緞兒為難地道:「真是不好說的。」她雖然跟在大丫頭雲錦身邊學了幾個字,但是要叫她拿詞兒形容紀澄還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
「那你說紀姑娘像什麼花?荷花?」娟兒不依不饒地問道。
「像,也不像。」緞兒道,「紀姑娘倒是有那麼點兒荷花的素凈,可是又多了一些妖嬈。」
「什麼妖嬈啊?」娟兒不懂,「紀姑娘看起來可並不是輕浮之人。」
「哎呀,我哪裡有說紀姑娘輕浮了,我就說她,哎呀,我也說不好啦,我只是覺得這位紀姑娘,讓你看了還想看,忍不住就想偷看她。」緞兒道。
「對、對、對。」娟兒就像找到知音了一般,「我剛才就一直拿眼偷瞄她。」
討論到最後兩個丫頭也沒在用什麼花來比擬紀澄上面達成一致的見解,總歸就是她好似比花更鮮活,沒有一種花能概括她。
且說紀澄在偏廳里坐了會兒,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的陳設,喝光了那盞杏仁露,的確如那個小丫頭所說,十分鮮甜可口,入口香滑柔順,便是那芙蓉糕,她也嘗了一口,鮮花入脯,十分馨香。
最妙的是這些東西都做得十分精緻,不像紀家,還只停留在追求口味兒上,好吃就行了,樣子看得過去就行了,反正都是要入口的。
末了,紀澄端起茶杯掃了掃四周,那小丫頭娟兒就靈醒地端了個雕漆小盂過來,紀澄道了一聲謝,用茶水漱了口,吐到旁邊的雕漆小盂里,從袖中荷包里拿了一小塊薄荷香丸出來含在嘴裡。
剛做完這些事兒,那位春蟬姑娘就走了進來,「紀姑娘,老太太問起你了,請跟我來。」
紀澄進到芮英堂的正堂時,裡面已經或坐或站了半屋子的人,正中一張短榻上坐著一位穿醬紅地八仙慶壽刺繡袍的老夫人,頭上戴著一條醬色暗紋抹額,中間鑲著拇指大一塊和田玉,頭髮里已經顯出銀絲,但是精神十分矍鑠。沈老夫人長著一張銀月臉,既慈祥又和藹。
沈老夫人身邊還坐著一位老夫人,穿著南邊兒這兩年才時興起來的五穀豐登紋的袍子,大約就是那位打南邊蘇州來的老太太了,她幾乎已經是滿頭銀絲。
紀蘭此時正坐在老太太的左手第三張椅子上,她前頭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圓臉夫人,生得白白胖胖,很有福相,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人物,穿了身紫地三多紋織錦袍,袍上綉著蝙蝠、壽桃和錢幣,因此稱三多紋。那手上帶著一個翡翠戒指,紀澄一眼望去,就能看出那翡翠的成色來十分瀲灧稀有,近十幾年已經很難找到這樣好質地的翡翠了,一看就有些年頭了,而紀蘭昨日手上那枚的翡翠就顯得沒有這塊水靈了。
紀澄想著,這位估計就是紀蘭口中侯府嫡女出身的二夫人黃氏了。上一次紀澄來沈府小住時,這位黃夫人正在生病,她沒有見著。
沈老夫人的右手邊也坐了一溜的人,都是小一輩兒的姑娘,沈萃就在其中。
而右邊第一人是個瞧著十分嬌小玲瓏的女子,但生得明艷萬端,叫人一見就挪不開眼睛,嘆一聲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美貌的女子,眉橫春山,眸映秋水,膚若凝脂,腰如約束,當真如《詩》里那位蛾眉螓首的庄姜般美貌。
當然這些人紀澄都只是用餘光掃過,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打量。
「老三家的,這就是你那外侄女兒,叫澄丫頭的是吧?」沈老太太笑著對紀澄道:「快走近些讓我瞧瞧,老婆子年紀大了,眼睛都花了。」
紀澄應聲上前幾步,由著老太太拉了她的手,順勢站到了老太太身邊,道了聲「阿澄給老祖宗請安。」
「好,好。」老太太輕拍著紀澄的手背,眼睛都笑彎了。沈老太太年輕時對三個兒子十分嚴厲,但到老了對孫兒孫女輩卻十分疼愛,尤其是對女孩兒,不管是不是自家的,都異常喜歡。
「剛才老祖宗還說自個兒年紀大了,記不住事兒了,我瞧著您老人家記性比我們年輕人還好,阿澄上回來都是三年前的事兒了,也就見了您老人家一面兒,難為你居然還記得這丫頭的名字。」紀蘭笑道。
老太太笑道:「別的我記不住,但這丫頭生得實在是好,我看一眼就記住了。當時我就想這丫頭長大了不知道該出落得多整齊,如今見了,簡直比我想像的還出落得好,瞧這模樣多秀氣啊,若不是身段兒長,簡直比咱們南方人還像南方人。那會兒我就問你,怎麼再不見澄丫頭到我屋裡來,你卻說她回晉地去了,我還感嘆了好一陣。」
「可不是嘛。這回阿澄來給您老人家祝壽,我就特地留了她長住,老祖宗您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家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喜歡漂亮小姑娘呀?」紀蘭笑道。
「對對,老太太就是恨不能將這京城裡的美貌小姑娘全攏到咱們府上來住著。」黃氏也在一旁答話,眾人都笑了起來。
「到底是幾十年的婆媳啊,還是你們知道我。」老太太自己也笑了起來,「看見她們,就想起年輕時候的我來,也有這樣花一般的時候。」
眾人皆跟著笑了起來。
此時早有丫頭將蒲團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紀澄走了兩步,微微提起裙擺跪下,口中道:「紀澄給老祖宗拜壽,祝老祖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笑口常開,天倫永享。」
「好,好。」老太太身邊那位瞧模樣有二十左右的大丫頭雲錦遞了個紅包給老太太,老太太再親手遞給紀澄。
紀澄道了謝,老太太又拉著她的手問了兩三句話,就讓她去給那位南邊來的蘇老夫人也行了禮。
蘇老夫人送了紀澄一匣十二支的琉璃釵子做見面禮,又拉著她的手對旁邊的沈老夫人道:「生得真是好,把咱們家筠姐兒都比下去了。」蘇老夫人說的也算是實話,到現在為止,她也就只見著紀澄的容貌能和蘇筠比肩,但蘇筠身量沒有紀澄高,看著玲瓏秀氣,但整體上就沒有紀澄打眼了。
「我瞧著兩個都一般好。」老太太笑道。
接下來紀澄又給黃氏問了安。
「既然你今後是常住,咱們祖孫今後也有的是時間說話,你先去跟你的姐妹們認識認識,今後也好親近。小輩兒也別拘在這裡了,都到後頭抱廈去吧。」老太太道。
紀澄應了聲兒,右手邊的蘇筠,還有沈家的幾位姑娘都站了起來,一起往抱廈去了。
沈家如今還沒出嫁的姑娘里最年長的便是三姑娘沈芫(yuan),她是忠毅伯的嫡女,今年已經十六了,親事已經定了下來,明年出閣。
沈芫在所有人里年紀最長,自然就擔負起了看護妹妹們的責任,先張羅著大家坐好,又給紀澄這個新來的介紹蘇筠和家中姐妹。
「這位是蘇筠妹妹,你先才也見過了,就是表姨婆的孫女兒,你們好像同歲,只不知誰大誰小。」沈芫對著紀澄道。
紀澄向蘇筠報了自己出生的年月,十分湊巧的是蘇筠只比她大了一天,因而一個成了筠姐姐,一個就成了澄妹妹。
四姑娘沈蕁今年也是十五,但比蘇筠和紀澄小了幾個月,她是安和公主的女兒,才出生就封了縣主。
而沈家的六、七兩位姑娘都已經夭亡。
至於八姑娘沈芷年紀太小,今年才八歲,這會兒並不在芮英堂,早晨請過安之後,就被奶娘帶回院子里玩兒去了。
一時介紹完之後,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冷場了。
蘇筠粲然一笑,「芫姐姐,我在蘇州時常聽祖母說起你們府上的女學,說是請的女先生都是咱們大秦最有學問的。如今一見諸位姐姐、妹妹,皆是腹有詩書,氣度高華之輩,令人一見忘俗,果然是傳言不虛。」
蘇筠這恭維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沈家的人貌美,若是贊她們模樣整齊,那是聽慣了的,所以幾位姑娘額外喜歡別人透過美貌看到她們皮囊下的內涵與教養來。
而沈家在教養女孩兒方面,也著實費了很多苦心,沈家的姑娘在京城的聲譽極好,通常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前頭的二姑娘,雖然是庶出,但上門求親的人也都快把門檻給踩斷了。
沈芫微笑道:「筠妹妹謬讚了,幾位先生的學問的確淵厚博廣,品行也端方,但即使她們自己來了,也不敢當大秦最有學問的人。剛才聽表姨婆說,這回你們打算在京多住些時日,妹妹若是有興趣,跟老祖宗說一聲,倒是可以跟咱們在學堂里做個伴兒。」
「那可求之不得。」蘇筠笑道,她的笑容十分燦爛,牙齒又白,笑起來明艷動人,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旁的四姑娘歡快地道:「那可太好了,前段時間學堂里就只有咱們姐妹三人,八妹妹年紀小也不跟我們一塊兒,好不凄清。筠姐姐要是來了,咱們一處才好玩兒。」
沈芫嗔笑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以前荷姐姐沒出閣之前,你老央她幫你做夫子布置的功課,如今看著你筠姐姐來了,是不是又打如意算盤呢?」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沈蕁著急地搖動雙手,「我可再不敢了,上回被二哥知道了,他訓得我半死不說,家裡長輩見著我就總要說一頓,聽得我耳朵都長繭子了,可再不敢了。」
「二哥也會訓么?聽說他小時候還時常讓大哥幫他做功課呢。」沈萃道。
「誰說不是呢,他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那些事兒也就瞞得了我娘,哼哼,看我下回不告他的狀。」沈蕁氣呼呼地道。
「你敢告二哥的狀?」沈芫抿嘴笑道,顯然是不信的。
沈蕁立即泄了氣,「我也就是說一說。」
蘇筠笑道:「其實找人做功課也不是什麼事兒,有時候先生布置的功課太多,只能熬夜才能做完,這樣一來又傷眼睛又傷精神。我也有做不完的時候。」
「姐姐在南邊兒也上學么?」沈蕁立即興奮地問,「哎呀,瞧我這問的,你們蘇家肯定也會給女孩兒請先生的,老祖宗以前就常說起她小時候念書的事兒。那筠姐姐你做不完功課又怎麼辦?」
蘇筠道:「我就對夫子實話實說,她也不罰我,知道我是用了心的就成。」
沈蕁吐了吐舌頭俏皮地笑道:「我可不敢,姐姐可真有勇氣。做不完功課,先生會讓咱們回去做完了再來,我可丟不起那個臉。」
在蘇筠的有意應酬下,沈芫、沈蕁還有她,簡直有說不完的話兒,笑得花枝亂顫的,沈萃偶有插嘴,可說不上兩句,那三個人就又自成一團了。
沈萃心下甚是不喜,原本她就不喜歡蘇筠的艷麗,這會兒更覺得她是瞧不起自己,一個勁兒地只逢迎沈芫和沈蕁。都是沈家的姑娘,不就是因為自己爹爹不爭氣,娘親又是商戶出身么?
其實倒真是沈萃自己鑽牛角尖了。蘇筠即便真有逢迎、歧視之心,也不會做得如此明顯,何況都是沈家的姑娘,她若瞧不起沈萃,沈芫、沈蕁未必覺得高興,反而會看低她的心性。
只是沈萃自身有些自卑,以致自尊心格外強烈,她插的幾句話,都是對著沈芫、沈蕁而言,並不主動找蘇筠說話,只等著蘇筠來巴著她。
但蘇筠也是名門閨秀出身,見沈萃對她冷著一張臉,自然也不願意委屈地來巴結她,這才有了此等誤會。
沈萃這會兒反正是覺得蘇筠瞧不起自己,再拿眼去看紀澄,她幾乎一句話也沒說過,但顯然聽得很用心,時而微笑,時而點頭,似乎一點兒也沒察覺自己被冷落和輕視了。
沈萃心想這不會是個傻帽吧?對著紀澄不由產生了一絲同情心,覺得她和自己才是同一個陣營的,因而道:「澄姐姐,今兒早晨我聽娘說你要在我家長住,也要去學堂跟我做伴是不是?」
到了沈萃這兒,紀澄就成了專門給她做伴的陪讀似的。
「是,我也沒有想到還有機會再跟著連先生學習。」紀澄道。
「你怎麼知道連先生的?」沈萃驚訝地道:「我娘告訴你的?咦,不對啊,什麼叫再跟著連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