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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溯仙(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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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神魂本源還於酆業體內,已過去三百日了,師姐,他為何還未醒?」

「……」

天光將將好,剛準備小憩片刻的南蟬被偏殿探頭的少女吵醒,她面無表情地睜開了眼睛,默不作聲盯著殿外少女。

時琉不解:「師姐?」

「可能因為,」南蟬緩聲,「你前面二百九十九日也是這樣來問的。」

「?」

很難指望時琉有心思參悟她的嘲諷,南蟬嘆著氣從軟和的美人榻里起身,挽著絆臂走向殿旁的茶案——

「那日我便說了,帝階神魂凝化非百日之功,你有的等。」

最近將近一年裡,南蟬顯然已經習慣時琉隔三差五便到自己這兒報到,比南蟬帝宮的仙侍們到得還勤。她攢了三千年的雲湖青和碧雲淬,不到一年時間,茶罐內儼然要見底了的節奏。

南蟬掀蓋瞄了眼,心痛地皺了皺眉。

但身為帝宮之主,怎麼能連這點氣度也沒有。

於是南蟬在抬頭前已經收斂了神色,淡淡回問:「今日飲哪種茶?」

「不勞煩師姐,今日不喝茶了。」時琉站在殿外,聞言順手一舞,掌中有她半肩寬的重劍凌空挽了個輕快的劍花。

少女收劍,明眸涼淡帶笑:「許久未去西帝帝宮走走,今日便去一『敘』。」

看著那柄再熟悉不過的由她送出的重劍,南蟬眼皮一跳——

「依你這般恐嚇,昆離便是已經不瘋,也要繼續裝瘋了。」

「師姐忘了,」少女輕笑,眼神卻涼,她抬手點了點自己眼角下,「他瞞不過我。」

南蟬嘆氣,轉回身去:「隨你吧。」

「……」

卻未曾想,少女離開得快,回來得更快。

不過盞茶工夫,南蟬手裡的茶壺中初泡還尚未醒,少女風火雷動似的重劍已經殺到了她側殿殿門前。

伴著一聲驚天裂地似的震響,南蟬驚得回眸。

正巧見時琉急停在殿門前,難得見少女失了淡定,面色焦急而潮紅的神態,南蟬蹙眉轉回去:「這麼大的動靜……你把西帝帝宮的殿門劈開了?」

「不,不是,」時琉輕穩呼吸,「界門下,翊天好像——跑了。」

南蟬托起茶壺的手一僵:「?」

她扭頭:「跑了?」

幾息過後。

時琉與南蟬的身影已經前後出現在界門之下。只見原本支撐界門的擎天玉柱蕩然無存,除了玉階庭上四分五裂的裂隙——這一年來早就逐漸增多,並不值得意外——之外,原地只剩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見南帝親至,在場的低階仙人們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最早到的一位仙子上前,似是驚得面色青白,講話也字句磕絆才敘盡了自己方才親眼所見的景象——

盞茶之前,翊天忽從沉睡中「醒」來,鳴聲響徹一方天地,而後震開了原本就裂痕密布的玉階庭,待庭下現出空洞,它便向下方的無盡虛空遁去,轉瞬就逝影無痕,不知所蹤。

——簡而言之,確實是跑了。

南蟬臉色變得微妙起來。

「好了,這裡餘事由我處置。你們暫回各自仙府,不必聲張。」南蟬放出神識,將圍觀的仙人們勸走。

待百丈之內再無旁人神識窺視,時琉看向南蟬:「這麼大的動靜,他們很難不聲張。」

「我知道,託詞罷了。」南蟬神色微肅,「我剛剛查探過了,界門暫時無事,你跟我走。」

「嗯?」時琉不解,「去哪裡?」

「能召動神刃翊天刃靈如此相隨的,數萬年來只那一人,我若猜得不錯……」

南蟬輕眯起眼,表情不善地看向中天帝宮:「有人已經醒了。」

「——?」

時琉一驚,跟著她便回神,早南蟬一步消失在原地。

南蟬頓停,像梗了下:「整日師姐長師姐短,這時候就不記得還有師姐了……」

話如此說,南蟬還是跟著身影一晃,出現在中天帝宮殿門外。

只稍晚這麼幾息,她已見著時琉難能驚慌地從殿內跑出:「師姐,琉璃棺空了,酆業不見了!」

「……」南蟬:「?」

時琉如何也不曾想到,南蟬探查過兩界之後,卻是在幽冥天梯前尋得了酆業的氣息。

不同於仙凡兩界,幽冥造化是由酆都帝所創的天地規則,自萬年以前,這裡便是仙界所有仙人的禁地。

昔年南蟬曾為酆業追入幽冥,鬧得舉世皆知,而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將養千年才算恢復。

再來一次顯然是不可能的。

「你與我們不同。幽冥之限,整座玉京仙庭內除了他,也只有你能破禁。」南蟬根本未至天梯前,似乎幾已經對此事篤定。

時琉隱隱有所察:「為何?」

「如果說中天帝宮是他的正宅,那幽冥就算是他的後花園了,」南蟬神色有些複雜地看她,「那個人必然是為你做好萬全準備後才去赴死的,既如此,他的家門『鑰匙』,怎可能不留給你。」

「……」

時琉對南蟬的這番話並未全信——

直到通過天梯,她暢然無阻地下抵幽冥,卻沒有受到哪怕一絲天地規則之力的反噬後。

站在天梯下的少女一時怔然,神思有些難過得恍惚。

但時琉沒有那麼多時間再執念他如何打算而赴死,當務之急,她必須先找到「失蹤」的酆業,確定那人此時的神魂狀況,他又為何會在醒來後先到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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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是出什麼事了。

時琉不安想著,身影迅疾掠過幽冥穹野,同時她放出神識,不遺漏所經過的每一處。

然而這般尋過了大半日,時琉都未能在她與酆業之前走過的幽冥幾州的地界上尋到半分他的氣息。

倒是往事經轉,故人與舊景如浩湯之水從她眼前淌過。

最後在已空蕩蕭索的豐州鬼獄前,時琉有些怔神地停住了。

昔日難以撼動半分的鬼獄禁制,而今在她面前如薄紙蟬翼,彈指可破。望著那扇曾經她最想逃脫的牢籠囚門,時琉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卻又在身影晃入其中前,她堪堪停住。

神識範圍內,並不見酆業氣息,他不在裡面。

既如此,往事不可追,她也不想被挾裹入曾經的河流。

時琉這般想著,毅然轉身,朝著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線掠去。

在幽冥的落日沒入雲海前,時琉終於找到了當日她與酆業從鬼獄離開後,在時家眾人的追殺下,所途徑的那面小山坡。

就是在這裡,她與他締下今生之約,只是那時他們誰都不清楚。

經過那棵花去葉落的空樹,時琉走到那兩座小小的墳包前。

時琉本只是想順路來祭拜一下至死也不知名姓的瘦猴和老獄卒,卻在轉到墳前時,晚霞餘暉里的少女兀地一怔。

她望著墳前多出來的那兩件物什,慢慢蹲了下去。

那是一條只編了一半的細花手環,和一把用來打開她昔日腳銬的鑰匙。

那是瘦猴和老獄卒各自留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

只是時琉以為它們早便不在了,卻未曾想,它們原來和她一起被人從那暗無天日的鬼獄中帶了出來,妥帖收藏,連一點凋敝痕迹都不見。

時琉眼眶微潮,攥緊了手裡的東西。

上面有酆業的氣息。

他來過這裡,就在今日。

「……」

時琉深吸口氣,將情緒壓下,她把花環與鑰匙鄭而重之地放回墳包前,又認真跪地俯首給兩人行過叩禮。

而後時琉起身,朝正南方向望去。

——

她想,她已經知道酆業在哪裡了。

幽冥有一處禁地,也是幽冥內真正的人神莫近之地:

幽冥天澗。

天澗內魔息肆虐,終年被濃重陰沉的雲霧封鎖,即便是幽冥修為最高的修士也不敢稍入天澗半步——那裡是一切術法禁絕之地,更是惡鬼葬身埋魂之淵。

每一位天階以上的修士,即便遠隔百里路過天澗,都會聽到那裡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般凄厲的嚎叫。

沒人知道那裡藏著多少頭窮凶極惡啖人飲血的惡鬼。

……時琉知道。

離著幽冥天澗尚有百里之距,時琉的面色已然有些蒼白。

前世身為小琉璃妖的她曾經在那裡經歷過最可怕的死亡,那是她不願回憶的畫面,即便是在神魂里也深深埋藏。

只有一刻沒能藏住。

時琉想著,在天澗前停步,她仰頭看向幽冥天澗的上空——

一柄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高懸,正以斬斷金石之力,向著幽冥天澗至深處落下。

到她至此時,翊天已撕碎了天澗內的雲霧封鎖,鐫刻著上古神紋的刀身早已沒入淵內大半,只留下一截刀柄在外。

而澗底,惡鬼凄厲如嘶如泣。

但翊天沒有半點停緩。

只因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刀首上,站著一道披著雪白大氅,如神祇臨世的身影。

——是神明之怒。

於是一柄翊天盪盡幽冥天澗域外天魔,神明卻血色不染,他垂著淡金色的瞳眸,睨著刃下深淵裡那些猙獰惡鬼,連側顏都透著神性的冷漠。

望著酆業身影,時琉只覺得眼窩到心口再到嗓子都澀得厲害,她張口想喊他名字,試了兩次,卻都被微顫的聲腔抑回去。

也不必第三次。

神刃觸抵澗底,惡鬼天魔嘶嚎之聲蕩然無存。

而刀首上的神明忽察覺什麼,向著天澗外微微回身。

時琉便聽見耳邊那人放得低啞的輕聲:「你怎麼來了。」

與方才刀首上滅殺澗內萬魔的冷漠神明判若兩人。

時琉眨了眨眼睛:「是你先偷偷跑來的。」

身影瞬息而至,酆業像是沒聽到身後翊天刃靈哀怨的錚鳴。

他停到少女身前,溫和低聲:「我只是下來找件東西。」

時琉心裡莫名緊跳了下,她挪了挪眸:「找到了么。」

「嗯。」酆業低聲笑了,像察覺少女的逃避,他輕屈指,勾著時琉下頜轉迴向自己。

金色瞳眸深凝著她:「……找到了。」

時琉被他勾著迫仰起臉,臉頰微熱,她正要抗議,卻瞥見他冷白額心上金色輝熠的神紋:「你的神紋、回來了?」

「這個由你決定。」

酆業低垂下眸,俯近欲吻,偏又在她唇前停下。

「小石榴,你要選神還是魔?」

「——?」

近在咫尺那雙金色瞳眸如蠱,時琉幾乎被他晃了心神。

停過幾息,她回神,只踮腳親了下他的唇角。

「我選酆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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