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皺了皺眉,這做父母的總是覺得自己的孩子沒有錯,錯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其實老太太試探紀澄,何嘗不是在試探沈御。紀澄的反應坦坦蕩蕩,聽她的笛音就知道,可沈御的眼神卻失之刻意了,簡直是刻意不去看紀澄。老太太這都活成精了,宴席上沈御假作不經意地看了多少次紀澄?這些她都瞧在眼裡呢。
老太太沒說話又聽著黃氏繼續道:「娘,我想起來,我娘家那邊有個旁支倒是有個有出息的後生,十八歲就是秀才了,明年也要下場參加鄉試,若是中了舉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就是家裡窮了點兒,從小是被寡母帶大的,若是紀家侄女兒嫁過去,正好可以幫補他們。」
老太太淡淡地道:「以阿澄那般樣貌,紀家又是豪富,嫁給你那旁支侄兒,你那侄兒未必護得了她。」若非這樣,紀澄何必千里迢迢來到京師,難道晉地就沒有有出息的秀才了?
黃氏覺出老太太的不高興,又轉念道:「那晉國公家的幼子如何?」
晉國公雖然聽著也是個國公府,與沈家的齊國公府表面上差不多,可內瓤子卻差得太遠了。晉國公馮家早就沒落了,子孫不爭氣,幾代全是敗家子,連祭田都賣得差不多了,那馮家幼子更是個吃喝piao賭樣樣不落的敗家子,前頭娶了一個媳婦,生生被他打死的。
老太太是很反感黃氏這種自己的孩子是個寶,別人孩子都是賤泥巴做的心態。「老二媳婦,咱們若真是有心替人做媒,便該尋個靠譜的,若是無心,何必去害了人家姑娘反添一樁罪孽?」
老太太這話說得有些重了,黃氏臉上頓時有些難堪,「娘說的是。」
老太太又嘆息一聲,「我知道你的想法兒,我瞧著阿澄不是那樣輕浮的人。你若是真操心,就勸阿御點頭定個人。」
黃氏這心事被老太太一下就戳穿了,尷尬難堪得只能用笑掩飾過去。她的確是擔心紀澄將沈御勾了去,所以才急急想替紀澄說媒,可她打心眼裡又瞧不上紀澄,提的這兩家人都不合適,尤其是後一樁簡直就是居心叵測了。
卻說紀澄雖然對沈御無心,可盧媛卻是上了心的,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素來疼愛她,盧媛行事就比紀澄少了許多顧忌。
第二天在學堂碰面時,盧媛將紀澄拉到一邊問:「澄姐姐,弘哥兒怎麼那麼喜歡你啊?我逗了他好幾次,他都不愛搭理我。」
這可把紀澄問著了,她總不能說她是半夜睡不著出門遇到弘哥兒忽悠他自己是妖精吧?
紀澄看著盧媛,一副瞭然地笑了笑。
盧媛臉一紅,卻也沒有退卻,大概是邊地待久了,她這個名門閨秀身上是一派的直爽氣,沒那麼多扭捏,盧媛推了推紀澄,「澄姐姐,你就告訴我吧。」
紀澄不知道黃夫人找給沈御找個什麼樣的填房,但她覺得盧媛是很適合沈御的,沈御成日冷著臉,盧媛卻是個溫暖活潑的性子,人又直率,將來哪怕有了自己的兒子,肯定也不會為難弘哥兒的。
紀澄同盧媛的交情還算不錯,她是很樂意看著盧媛同沈御成親的,將來彼此作為親戚走動也會親近些。
於是紀澄也不藏私,雖然不能將半夜閑逛的事兒說出來,但也可以提醒盧媛。「弘哥兒因為從小就沒了母親,也記不得生母的樣子,所以格外思念,上次他生母忌辰,我在園子里遇到他時,他正一個人躲在樹上哭,我就吹了一會兒樹葉安慰他,大概是因為這樣,他才比較親近我。」
盧媛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紀澄又拉住盧媛道:「我覺得弘哥兒特別在意他生母,很怕別人取代了他生母的地位。」所以才會對任何想當他繼母的姑娘都很冷淡。
盧媛輕輕捏了捏紀澄的手,沖她眨眨眼睛,「好姐姐,謝謝你。」
紀澄真是有些羨慕,可以這樣大大方方地去爭取,不似她處處被人懷疑想高攀。不過她也的確是想高攀。
這幾日紀澄想了許多,總算想通了一些道理,晉地那邊她走得決絕,再回頭已經沒有可能,也沒臉就這麼回去。至於親事,真正的高門大戶她也不指望,裡面水太深,未必就能保一輩子的平安。倒是普通一點的好,只要她能證明自己不可或缺的價值就不會被犧牲。
紀澄想來想去,她認識的人里只有齊家最合適,齊正的人才也不錯,很有上進心前途可期。
紀澄琢磨著自己入京已經快半年了,親事還毫無寸進,過了年她就十六了,若是還沒定親那就是老姑娘了。想到這兒,紀澄覺得自己恐怕不能再坐等機會上門了,還得多費心思才好。
紀澄照舊在余夫人處學了畫並不回沈府,而是去了蘭花巷,梅長和如今主要負責西域一路的商事,紀家京師的大掌柜之務就交給了白壽春。
白壽春略帶惶恐地望著正在一頁一頁翻著賬本子的三姑娘,他上任這兩個月來賬面上實在不好看,雖然這都是受紀澄指示要同她姑母手中的鋪子打擂台,要將他們擠兌出去,但賬本子也太難看了些。
紀澄將手中的本子放下,微笑著看向白壽春,「我姑母那邊的幾個鋪子現如今情況怎樣?」
「回三姑娘,這兩個月我們同他們一直較著勁兒,他們賣5文錢,咱們就賣4文錢,我有找路子絕了他們的供貨來源,有三家挨不住已經關門歇業了,剩下的紀夫人又出手了四家,如今她手頭上只剩四個鋪子了,我們一直盯著的,最多不出半年一定會垮的。」白壽春道。
紀澄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這件事不要計算盈虧,我也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只要能將她的鋪子全部弄垮就行。若是缺銀子使就給我傳話。」
白壽春連連點頭,心裡記下了紀澄的意思,看來三姑娘是嫌棄他用的法子太「文」了,進展太慢,「是,小的記下了。」
紀澄能選白壽春上來當大掌柜,自然知道他的能耐,只不過他還沒有摸著自己的性子,所以這兩個月行事比較拘泥,這會兒他聽明白了就好。紀澄轉而又道:「這清藏樓的生意這個月似乎增加了不少。」清藏樓在京師的名氣不大,以前每個月少則幾十兩,多則也不過百兩的利潤,這個月卻突然增到了三百兩。
「是,都是慕名去購清箋的,順帶著也看看閣中珍藏,利潤就上去了。」白壽春道。
紀澄點點頭,這「清箋」實在是意外之喜,她原也沒想藉此出名,沒想到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既然如此,從京師沿運河往南,你都著人去看看鋪子吧,爭取將清藏樓的名氣打出去。閣中的珍品我瞧著品相也一般,沒什麼鎮閣之物,看看有沒有法子能弄些來,我這邊也會使力。」
其實紀澄早就有將「清箋」推展開來的意思,她有自己的雄心壯志,希望將來有一日「北清南顧」能夠齊名。
但要做到這一步,靠紀澄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夠的,蘇青瓷那邊要下點兒功夫,而余夫人那邊她也需要幫助。剛才在余夫人家中習畫時,紀澄就邀請了余夫人入股清藏閣,余夫人說是要考慮幾天,不過這樣既文雅又能賺錢的事兒,想必她是不會拒絕的。
余夫人跟著林老大人這許多年,不僅收藏頗多,認識的達官顯貴也多。有些人家沒落了可又不好意思將家傳之寶拿出來賣,有餘夫人在其中牽線,清藏閣應該可以收到不少好東西。更何況,紀澄的「清箋」要趕上南方的顧箋還需要余夫人指點。
紀澄畢竟年紀太小,即使有心思去吟風弄月也沒多少時間,但余夫人可就不同了,閑暇無事,全部心思都寄托在春花秋月之中,制箋、印箋、畫箋都有獨到的心得的。
等交代這些事,紀澄又吩咐白壽春找人打聽齊家的事情,還有摸清齊正的行蹤和喜好。
白壽春雖然心裡納悶兒,卻一句話不提,他能爬到今日的地位秘訣不多,多聽少說絕對是其中一條。
紀澄回到沈府去給紀蘭請安時,剛進門就見一個茶盅砸過來,然後便聽見紀蘭厲聲喝道:「你給我跪下。」
紀澄垂眸看了看地上的水漬和碎瓷渣,再看紀蘭的臉色,心裡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所以她也沒聽話地跪下,繞過地上的水漬笑盈盈地走到紀蘭身邊道:「姑姑這是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有話慢慢說,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又添皺紋。」
紀蘭看著紀澄眯了眯眼睛,緩緩坐回椅子上,「鋪子的事情果然是你做的。」
紀澄沒有否認,事已至此她否認也沒用,原本她也就沒想瞞著紀蘭,只是沒想到她發現得這樣晚。
「早在你讓紀家的掌柜退出我的鋪子時,是不是就在算計這一日了?」紀蘭指著紀澄的鼻尖問。
「沒有。」紀澄當然不肯承認。「當初爹爹將鋪子給了姑母,本就不該再插手店鋪里的事情,為了向姑母表示誠意,我一進京就讓那些掌柜的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