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郝仁半個字沒提此事,但紀澄知道,若是自己不幫他,郝仁是很可能以出賣她來換取活下去的機會的。換做是她,她肯定是會那樣做的。
秋日裡磬園黑洞洞的,晚上的風凄厲地刮著,仔細側耳聽彷彿能聽到凄慘的叫聲和哭聲,嚇得榆錢兒都快貼著紀澄走了。
到了九里院山腳下的竹林外面,紀澄道:「你別在這兒守著我了,自去找一處避風的地方歇會兒。」
榆錢兒小聲地道:「那竹林有古怪,姑娘你若是進去了又出不來怎麼辦?這麼冷的天兒,也不知道二公子還記不記得來呢?」
紀澄道:「無妨,我自有準備。」
紀澄的確是有備而來,她身上帶著絲線,進林子時就將絲線拴在了竹子上,然後每走兩步就再拴一根竹子,如此她若是想出來時,順著絲線就能找到出路,為怕絲線細弱被風吹斷,紀澄還特地找了最結實的棉線纏做好幾股才算放心。
竹林里一個人都沒有,竹濤簌簌,彷彿無數鬼步在靠攏,紀澄恨不能捂住耳朵不聽,她將身上的煙藍緞麵灰狐毛出風的披風攏了攏,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見沈徹來,紀澄索性脫了披風搭在旁邊的一竿斜彎的竹子上,取了桃木劍作舞來取暖。
一曲將盡,紀澄一個回身翻轉的動作收尾,抬起眼皮時正好看到對面依竹而立的沈徹。
紀澄心頭總算是鬆了口大氣,其實她是真怕沈徹逗著她玩兒放她鴿子,畢竟在素玉山時,他語氣里是玩笑居多。
「還是夏夜裡那次的劍舞更好。矯若游龍,麗如炎鳳。」沈徹道。
紀澄收起劍背在背上,道了聲「徹表哥。」
沈徹往前走了幾步,紀澄這才能隱約看清他的樣子,今夜無月,連星光都有些疏淡,和著山上九里院的寥落燈光灑在沈徹的身上,讓他別添了一股幽秘之感。
這樣的夜色,很容易就染上曖昧。
「抱歉,今夜在外有點兒應酬,讓阿澄久等了。」沈徹又道。
紀澄這回是真愣了,從紀姑娘到澄表妹還算自然,那次在馬球賽的更衣室里沈徹的眼睛佔了她的便宜後就變成了澄妹妹,紀澄知道這是風流公子逗自己玩兒呢,但完全沒想到今夜直接就變成了「阿澄」,以至於紀澄都懷疑自己是來和沈徹幽會的「情人」了。
紀澄的耳朵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臉上還有灼燙感。其實比起男子的容貌,紀澄覺得男子的聲音反而更能蠱惑人。
此時沈徹的聲音帶著夜色的低淳,像油滴一樣糊住了人的心竅。而他的人就那樣直直地立在她的眼睛裡,躲也躲不開。
紀澄素來知道沈徹長得一副迷惑人心的好皮囊,因著她比較抵觸這個人,對他的某些行徑也很不以為然,未免被表象所迷,以前見面時紀澄都盡量避免去看沈徹。
可今夜大概是夜色太濃,以至於紀澄稍微放肆地打量起眼前人來。
鬢若刀裁,目如點漆。在寒星的疏落光輝里,沈徹的肌膚就像寒山玉石散發著清輝,玉石這種東西是越看越有味,恨不能放在手心裡把玩才好。紀澄心想這人真得老天爺的眷顧。
骨如寒山,肌如玉石,偏偏臉上卻帶著無害的微笑,直教紀澄越發清醒,沈徹這個人是冷在骨子裡,玉石再美也是塊石頭。
紀澄微微垂眸不再看沈徹,這人笑得雖然無害,可又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以至於理智如紀澄心肝兒都有些顫,她自然不是閱女無數的沈徹的對手。
「阿澄冷不冷?」沈徹又問。
體貼如斯,頗有黃鼠狼給雞拜年之感,紀澄打了個寒顫,頭卻在左右搖動,表示不冷,其實她是被沈徹突如其來的溫柔給嚇到了。
沈徹輕笑出聲,「你身子骨倒是好,不過我卻有些冷,跟我來吧。」
話說沈徹在外頭是個什麼模樣紀澄不知道,但他在府內對一眾姐妹那真是沒個笑臉的,女大避父,何況還只是兄長,所以這兩回沈徹待自己那叫一個笑意盈盈,紀澄雖然不至於嚇得腿軟,但心裡已經七上八下,等著他圖窮匕首見了。
等紀澄跟著沈徹走了一會兒回過神之後,臉色就徹底蒼白了下來。
竹徑幽深,七轉八彎之後,在竹叢後面現出了山石來,紀澄抬頭看了看天估算方位,此處應該就是九里院的正下方,這山石就是九里院所在的小山丘。
沈徹的腳在右前方地面上凸出來的小石塊上踩了三次,這山石壁上就慢慢顯出一道門縫來,隨著「咔咔咔」的幾聲響,那塊山石就往旁挪出一人寬的縫隙來,沈徹閃身進去,紀澄雖然頭皮發麻,但也只能跟了進去。
上回紀澄到竹林里來就發現了不妥,她壓根兒不敢深究,就怕自己撞見不該看到的,這回可好,直接就被沈徹給坑了。
紀澄已經明了,自己如果想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只是不知道沈徹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但不管他打的是什麼算盤,這個人肯定是很有信心的,否則也不敢把這秘、穴老巢展現在自己面前。
如果有得選,紀澄真想拔腿就跑,再也不管郝仁那狗屁倒灶的事兒。
山腹中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石桌,幾張石凳,不過看這房間的大小,應該是還有其他暗室,紀澄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那些暗室里都有什麼。
「坐吧。」沈徹指了指對面的石凳。
紀澄硬著頭皮坐下,這才看到桌上擺有茶具,剛才她太過緊張都沒留意道。
沈徹在紀澄對面坐下,一座紅泥炭爐立在他的右手邊,上有銅銚,冒著熱氣,想來裡面的水快要沸了。
紀澄看著沈徹分置茶盞,待水沸後澆水熱杯,沏了一杯熱茶遞給紀澄,紀澄捧入手裡,那茶蓋碰著茶杯發出「咔噠噠」的響聲,這是紀澄的手在發抖。
「是薑茶,你先驅驅寒。」沈徹溫聲道。
紀澄不再客氣,反正伸脖子和縮脖子都免不了挨到,她索性放開了飲了一口薑茶,胃裡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四肢百骸都舒展了開來。
「徹表哥。」紀澄怯怯地開口,不管怎麼樣,示敵以弱總是沒錯的。
「嗯?」尾音輕挑,以至於人精紀三姑娘都沒能解讀出沈徹的意思來。
紀澄深諳敵不動我不懂的把戲,她想今夜沈徹肯定比自己更想攤牌,所以她開口道:「徹表哥,我的披風忘在外頭了。」
「那你出去取吧。」沈徹自自然然地接話。
「我找不到路。」紀澄垂下眼眸,很坦白地道。
「我畫一幅給你。」說著話,沈徹還真從桌下取出紙筆來給紀澄描繪路徑,「這竹林里有朱先生布下的七星八卦陣,若是不懂破陣之法,轉上半個時辰神智就會受損,輕則昏迷數日,重則痴傻。」
紀澄心想這麼玄乎?她從沒接觸過這樣的事情,心裡隨存疑惑卻又不敢不信。
沈徹很快就畫好一幅路徑圖遞給紀澄,「這墨汁只能存留一盞茶的功夫,你儘快記住,否則如此佳人成了痴傻,倒是我的罪過了。」
紀澄聞言看向沈徹,這人臉上依舊帶笑,可儼然就是笑裡藏刀的笑面虎,她這是作了什麼孽,要遇到這樣個人來收拾她?
沈徹抖了抖手裡的畫紙,挑眉道:「傻愣著做什麼?」
紀澄趕緊結果畫紙來,先大略掃了一遍,記了個五六分,然後再細細看了看自己最不易記住的地方,這才拿起圖紙往外走。
山門在紀澄的背後關閉,她回過頭一看,幾乎再找不到剛才的山門。其實那山門是一塊嶙峋石頭,九里院所在的山丘本就是山石所築,這塊石頭山門就立在那裡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有活動的跡象。
紀澄照著沈徹所畫圖紙回去取披風,留心了一下四周,卻見她先才進林子時拴的絲線已經不知去向,不可能是被風吹斷了或者吹走了,自然是被人取走了。
如此小心謹慎?
紀澄拿了披風裹在身上,在原地踟躕,這是走還是留?若是走了,沈徹能看在親戚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馬么?紀澄咬著下唇想了想,估計紀蘭和自己都沒那麼大的臉面。
紀澄只好慢吞吞往回走,沈徹是圖財還是圖色呢?不管怎樣,紀澄已經下定決心只要價格合適,他要什麼給什麼了。
山石門再次打開時,紀澄臉上已經換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哪兒還有片刻前的憂愁與忐忑,談判桌上絕對不容你泄露絲毫的弱勢。
紀澄重新坐到沈徹跟前,發現他好像換了身衣裳。同樣是月白地錦袍,先前那襲是卷草如意紋,而這一襲卻是八寶紋,若是不留心很容易就忽視了。
而且先才沈徹身上隱隱有酒氣,的確如他所言是赴約剛回,連衣裳都沒換就到了竹林見她。現在酒氣全無,應該是梳洗過了。
面前的薑茶已經換成六安瓜片,湯色青碧透亮,紀澄品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卻甘,紀澄享受了一下這茶香,這才看著沈徹開口道:「在素玉山時徹表哥說知道我找你是為何事?」
「嗯。」沈徹啜了一口茶。
「那徹表哥能放過郝仁嗎?」紀澄開門見山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