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兒跺跺腳,跟她家姑娘說話,一點兒關子都賣不了,早就被看穿了,真是太沒有意思了,不過她還是得繼續說,「聽緞兒說是黃御史家的大公子,不過這個消息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呢,我也是把緞兒哄得高興了她說漏嘴才知道的,她也是無意間聽到的。」
紀澄對黃御史家的那位夫人有點兒印象,端午節時見過,想必她就是那時候看中蘇筠的。
榆錢兒狡黠地一笑,又接著道:「不過姑娘還是有沒猜到的。」
瞧著榆錢兒那一副「我總算考著你」的得意模樣,紀澄不由莞爾,「考著我了你就這麼高興?」
榆錢兒道:「自然高興。姑娘就是太厲害了,所以能考著你我當然高興。」
「我很厲害么?」紀澄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依她觀察,男人可沒幾個是喜歡厲害女人的。就拿她大哥紀淵來說,說親時明明還有個更好的姑娘,紀澄覺得那位方姑娘明艷大方,比現在的嫂嫂各方面都強,偏偏相看時紀淵就指了現在這位各方面都不突出的嫂嫂。
榆錢兒年紀小,還不懂這裡面的道道,所以沒察覺紀澄的心思,她又繼續顯擺自己聽來的消息道:「聽緞兒說,這幾日來找蘇老夫人的太太可不少,都是相中了的蘇姑娘的,不過蘇老婦人只帶著蘇姑娘去給黃御史夫人相看了。」
「緞兒一個小丫頭能聽見這些?你當老太太的屋子到處都漏風么?」紀澄嗔了榆錢兒一眼,這丫頭真是腦子也不過一下,聽見風就把雨吹回來了。
「姑娘有所不知,緞兒的娘前不久使錢走了老太太屋裡雲錦姑娘的路子,如今在雲錦姑娘身邊服侍,她也是從雲錦姑娘哪裡聽來的一星半點,再加上看見老太太院子里這幾天多了許多訪客才發現的。」榆錢兒趕緊解釋道。
紀澄聞言一笑,轉頭對著柳葉兒道:「平日里我還當榆錢兒沒長大,倒是我看走了眼,這丫頭如今辦事兒越發牢靠了。」
榆錢兒得了紀澄的讚賞,下巴都快指向天了,這人一得意,就容易說錯話,「蘇姑娘端午節出去了一天,就有那麼多太太相中她,姑娘也莫要著急,總有那慧眼識英雄的。」
紀澄聞言默然,紅粉不比英雄,英雄可以不問出處,世家娶兒媳卻是只看出身和教養的。若在平時紀澄的感觸也不會這麼大,可是將她自己和蘇筠這麼一比,落差就太大了。
紀澄自然各方面都不比蘇筠差,可是在京城這些閨秀貴婦的圈子裡所受的待遇可那就千差萬別了。
紀澄心中升起一股煩躁,放下手裡的梳子道:「我去舞一會兒劍,你們給我備好水,我回來洗沐。」
如今紀澄在磬園裡和沈芫、沈萃同一個院子而居,與以往住在紀蘭的小跨院里不同,所以她無法在院子里舞劍,只能背著劍去園子里隱蔽之處。
可是偌大個園子處處皆景,要說隱蔽之處還真沒有幾個,紀澄曾經溜達過一圈,挑來選去就只有沈徹住的九里院腳下那片竹林還算隱秘,平日里去那兒的人也少。
那竹林深幽,小徑不過人寬,晚上瞧不清內里,聽見竹葉在晚風中簌簌作響,真有些怕人,榆錢兒跟在紀澄身後有些害怕地道:「姑娘,咱們還是別進去了吧,裡面萬一……」
有蛇?有鬼?榆錢兒都不敢把這些東西的名字說出來。
可紀澄的心裡卻燒著一把火,必須發泄發泄,她轉過身用刻意柔和的聲音道:「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進去舞一會兒,若是有什麼事兒我就叫你,你也能聽見。」
「我還是跟著姑娘進去吧。」榆錢兒可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瞬間就壓制了害怕。
「你就待在這兒吧,咱們里外有個照應還好。」紀澄又道,「你知道的,我需要一個人靜靜。」
榆錢兒再不說話了。
紀澄背著她的桃木劍進了竹林,以桃木做劍可以驅邪,所以紀澄心裡倒是不怕鬼怪,她尋到一處略微寬敞之地再也按捺不住瞬間就舞動了起來。
劍如游龍,氣吞霄漢。
此時劍舞無需配曲,紀澄心裡自有一曲《破堅陣》,那些世俗的眼光就是她的藩籬。紀澄瞧著通透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她的角度看來實在無法理解那些只看人出身的太太們。
說實話,蘇家如今早已敗落,不過剩下個空殼子,娶了蘇筠未必就能比娶她紀澄好。紀澄自認嫁人為妻之後相夫教子之事她絕對不會輸給這些京城閨秀,而且以她的能力,即使不靠紀家的財富,她也有辦法讓一家子興盛起來,至少絕不會讓夫家為錢財皺眉,也不用像某些世家需要靠放印子錢和典當東西維持表面的風光。
紀澄平日看似明白那些夫人太太為何看重兒媳出身,可她又打從心底覺得她們不思變通,難道出身好的兒媳就真的好?紀澄可覺得未必。紀澄心裡一團亂麻,甚至憤憤地覺得那些太太都是些蠢貨
這已經是鑽了牛角尖了,紀澄趕緊甩了甩腦子,知道自己埋怨得太多了,可是再多的埋怨都改變不了事實,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紀澄收回刺出的劍,柔緩了腰肢,像被雪壓彎的竹子,柔韌地反彈了回去,她這套無招無式的劍舞只跟著她的心情變動,反而似行雲流水般自如。
紀澄的心思已經轉到了老太太那邊兒,先前是她想左了,先入為主就覺得老太太肯定不會管自己這個紀家的外人,可是聽她今日為蘇筠出面,就知道老太太十分照顧晚輩,紀澄想去試一試,路多一點兒總是好的。
紀澄最後舞出一段月輪,急旋而收尾。若是以鐵劍舞來,其光定然成帶,美麗異常。
紀澄以劍舞發泄之後,雖然人累得氣喘吁吁,但心裡總算好受了些。
人呀,有時候不得不認命,可又不能完全認命,總得去拼一拼。
紀澄重新背好劍,抬腳往回走,卻發現明明一盞茶就能走出去的竹林,紀澄偏偏繞了一炷香的時間都還沒摸著邊兒,她心裡第一個反應是莫不是遇上了鬼打牆。
竹葉簌簌,心中起了疑,就彷彿無數的鬼步聲,紀澄花容已經失色,卻還克制著沒有高喊出聲,只低聲喊道:「榆錢兒、榆錢兒。」
榆錢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卻彷彿是從西邊過來,紀澄明明記得榆錢兒應該在她的東邊兒的。
紀澄又往回走,可每一次榆錢兒的回應似乎都是從不同方向傳來的,紀澄到最後已經成了沒頭的蒼蠅胡亂闖了。
天上本有半輪明月,可人一害怕起來,連抬頭望月都覺得月亮被陰翳所暗,越發覺得陰氣逼人,紀澄害命的事兒沒做過,但是謀財可是在所難免的,這前後一細思,寒氣打從腳底下湧起,突然前面一抹人影輕輕晃了晃,紀澄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沒尖叫出聲,但渾身已經嚇得打哆嗦,她的右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到了背後背的桃木劍柄上。
「紀姑娘。」
雖說沒聽過幾次這聲音,但卻出奇的讓人印象深刻,而它的主人正是紀澄不那麼想看到的人之一。不過此刻,紀澄只覺得如聞天籟,就差撲過去求救了。
「是徹表哥嗎?」紀澄的聲音發著抖,直接無視了沈徹疏離的一聲「紀姑娘」,叫他一聲表哥也不為錯對吧?
沈徹沒有回答,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月色下。
紀澄仔細打量了幾眼,尤其是沈徹的腳後跟,確定他是個活生生的完整的人之後,她這才徹底放下了心,吸口氣穩了穩嗓子,低眉順目地又喚了聲,「徹表哥。」
「我帶你出去。」沈徹淡掃紀澄一眼,邁過她往前走去。
竹林並不大,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紀澄跟著沈徹就走了出去,榆錢兒並沒在外面,而是從遠處跑過來,後面還跟著個總角小童。
榆錢兒看見紀澄後更是加快了腳步跑過來,她眼裡本只有紀澄的,哪知到了近處,眼眶裡突然撞進了沈徹,這丫頭小小年紀就抵擋不住美男子的魅力,腳步一收,沒控制好身體險些跌個狗啃死。
踉蹌兩步後,榆錢兒滿臉羞紅地站到了紀澄身邊,小聲地喚道:「姑娘,你可算出來了。」
那小童兒也恭敬地跟在沈徹身後喚了聲,「公子。」
沈徹對著紀澄道:「竹林不大,表妹不會再迷路了吧?」
紀澄的臉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沈徹領著小童走後,榆錢兒這才呼出一口氣道:「姑娘,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姑娘的聲音時斷時續的,就是不見人出來,我跑進去就找不到路出來了,嚇得我胡亂竄,好容易鑽出來就再不敢進去了,我就跑到山上去找人了。」
榆錢兒口中的山上,就是九里院的人。
紀澄心想,大概就是那時候驚動了沈徹,沈徹才會出現來帶自己么?所以他一句話都沒問,直接就說帶自己出去。
可是為何榆錢兒已經找了小童兒領路,這位徹表哥卻依然出現了呢?
紀澄一邊走一邊尋思,她的性子就是這樣,什麼事都要想個明白,而榆錢兒就斷然沒想過為什麼沈家二公子那時候會在那裡出現。
紀澄自娛自樂地想,沈徹該不會是為了自己才出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