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連紀澄自己都不相信沈徹是為她出現的。若是沒見過沈徹,光聽沈蕁嘴裡的隻言片語,紀澄倒是能相信沈徹是個色迷心竅的膏粱紈袴,但她看到沈徹時,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神清氣蘊,哪裡是被女色所迷之人。
但凡一個人在外面要戴上假面具,甚至刻意引導流言時,他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遮掩。
紀澄甚至在想,為何沈蕁屢屢說漏嘴沈徹的那些風流韻事?若非沈徹放縱甚至鼓勵,沈蕁能這樣說她的胞兄?
思及此,紀澄一下子就想起那片「鬼打牆」的竹林來。紀澄對鬼神是似信非信的,她更願意相信是那片林子有古怪,沈徹是為了怕自己胡亂闖入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所以才現身領自己出去的吧?
紀澄哆嗦了一下,萬幸自己什麼也沒看見,她也不想去探究沈徹的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躲得遠遠兒的才好。
偏偏榆錢兒不知死活地問紀澄道:「姑娘,剛才那位就是二公子呀?話本子里常說的貌比潘安也不過如是吧?」
紀澄沒奈何地搖了搖頭,榆錢兒這丫頭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看人先看臉,尤其喜歡品評這個人美那個人俊之流,這長相稍微抱歉一點兒的,她對人就簡直看都懶得看,為著她這性格,柳葉兒私下不知說了她多少回了,可就是死性不改。
「看人不能光看臉的。貌比潘安,身似浮葉,風一吹就飄的,嫁過去沒幾年都成了寡婦,豈不是一輩子就被禍害了。」紀澄道,「再有那表裡不一的,美如天仙,心如毒蠍的,你還沒想著福呢就被折騰死了。倒是毛臉粗漢子,一眼就能看到底,粗壯有力,即使家道中落,只要有一把力氣,能耕地做工,就餓不死一家人,多有安全感。」
這回輪到榆錢兒打哆嗦了,「姑娘,你千萬別將我嫁給毛臉漢子。」
紀澄道:「你再這樣以貌取人,看我不給你挑個毛臉漢子。」
榆錢兒卻真是死性不改,眨巴眨巴眼睛道:「若是遇上二公子那樣模樣的,便是心如毒蠍,我覺得也能忍,即使過幾年就做寡婦,那也不枉一生了。」
紀澄聽了險些摔倒,這人心真是萬千種,她反正是無法理解榆錢兒這種想法兒的,還真當秀色可餐吶?
但紀澄怕榆錢兒小小年紀對著不該的人動那不該有的心思,只好又道:「生得好看的人都是妖精變的,專來世間禍害人的,你可小心著。」
榆錢兒皺皺鼻子道:「姑娘此言大大地謬已。哪有自己說自己是妖精的。」
紀澄被榆錢兒的馬屁功夫逗得一笑,隨即又暗淡了笑容道:「你覺得我這樣的人,親近我又能有什麼好的?」紀澄自問不是一個好人,誰阻礙了她就要被她鏟掉,所以正該離她遠遠兒的才好。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能跟著姑娘不知道是榆錢兒多少年才能修到的福氣呢。」榆錢兒真誠地道,她是真這麼覺得,若是遇上別的主子,她哪有如此自在,而且紀澄對真心對她之人,向來是一護到底的。
很難付出真心的人,反而愈加明白真心之可貴。
紀澄看著榆錢兒的眼睛算是放棄勸說了。這丫頭馬屁拍得一套一套的,自己還偏就吃她這一套,也難怪柳葉兒老說自己縱著榆錢兒了。得叻,她要是當皇帝,一準兒是昏君那一流的。
第二日紀澄起了個大早,挑了件比平日鮮艷的衣裳,桃粉色的襦裙,系了妃紅的絲絛,胸前掛了一個海棠富貴金鎖,如此頓襯得她如霞光初照,明艷裡帶著嫵媚。
紀澄對著妝鏡照了照,只覺太過打眼,又將頭上的釵環卸了下來,只用金環束髮,倒也乾淨利落。
紀澄到沈萃屋裡時她正在用早飯。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沈萃問。
「今兒不是要去給老祖宗問安么?」紀澄道。
沈老夫人體貼小一輩的睡覺長身體,並不讓她們日日請安,沈萃這邊不過五日才去一次,紀澄每次也是跟著去的,但是她怕沈萃有什麼想法,所以在老太太面前從來都是不表現的,只安靜地站在一旁。
「那也不用這樣早啊?」沈萃就看不慣紀澄賣乖,把沈芫和沈蕁都哄了去,連弘哥兒都親近她。
「咱們難得去一次,總該早些才好。」紀澄道。
「什麼難得啊?這不是五天都去一次的嗎?平日里就是不請安,不也常見著老祖宗的嗎?」沈萃乜斜了紀澄一眼。
紀澄好脾氣地微笑道:「芫姐姐和筠姐姐都是每日去陪老祖宗用早飯的。便是蕁姐兒也去得極勤。」
沈萃瞪向紀澄道:「你什麼意思?」其實她這是心虛,沈萃的確不愛去老太太跟前,只覺得老太太總偏心沈芫和沈蕁,她去了不過走個過場,索性懶得獻殷情。
紀澄在沈萃面前坐下道:「我沒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你越是不去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越發不記得你。」
沈萃「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指望著老太太幫你找一門好親事是不是?我不像你,我可沒那麼厚臉皮,那麼想嫁人。」
沈萃簡直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番話說得紀澄面紅耳赤,換個人只怕要羞得跳河了。
紀澄的臉立即就變了顏色,幽幽地坐到沈萃旁邊的綉墩上白著臉紅著眼圈兒道:「妹妹說得對。若是我能生在妹妹這樣的家裡,自然也就不會這樣厚顏。只是我……」
沈萃這人雖然特別小性子,但心地並不壞,見紀澄這可憐的模樣,心裡又同情她,「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的,你別往心裡去。」
紀澄拿準了沈萃的性子,只要你承認不如她,她待你也能好好兒的。
紀澄看著沈萃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是直性子,且沒有將我當外人才說這樣的話的,若是將我當外人看,才不會如此說。」
這話可是說到沈萃的心裡去了,她本懊悔說這樣傷人的話,可被紀澄這樣一解釋,她就成了直腸子的好姐妹了,沈萃的尷尬頓時散去。
「走吧,咱們去找芫姐姐一塊兒去。」沈萃站起身道。
紀澄含笑地點了點頭,那紅眼圈都還沒散去。
二人到沈芫屋裡時,沈芫剛用過一點點心,見她們進來笑道:「正說去找你們呢。」
一行三人到老太太的芮英堂時,沈蕁、蘇筠還有盧媛都已經在屋裡了,加了紀澄三人後,越發顯得熱鬧,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消失過。
紀澄依舊靜靜地,並不搶大家風頭,她仔細觀察,其實老太太待沈萃同沈芫等人並無分別,只沈萃自己心裡多疑罷了。
盧媛這會兒正坐在老太太旁邊講笑話,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蘇筠則是一臉羞澀,沈蕁正拿手肘輕輕碰她,許是在說取笑話。
因著紀澄今日穿得明媚,老太太的眼睛掃過她時,就朝紀澄招了招手,然後拉著她的手對旁邊的黃氏說:「這孩子的氣色養得越發好了。」
黃氏笑道:「可不是嘛,都說咱們沈家最養女孩兒,其實都是老太太疼她們。」
沈老夫人又打量了紀澄一番,笑道:「女孩子就是該穿得鮮艷些,你素日里穿得太素凈了,等到了我這個年紀,想穿鮮艷點兒都沒人看咯。」
「她是生得太好了,穿素凈些倒更顯人才。」黃氏在一旁道。
老太太忽然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開口道:「說得也是。」
紀澄聽著這些話,只淡淡含笑,並不插嘴去故意惹人注意。沈芫在一旁看著只覺得她文文靜靜的,心態也淡泊,對她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眾人在老太太屋裡又說了會兒話這才一同辭去,又同往學堂去了。
沈芫悄聲問蘇筠道:「筠妹妹的好日子怕是近了吧?」
這聲音雖小,但奈何這個年紀的姑娘最愛八卦的就是別的姑娘的親事,耳朵都豎得尖尖的,全都聽見了。
盧媛更是笑道:「剛才蕁姐兒也問過她呢,筠姐姐害羞得不肯說,肯定是好事近了。」
盧媛這聲音可就大了,眾人便是想裝沒聽見也不行了。
蘇筠又羞又急地道:「沒有,沒有。」
紀澄瞧著蘇筠的神色不對,想是她並沒有瞧上黃御史家的公子,便道:「先生來了,快溫書吧。」
眾人這才不再鬧蘇筠,蘇筠鬆了口氣,朝紀澄感謝地笑了笑。
紀澄回以一笑,心裡卻想這沈家真是沒有秘密,昨兒榆錢兒打聽了消息回來時,還自以為是獨家呢,結果今日一大早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蘇筠和黃御史家大公子的親事最後不了了之了,聽小道消息像是蘇老夫人沒瞧上黃家大公子。
紀澄心裡唏噓,她倒是知道黃御史家的,家風嚴謹,這樣的人家其實並不差,只是那位黃公子有些肥憨,難免讓人有種痴愚之感,可對紀澄來說,男人痴愚卻比精明來得更好些。她盼不來的,別人卻又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