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有條潁河,同銀河齊名,也不知從誰那兒傳出來的,說這就是天生的銀河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七夕這日要在河裡放喜鵲燈,讓牛郎和織女能踏著鵲橋相會。
這一聽就是穿鑿附會,可是黎民百姓都喜滋滋地相信了,其實不過就是找借口出門遊樂而已。京師家家戶戶的閨女、媳婦這日都要到潁水邊上來放喜鵲燈,祈求覓得良緣和夫妻和睦。
在晉地可沒有這樣的習俗,紀澄心想這些京師姑娘可真會玩兒。七夕在紀澄的心裡沒有任何的特殊,年幼不懂事的時候跟著男孩子瘋玩兒,自然不搞這些,漸漸長大紀澄是爭分奪秒地在追趕世家閨秀,還要打理紀家的生意,這七夕於她也沒有去看蜘蛛在盒中網絲的閑情。
所以十五歲這年的七夕對紀澄來說是極新鮮的事兒。
初六這日磬園裡就已經在庭中結綵搭建了「乞巧樓」,到初七這日天還沒黑的時候,磬園裡沈芫就帶著眾姐妹讓人將香案擺上,上面鋪陳了摩合羅、花瓜、酒炙、筆硯、針線等物,然後紀澄就跟著沈芫等人對星祈拜,這是祭祀牛、女二星。
然後紀澄又跟著沈芫等將自己手裡的鎏金盒子供到香案上去。這盒子里關著蜘蛛,是昨兒榆錢兒滿園子去翻找出來的,等著明日開盒驗圖網,看能否「得巧」。
等走完了這些過場,沈芫又叫丫頭取了憐愛線出來。
紀澄不解地看著那憐愛線,「芫姐姐,這是什麼典故啊?」
沈芫道:「《西京雜記》上雲,七月七日臨百子池,作于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之相憐愛,這就是咱們手裡的憐愛線了。」
沈蕁也湊過來笑眯眯地道:「嗯,不過現在不是咱們姐妹彼此想牽了,而是……」沈蕁踮起腳在紀澄耳邊說了一句,原本以為紀澄肯定會大吃一驚的,沒想到紀澄一臉的平靜,要知道她說給蘇筠聽的時候,蘇筠可是羞得面紅耳赤的。
沈蕁嘟囔道:「澄姐姐你怎麼一點兒不吃驚啊?難道你們晉地也有這樣的習俗?」
紀澄搖了搖頭,晉地的七夕是沒有這種少男少女相看系五色縷的習俗的,她們那兒要稍微直接些,若是看對了眼就往穀草堆裡帶,反正即使像紀澄這種人也不敢隨意往那林子里鑽就是了,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其實大秦的民風如此開化,同開國時太zu下的那到旨意也有關,這滿了年齡的男子女子都得成親,可當時許多人父母早亡,既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這等情況下總不能莫燈瞎火就成了親,反正大家都是在亂世里撿回命的人,也就沒什麼矜持了,在路上看對了眼,彼此眼神勾搭一下,這就進了林子,飯煮熟了再成親也是有的。
在晉地這種風氣還保留了一些,而京師的人是倉廩足而知禮儀,漸漸就演化成了少男少女只有藉助七夕節、花燈節等節日才能彼此勾搭一下了。
但不管風氣如何變,總沒有人是心甘情願一眼抹黑就成親的,總是想找個能讓自己逞心如意的夫婿或者妻子,所以七夕和花燈的奔放傳統還依然流淌在這些女孩兒的心間。
在七夕節上用自己的憐愛線去繫心上人兒的事兒既浪漫又甜蜜,可是流傳了不少佳話的,導致的結果就是很多出色的少年公子七夕節在街上轉完一圈回家後會發現衣袍的背後系了許多針回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呀,出色的公子喜歡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去給他們系五色縷,但是他們又高傲矜持得厲害,不停地躲閃,姑娘們沒法子了,就只能帶著針穿著線,一旦靠近就將針別在他們衣袍上,這就算是繫上了自己的憐愛線了,只求牛郎、織女保佑,讓那憐愛線能把他的心兒系在過來。
沈蕁一聽紀澄不知道,就趕緊道:「那澄姐姐肯定也沒有準備針線吧?」
紀澄又搖了搖頭。
沈蕁便將自己準備的荷包拿了出來,那上頭別了至少二十根針,針上都穿著五色縷,「我給你幾根兒吧。」
沈萃湊過來說:「蕁姐姐,你怎麼準備這許多啊?你是要系多少人啊?」
沈蕁鼓著嘴巴道:「我這是以防萬一,也許我第一個遇到的我覺得好看把針給了他,可萬一我又遇到更好看的了呢?」
這話一出就把眾人都鬨笑了,沈萃也笑著啐了一聲,「羞也不羞。」
沈蕁可不依了,「哼,你敢說你自己沒準備針線?」
姐妹幾個笑鬧了一會兒,這就準備去潁水畔放喜鵲燈了,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哩。
等紀澄幾人到了潁水畔時,水濱的小街上已經人滿為患了,街道兩邊全是小販兒,有賣摩合羅,也有賣「水上浮」的,水上浮就是用黃蠟鑄的鴛鴦、龜魚等水上之物,最巧的還得數那「谷板」,是小木板上放著泥土,重傷粟谷,生出穀苗,再置上小茅屋扮作田家小院,十分的可愛。
京師之地的這些小玩意其精緻和心思都遠遠賽過晉地許多,紀澄看得眼睛都使喚不過來了。等走到潁水畔時,她已經買了不少小玩意了。
潁水畔此刻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摩肩接踵地站著,就只等靜雲寺的鐘聲響起,眾姑娘就會齊齊將手裡的喜鵲燈放入水中,那時候水面全是燈,儼然就是地上的銀河,斯景之美可想已。
因著水邊幾乎沒有位置了,紀澄和沈萃她們只能分開地擠入人堆里,盡量往前走靠近水邊好放燈。
紀澄提著裙角,還沒靠近水邊,就聽見有人驚呼,然後人群就開始嘩動,她個子高踮起腳一看,彷彿是有幾個姑娘不小心被擠落水了,就在所有人都被那姑娘給吸引了心神之後,紀澄只覺得頭上一黑,有罩子落下,她就被人裝在了麻袋裡,那麻袋裡也不知擱了什麼葯,紀澄只覺得頭暈,連反抗都沒反抗幾下,就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是紀澄底子好,還是這葯本就是來得猛去得快,她昏迷得並不久,醒過來時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只聽見耳邊車輪滾滾之音,身下的顛簸也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在馬車上。
紀澄伸了伸手腳,發現綁架自己的人並沒有捆在自己心下又鬆了口氣,正準備翻身爬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腳沒有什麼力氣,想來是藥性還沒有過,她咬了咬自己的舌頭提神,又使了把勁兒想費力解開麻袋。
哪知偏這時馬車就停了,紀澄也不敢輕舉妄動,更別提呼救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麼情形。
耳邊傳來雜亂無序的腳步聲,然後紀澄便聽到有個尖細的男聲道:「這麼快又有新貨了?」
另一個粗狂的男聲道:「有新鮮的肉還不好?」
尖細的男聲:「那也得看貨色,我天香閣可不是什麼都收的。」
紀澄聽到「天香閣」三個字後心就一直往下沉,這名字一聽就像是那種地方。她在心中默數了一下自己得罪的人,想來想去只有王家姐妹而已。而她是萬萬沒想到王家姐妹居然歹毒至斯,不過是尋常女兒家的爭鬥,居然連這等毀人清白的毒計都用了出來。
粗狂的男聲道:「貨你隨便驗,但要求只有一條,今晚就要給她們□□。」
她們?紀澄一驚,除了她還有誰,她隔著麻袋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另一團東西。
只聽那尖細的聲音壓低了嗓子道:「這貨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你別管,你只管說你天香樓敢要不敢要。」粗狂的男音道。
那尖細的聲音一聲暗笑,「那就要看這貨色值當不值當了。」
從麻袋的縫隙里透入的光突然亮了些,紀澄知道這是要驗貨了,她手心裡全是汗,心跳得咚咚咚的響,但腦子去出奇的冷靜,因為不冷靜不行。
很快,紀澄就感覺有人在解自己腳下的繩子,然後感覺麻袋被從自己身上抽走,她閉著眼睛裝作還未蘇醒的樣子,屏息著等待這些人再度開口說話。
那尖細的聲音很快再度開口,「行啊,麻子,這樣的貨色世所罕見,後面麻煩想必也是世所罕見吧?」
那被稱作麻子的人「呵呵」一聲,「沒種就別收。」
「少拿話激你大爺的,開個價兒吧。」
「兩百兩,兩個。」麻子道。
區區兩百兩就把富可傾城的紀家大小姐給賣了,紀澄心裡湧起一股滑稽而悲涼的心情,悲涼的人她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即使自己逃了出去,對王家姐妹也是什麼都做不了,更何況萬一逃不掉呢?
紀澄心裡恨得想殺人,卻也終究無可奈何。她甚至還想,若是報不了仇,說不准她還真得想個法子去嫁給老皇帝,把王家連根拔起。
交易很快就談成了,紀澄被人重新套上了麻袋,然後被人抬了起來,也不知抬到了什麼地方,紀澄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又聽得有人道:「把門守好了。」
紀澄靜靜地待了片刻,直到確定周圍沒有人聲她才飛快地將頭上的麻袋掀開。不幸中的萬幸,那些人都在門外面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