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在人間(1)
凡界西北有個天和鎮,鎮子不大,住了百戶人家。
因著地處西北,又半窩在山溝溝里,與最近的一處主城相距也有幾百里,天和鎮除了年青人外出闖蕩,一直少與外界往來,稱得上世外桃源。
鎮上的百戶人家之間,互相都是知根知底甚至知道族譜的關係,平日里唯一稱得上新鮮事的,便是哪家哪家跑出去的後輩子孫又在山外出息了——鎮上就能聊傳好一陣。
然而最近,天和鎮出了件「大事」。
鎮上開了家醫館。
天和鎮畢竟百戶人家都是凡人之軀,小病小災也是時常,鎮上有個藥鋪醫館的不算稀奇,但這個不同——
這間醫館,卻是山外人來鎮上開的。
「哎你說,那小姑娘長得跟仙女兒下凡似的,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跑到我們這小破鎮子上開間醫館呢?」
——
天和鎮上唯一的小餛飩攤上,三五個務農回來的漢子聚在一桌,正喝著餛飩湯消食,忽有人提起了鎮上最近最是惹他們熱議的新鮮事。
這個話頭一起,登時就像在曬得人冒煙的大日頭下痛飲了一碗沁涼甘甜的井水,澆得幾個圍桌的漢子全都精神抖擻起來。
「聖人心腸,懸壺濟世?我看鎮上傳得沒錯,這醫館內的仙子多半就是仙女兒下凡,不然哪能這麼心地善良還醫術了得?」
「可仙子平日里看著跟我們也沒什麼分別,搭脈問診開方抓藥下針,這也都同山外行醫一樣,算不得仙人手段。」
「確實,藥鋪從山外請來的大夫也如此,只不過沒她厲害。」
「我看著也不像仙人,山外話本里講的仙人們,不是走哪兒都白衣飄飄雲霧繚繞的嗎?我隔三差五去看醫館的小仙子,覺著她衣著打扮都挺普通的。」
這句惹得餛飩攤上一陣鬨笑。
邊上坐著的打趣:「楊三哥,你還好意思講,沒病沒災的還三天兩日往醫館仙子那兒跑是吧?」
叫楊三哥的漢子一挺胸膛:「什麼叫沒病沒災,我一日不見著仙子我就頭疼行不行?況且她那醫館診治得嚴,裝病以後就不讓去了,所以我每次多是在外面看著的……」
不知想起什麼,漢子剛一臉神往,跟著又嘆了口氣:「可惜啊,仙子這麼人美心善,怎麼就找了那樣一個廢物夫君?」
「哦?你見過她夫君?」桌旁幾人頓時來了興趣。
「都說仙子是和她夫君一道來我們天和鎮上的,但她那位夫君可是比仙子都神秘的,我一面都沒見過。」
「是啊,這除了仙子每日過午開館,日落便歇,她夫君好像從不在醫館露面。」
「聽說人是在館裡,只不過都在簾後的裡屋,靠窗那長榻上歇著。」
「日日歇著?可別是個病秧子吧?」
「醫館仙子怎會找個病秧子做夫君,反正也沒聽仙子親口提起,說不定兩人是兄妹或是別的什麼呢?」
「哎,楊三哥,你不是見過嗎?你怎麼不說話了?」
「……」
和著一問,眾人眼神都聚向最早開口那個。
只見面色黝黑的漢子彆扭了許久,把黑面憋得透紅,才悶聲憋出來句:「有日過午前,我去得早了。見他們窗開了一隙,那病秧子小白臉就在窗後倚榻靠著,還對仙子……反、反正,就是夫妻…沒錯。」
「哦噢——」
起鬨的笑聲里,不知哪個頗是遺憾地咂了下嘴。
「那是太可惜了,找個病秧子夫君有什麼好,還要仙子照顧,說不定上榻都得靠湯藥灌著。她夫君若能早些撒手,我一定不嫌仙子寡居,將她娶回家裡好好疼愛——嗷!!」
一聲凄厲痛呼,開口的人抱著腦袋仰翻到地上,哭嚎著打起滾來。
餛飩攤上眾人都嚇懵了,慌亂片刻,才手忙腳亂地把人抬起來,趕忙往醫館送。
天和鎮不大,餛飩攤離著小醫館也就隔著兩條街。
可卻十分趕巧。
幾人抬著痛得淚涕滿面的漢子,好不容易趕到醫館在的那條街,剛要踏上未過午還閉著門的醫館門外的青石板,去敲門求仙子救這個急症——
「嗷嗚嗚嗚……哎?」
疼得四肢蜷縮走不動道的漢子忽然自己翻下了地,從淚涕滿面的腦袋上把手放下來,他抬頭,茫然痴傻似的望著同樣驚望他的鎮上鄉鄰。
「好像,不、不疼了?」
「…………??」
大熱天累得滿頭大汗的漢子們氣得臉都黑。
「你大爺別是裝病吧?」
「就為了見小仙子一面,臨頭又怕被趕出去?我就說怎麼會這麼突然,還誆得我們兄弟幾個抬了你兩條街才歇,你可真夠賤的啊!」
「走走走!別理他!疼死他算了!」
「……」
幾個漢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那哭得鼻涕–>>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眼淚還百口莫辯的漢子在原地轉了半圈,確定之前的劇痛當真一點沒剩下,他也縮著肩膀垂頭喪氣地走了。
而眾人影子離去的牆角,一牆之隔內。
裡屋的窗戶緊閉,這回一點縫隙都沒留下,靠窗位置確如楊三哥所說,有座長長的美人榻。
榻上懶洋洋靠著個白袍公子,這會正將館裡醫者少女模樣的仙子抱在懷裡,不顧她細微顫慄的掙扎。
「小仙子,怎麼不說話?」白袍公子勾著薄薄的笑,啞著聲偏過臉問她。
她濕潮的睫毛更烏黑,藏著的眼眸里像是蘊著層疊的霧氣,快要擰作水或是雨,卻固執地咬著紅透的唇睖他。
酆業見狀,眼底抑著的金色幾乎破禁,他偏抵著她額心,單手抬起覆蓋住她眼睛,然後用力抱她入懷更深。
「不是給我看診嗎?這裡,還有這裡,確定沒問題嗎?」
「你——!」
沒來得及的呵聲被顫慄取代,醫者少女打扮的時琉抵不住面頰緋紅,栗然地被他攬入懷中。
到底氣不過,她偏過臉,張口用力咬了下他冷白凌厲的下頜。
然後時琉聽見酆業輕抽了聲氣。
少女一頓,有些遲疑地鬆開口,她正拿被他弄得細碎也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她這樣咬他是不是確實有些重了,就忽覺著抱她後腰的手臂一緊——
「!」
解開外衫的白袍公子竟是抱她起身,一步一停地走向房內的圓桌。
最後一絲理智被海潮沒過,時琉像溺水似的攀附著他肩頸,眼神濕潮如雨地仰著他:「別——」
「晚了,不許求我。」
酆業低頭,堵吻住她的唇。
將人擱在冰涼的晶石桌面上,故意誘她被涼意拘謹得顫慄難抑,酆業俯身,低低撐著桌面靠下來——
「仙子,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他吻去她睫間被他撞得細碎的淚,輥著輕笑的嗓聲愈啞,「他們為何都說我是病秧子,我的病還能治嗎?」
「酆…業!」
時琉終於被他迫得快哭了,氣惱地睜開眼,偏還只能栗著聲線斥他。
「聽鎮上人說,仙子最是醫者仁心了,還請您幫我細心診治,好不好,」酆業像未聞,修長指節攀過少女褶皺衣裙,在她顫慄不已的細腰後輕慢點著,「我家中尚有夫人要照顧,不能病,我還曾當著神龕應允過她,要與她兒孫滿堂的。我的病,就求仙子恩寬了,嗯?」
「——!」
啪嗒。
桌上的茶壺從搖晃的桌旁落下,摔了個粉碎,壺中茶水傾瀉鋪灑,弄髒了整面雪白的毯子。
「惡事做盡」的白袍公子終於被氣極的醫者少女在昏睡過去前抽了一巴掌。
白袍公子卻不見半點惱意,反是長垂的眼睫毛都掛著難藏的饜足與笑。
他終於正經抱起被他折騰得不輕的少女,將人抱去後院的正房裡,榻上鋪著柔軟的錦緞被衾。面頰尚未褪去余暈的少女被他放進被衾里,他俯身過去,吻過她被自己咬得艷紅的唇瓣,又抬起吻了吻她方才惱得抽他的掌心。
長抑著的金色終於慢慢盈回神明的眼眸里。
「對不起,沒忍住。」
他低嘆了聲,又低頭吻她額心:「也不能全然怪我,是么。誰教他們連你的主意都敢打,還敢說出來的?」
最後一吻落前,昏睡過去的少女偏了偏臉。
她細眉皺著,仍闔著眼,似乎困累又惱然得不想理他:「是你先故意在先。」
「你是說留下的那道窗隙?」酆業輕挑了下眉,「不然,讓他心存覬覦,日日來醫館外踮著腳看你?」
「?」
「你看,那日之後,他就再未來過了。」
「……」
時琉終於沒能抑下,她朝向榻里的臉頰轉回來,眼眸烏黑得像被春日的湖水濯透,面紅如艷粉的石榴:
「無、恥!」
酆業啞然笑了。
他合衣上榻,將想抬腿踹他的少女抱進懷裡,低頭戲吻她眉眼鼻尖:「仙子罵得極好,我覺著我病未痊癒,仙子今日便不要開館,專心為我一人診治,如何?」
「——!」
那日之後,天和鎮上盛傳的「醫館仙子和她的病秧子夫君」的流言不攻自破。
只因著無故閉館了一整日後,第二日起,再開張的醫館裡,給病人們看診的仙子身旁就多了一個清雋貌美的「病秧子」。
「病秧子」夏日裡尚一身雪白長袍席垂,生得卻是十分好看。
只是不知他做了什麼,惹得仙子生氣,再開館那數日里,仙子眼神都不肯分他一次,他依舊妥帖地幫她拖椅斟茶,打理館內。
不日之後,天和鎮上關於新開那家醫館的流言,又傳起了新的版本——
聖人心腸懸壺濟世的醫館仙子,和她養在外室的貌美廢物還病秧子的小白臉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