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年紀輕輕的姑娘正該活泛些,想當初我們年輕的時候,敲著碗都能跳舞,是不是老姐姐?」老太太轉頭對蘇老夫人道。
「誰說不是呢,當初就你玩得最歡。」蘇老夫人感慨道。
蘇筠跳的就是她練了一年多的「雲袖舞」,不過她赴宴時卻沒準備雲袖,這會兒讓丫頭去取一來是遠,二來話都出口了再等就過了那個興奮勁兒了,於是將挽在手上的披帛取下來,又向旁邊的沈蕁接了她的披帛,權充雲袖了。
「阿蕁幫我撫琴如何?」蘇筠笑著邀請沈蕁。
女兒家彈琴練箏,雖為怡情,可多少也是想在人前表現的,沈蕁自然是欣然同意。
沈蕁的琴藝侍從寒碧姑姑彈得真的不賴,但一來是她平日並不用功,二來年紀太小心性也有些浮躁,所以就缺了些意境。而蘇筠的舞卻是叫人目亂神迷。
輕薄的披帛舞做雲袖,雖然缺了一點白雲出岫的出塵之美,卻又別添了彩虹逐月的艷麗。
雲袖如山間霧靄,將蘇筠絕麗的顏色遮掩得若隱若現,仿似山谷里獨自搖曳的山茶,忽而雲袖舞做繁花,又將蘇筠烘托得彷彿萬花園裡的那朵蓋世魏紫。
蘇筠的身段兒非常柔軟,舞起來韌勁兒十足,而且她這段舞最高\潮的部分是連轉了三十圈,雲袖舞成了一個光球,將她纏繞起來,然後雲球綻開,蘇筠原地左右輕輕一划,身子一蹲,往前傾斜做了個漂亮的收尾姿勢,柳腰細擺,裙擺在地上鋪出一個大圈來,像一朵艷麗的海棠。
這三十個圈轉下來,蘇筠居然一點兒沒暈頭,實在是本事。跳舞的都知道,這轉的過程里眼睛得有個焦點,不然很容易暈頭,蘇筠那焦點自然就在沈徹身上。
因為有雲袖遮掩,所以她看得有些肆無忌憚。只是沈徹卻似乎有些不解風情了,蘇筠這舞了一路,沈徹的眼睛雖然一直盯著場中她的動作,可身體卻是微微側向他旁邊的曾修文的,或點頭或低語,注意力顯然並未在場中,真是白瞎了蘇美人的秋波。
場中就蘇筠一個人在跳舞,紀澄自然只能盯著她看,看到蘇筠那樣子,就難免會幫蘇筠去看沈徹的反應。
其實那不過是人的自然反應,紀澄也是無意識地瞥過去的,可真當瞥過眼去,正撞上沈徹的眼睛時,紀澄就立即想起了自己的那點兒破事兒,立即就收回了視線,還此地無銀地轉過頭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梅子酒雖然酒勁不大,但喝多了也是有後勁兒的,紀澄到這會兒已經喝了五、六杯了,最近心緒不靜,所以難免貪杯,這會兒有些酒意上頭,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天香樓的事情來。
那般丟臉的事情紀澄壓根兒就不願意想的。那波斯舞如今想來就是艷\舞一段,她當時也是嚇倒了,心裡緊張又怕被人瞧出端倪來,所以一個勁兒往那樓里姐兒的模樣靠,這樣別人才不會相信那是她紀澄。
何況那鼓點敲得又太激烈,太有節奏,紀澄的腰臀和四肢完全不用聽腦子使喚就擺動了起來,她舞到沈徹跟前時,沈徹坐著,她站著,沈徹的視線正好平著她的肚臍。
紀澄身上那套衣不蔽體的衣裳,光是腰就露出了一大截,她滿臉的尷尬和滿心的彆扭,索性轉過身去。到後來回想起來,紀澄才發現簡直大謬,那她當時豈不是正拿屁股對著沈徹,那還不如用肚臍呢。
此是第一尷尬,後來在馬球場的休息處,她又被沈徹白白將身子看了去,徹底知曉了那人的惡劣,而且沈徹簡直就是視禮教於無物,所以才那樣放誕,壓根兒就不是什麼風流多情,根本就是風流無情,拿女子當逗樂的玩物而已。
紀澄心裡安慰自己只當是被狗看了,少不了又為蘇筠的「天真爛漫」而惋惜,真可謂芳心錯寄,一腔痴情付流水。
至於沈徹見紀澄跟老鼠見了貓似地撇開眼睛,白皙的臉在燈火下映出一片緋紅,這種明明有撩人意,卻又故作矜持的作態沈徹見過無數,他也的確欣賞女子含羞帶嬌時的美態,不過因他新得了芮鈺,正是興頭上,所以無意應酬這位心眼兒多得堪比太湖石的紀家表妹的情意。
想起芮鈺,自然就想起了佳人之約,沈徹把玩著杯中酒,只但願芮鈺能聰明些,能多吊他一陣子。
卻說以這位芮鈺姑娘在京師的大名,沈徹自然是早有耳聞,且他是脂粉場中的常客,也見過芮鈺幾面,不該都好幾年了才得手。只是芮鈺能有今日的名聲,與她那玩弄男子於鼓掌之間的能耐也有極大關係。
姐兒最知道男人是一得了手就不珍惜的,好上幾天就撂開了手,所以芮鈺雖然同時釣著好幾條魚,偶爾給點兒甜頭,卻一直讓他們沾不了腥。
沈徹早前就有親近之心,不過芮鈺釣得太高,他也不惱,反而還生怕她不弔胃口,所以在芮鈺看來沈徹是最穩得住的,這都幾年了,依舊是不溫不火,不親近也不疏離,芮鈺這個釣魚者,反而被釣了過去,心裡那個癢啊,就恨怎麼沒能收拾了沈徹。
只是女兒家不比男人,芮鈺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年紀比沈徹還大,只是護養有方所以看著還嬌嫩鮮妍,可底子里早就疲憊不堪了。
一旦她們這樣的人起了退隱之心,首先就是得找個男人託付下半身,也不用他們付贖身銀子,其實芮鈺早就是自由了的,可是她們這樣的人是一入淤泥終身都腥,哪怕從良也沒有什麼好名聲,還不如在樓里待著還暢快些。
卻說芮鈺既然起了託付終生之心,自然還是想找個心儀之人,沈徹自然是首選。家世富貴、容貌俊逸,雖然風流了些,可是以芮鈺的品貌,自有能喚得浪子回頭的自信,全看她會不會拿出整副本事而已。
芮鈺看得清楚,沈徹自然也不糊塗。芮鈺想找個人依託,可惜找錯了人。但這種一閃而逝的內疚對沈徹這種「負心漢」來說實在不足以讓他收手,本來這種事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憑本事,若是芮鈺真有那勾人攝魂的本事,沈徹也不是不能給她個依靠。
只是沈徹能明顯感受到芮鈺有些急躁了,少了些趣味兒,但願今日佳人之約不要掃興才是。
就在紀澄和沈徹各自的走神中,蘇筠的「雲袖舞」也到了最後一舞,她側身彎俯於地,臉向著沈徹一方擺出最終的姿勢,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可是沈徹的眼光卻是越過了她看向後方。
蘇筠心底一沉,起身後她微微側了側頭,心裡已經看明白了,沈徹剛才望向的是紀澄。
沈徹這一招禍水東引簡直是如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不過一眼就替紀澄又招了麻煩。
蘇筠這令人驚艷的舞一跳之後,沈萃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她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中壇選藝那日也不知怎麼回事,蘇筠居然沒中選。
老太太掃了一眼身邊的紀蘭,看到這兒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想紀蘭不擇手段也是為了她女兒,老太太也不好多加責怪,只是這也太落於下乘了。
沈芫見老太太沉默不語,心裡也明白了三分,笑著朗聲道:「既然阿蕁和阿筠都給老祖宗盡了孝心,孫女兒也不能落於人後。」
沈芫擅長書畫,往年家宴她也不止一次表演過,所以筆墨紙張是早就準備好的,這回沈芫有心在未婚夫面前露臉,震一震他,將來嫁到曾家也好叫他高看一分。
所以沈芫並不僅僅只是作畫,而是讓沈蕁給她撫琴,她的東南西北四周分別立了四面屏風,屏風上嵌宣紙,她在中央起舞,隨舞作畫,一舞完畢,四面屏風上東面是繪的牡丹、南面是一對戲水鴛鴦、西面是孤舟漾波、北面是月上柳梢。
且不說四幅畫做得十分精妙,便是那舞姿竟然也不輸蘇筠幾分,可見沈芫這京師才女的名頭真不是白得的,素日不過是行事低調而已,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風。
老太太自然是一臉的欣慰,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曾修文大約也是沒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了得,這會兒滿臉通紅,眼裡卻有遮也遮不住的情意湧出。
沈芫之後連盧媛也跳了一支劍舞,劍舞得很有氣勢,就是缺些柔美,算是無功無過吧。
如此一來,在場所有姑娘都展現過才藝了,唯有紀澄正扶額苦思。
沈芫推了推紀澄,沈蕁和蘇筠也來起鬨,紀澄苦笑道:「好姐姐,我沒有什麼擅長的,倒是會做幾道菜,難不成要讓我在這裡表演做菜么?」
「你撒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叫紀澄心頭一顫,弘哥兒已經「咚咚咚」地跑到了紀澄面前。
「哦,我怎麼撒謊了?」紀澄逗弘哥兒道,她不知道小孩子會說出什麼天真的語言,心裡可真是沒底,但願弘哥兒別說自己會爬樹才好。
「你明明會吹葉子的。喏,給你。」弘哥兒從隨身帶的荷包里取出兩片碧綠的樹葉遞給紀澄,「先前才摘的,還新鮮著呢。」
紀澄簡直哭笑不得。這吹樹葉的雕蟲小技哪裡能算作才藝,她便是吹得再好,可是樹葉本身並不是樂器,音韻有限。
說起這吹樹葉的事兒,起因就在前些日子紀澄於園中遇到弘哥兒,小東西正坐在樹丫上默默哭鼻子,可把他身邊伺候的人給嚇壞了,以為弄丟了這老太太的命根子,沈家下一代唯一的獨苗苗。
那日是弘哥兒生母的忌辰,他想娘親所以哭鼻子,又不想被人看到壞了他小小男子漢的形象,這才躲到樹上的。
紀澄為了安慰他,就順手在樹上摘了一片葉子給他吹曲兒。
這下可好了,弘哥兒當眾就把紀澄給賣了。
紀澄接過弘哥兒手中的樹葉,這臉皮真得修到一定的厚度才能在眾高雅之樂中吹奏樹葉這種兒童之戲。
不過且不說弘哥兒的天真可愛讓紀澄拒絕不了,便是當著老太太和沈御的面紀澄也沒可能拒絕獨苗苗弘哥兒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