔跌靠在床柱上。
屋內兀地一寂。
時琉慌忙坐起,見魔微皺著眉,似乎此刻才回神。他輕按著靈力震蕩的胸腹,沒什麼神情地偏了偏臉:「你都敢偷襲我了?」
那人聲音涼淡,卻連一絲殺意都不見。
時琉伸出去的手僵住,然後伴著眼睫–>>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跌下,她面色白得不剩半點血色——
多可笑。他是帝階,而她天門之下才不過化境而已。
劫境玉和南蟬所顯所言一點都沒有錯,三界之中只有她能殺他。
因為他只有對她毫不防備。
那些無法被碎毀的仙骨所鑄成的可以送他歸滅的殺器,她只需一件,就能輕易將他最後一絲神魂從這世上抹去。
「……」
時琉面色蒼白,卻漸漸覆上了冰似的。
她面無表情地從榻前起身。
「我與師兄神魂之契已結,我不會隨你去仙界,也不會屬於你。」少女慢慢側過身,聲音涼冰冰的。
榻上的魔僵了下。
一兩息後,他卻緩緩靠了回去,聲音甚至有些懶散地,回眸道:「你應該知道,抹掉那道神魂之契,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少女無動於衷:「那你為何不做。」
「……」
房裡一寂。
少女冷淡地垂下眼睫,遮住眸子,聲音像漠然:「哦,因為你愛我。」
魔頓住,偏過臉:「?」
「你忘了你還說過什麼話嗎,主人?」少女歪了歪頭,輕聲,「——愛是人性的最大弱點,崩山之雪,潰堤之穴。」
「……」
靠在榻上,接連三句被堵得啞口無言的魔冷冰冰地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哪一個環節出的問題——面前的小螻蟻像吃錯了葯,忽然就變得陌生且每一個反應都叫他無法把握。
魔氣極反笑:「所以,我今夜說這些,你只當我是親手將反制的把柄遞給你了?」
時琉眼睫輕顫。
但她一動未動:「是。」
魔輕眯起眼:「那你要如何?」
「我剛剛想明白了一件事。」時琉說,「你今早定下的兩日之期,不是殺我,而是之前強行連結兩種乾坤造化之力,即便是你,也只能支撐兩日。」
時琉一頓,回頭:「最晚明夜,你還是要被登天梯帶上仙界。」
「……」
魔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我不會跟你走,」時琉沒有一絲情緒,把自己變得像塊冰,「除非你殺了我,帶屍身上去。」
房中驟然死寂。
那短暫的數息,連窗外天地彷彿也跟著死去了。
萬籟俱寂。
幾息後,魔睜開眼。
那雙依舊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的瞳子深晦地望著時琉:「你認為我不捨得?」
時琉略作沉默。
羅酆石合心以後,酆業也不再是她可以按以前的魔的脾性揣測言行的了。
她不確定說捨得還是不捨得,更可能讓他動手。
時琉還未想好。
「是,」魔低啞著聲笑了,「我不捨得。」
少女眼眸微顫,下意識仰頭去看他。
魔似乎還要說什麼,只是某一息,他神色驟冷,側過臉朝向門外——
神識結界下,竟然能找來一位不速之客。
「我或許不捨得殺你,」酆業冷聲,轉回來,「但你額心那枚神魂之契,我留它不得。」
時琉不知為何酆業又突然提起了它。
魔冷哼了聲,轉向榻內:「晏秋白借著它尋來了。」
「……?」
時琉一愣。
她在成婚前聽時家女執事講過神魂之契相關,知曉它是一種多數情況下只有自身能夠移除磨滅的契約符號,但仙階之上的力量自不能同論。而神魂之契本身作用不大,更近似於一種能放在神魂內的信物,最多便是能幫道侶兩人間互相感知到生死之危。
互相察覺位置……
尤其隔著帝階神識的封鎖,這應當不可能在神魂之契的能力範圍。
時琉心裡不解,但並沒有說出口——
朝向榻內獨自上火的中天帝顯然數萬年都沒了解過神魂之契,亦沒有過道侶之禮,對這件事竟然一無所知。
來不及思索晏秋白如何得知他們所在,時琉已然聽見身側幾丈外,客居房門被輕聲叩響。
「十六。」
門外不知緣由地沉默了下,而後輕嘆,「時璃來找過我了,我有話對你說。你方便出來見我一面嗎?」
「?」
榻上,魔皺眉望向門外。
時琉故意不去看他便直接轉身走向門口。
而這回,身後靈力忽至——
像是無形的繩索纏繞過少女腰身,然後輕度的力向後一提,她便沒什麼反抗餘地地跌坐進酆業懷裡。
「——」
時琉有些受驚,蹙著眉心微白著臉仰頭睖他。
魔漆黑瞳目懶懶闔下。
他以沒有一絲避諱門外的聲音開口:「我是不捨得殺你,但可以殺了他。」
話聲落時,翠玉長劍不知何時陡然出現。劍身漂浮於半空之中,震顫得空氣銳鳴,竟像是下一刻就要穿空破門而去。
時琉臉色微變:「酆業!」
魔垂眸,像是笑了,神容卻冰冷——
「想他不死?很容易。」
「抹掉神魂之契,然後過來,」魔抬手,微涼的指腹輕刮蹭過少女的下頜,最後停落在她柔軟的唇瓣上,他食指一挑,將她下巴抬起,啞聲俯近:「親到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