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樁天作之合,但可惜沈蕁一眼就相中了楚鎮,紀澄權衡之後不敢輕舉妄動,還得試探一下沈徹的態度才行。
於是紀澄害羞地撇開頭,垂眸阻斷了楚鎮的話,「世子,我該回宴席上了。」
不待楚鎮答話,紀澄領著榆錢兒便匆匆離開了。留下楚鎮愣在原地,末了楚鎮私下詢問身邊伺候的小廝,這是怎麼了?
那小廝總不能說是人家姑娘沒瞧上你,只哄道:「是不是世子嚇到紀姑娘了?世子應該多笑笑的。」
楚鎮心想說不定還真是這個理兒,心裡打定主意,下回見著紀澄時,得對她多笑笑,要盡量和藹。
嚇到紀澄的不是楚鎮,而是前頭不遠處正在探頭探腦的沈蕁。紀澄覺得肉沒吃著可千萬別惹一身腥,所以想也沒想地轉身就往幽暗的小道走,一邊兒走一邊回頭留心她和楚鎮那邊的情形。
但走路哪裡能分心,沒走兩三步,紀澄就和轉到而來的沈御碰了個滿懷。沈御身上有酒氣,不如以往警覺,再加上紀澄的衣裳是深色的,在夜色了一點兒不顯,這才有了兩人相撞的一幕。
紀澄「哎喲」一聲,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撞到了牆,她趔趄著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被沈御一把拉住,這才沒摔在地上。
「御表哥。」紀澄穩住身子借著暗淡的燈光看清了來人。
沈御收回手,拇指和食指在袖下捏了捏,那指尖似乎還留有肌滑玉潤的觸感,若是可以放在鼻尖嗅一嗅,定然還有女兒家獨有的異香。
剛才的親近不過倏爾剎那,但沈御的鼻子已經捕捉到了紀澄身上的香氣,那不是女兒家尋常用的熏香、花露之類帶了的香氣,那樣的香氣會隨風而送入人的鼻尖,而先才的那股暖香,應是藏在女兒家肌膚之底的氣息,是洗盡鉛華之後依然留存的香氣。
淡淡的、暖暖的,紀澄身上的香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甜香,像一顆果子的甜味,可這世間有沒有任何果子能有那香氣中的甜蜜。
沈御淡淡地「嗯」了一聲,帶著小廝頭也不回地從紀澄身邊離開。
紀澄絲毫不以為奇,沈御本就是這種冷淡性子,對女子更是不假辭色。
紀澄不奇怪,但沈御身邊的隨從松嵐可就有些奇怪了,先才大公子明明是要去向主人家辭行的,怎的忽然又不往前頭亮晃晃的佳山堂去了,反而又拐回了原道。
松嵐以為沈御是改變主意,要重新回露潤軒。本來嘛,男人誰不愛那事兒,哪怕自個兒做不了,看著也能過過癮。但松嵐也知道他家主子素來最厭惡那些浪蕩子的行徑,只是有些情面卻不過才敷衍應酬了一番,先才那樂雲樓的女史想親近沈御,被他兩指捏住手腕,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只但願他家主子稍微憐香惜玉一點兒,沒捏碎那嬌滴滴的小娘子的骨頭,多嫵媚的小娘子啊。
松嵐跟在沈御後頭,以為他要重回露潤軒,哪知沈御走到一半卻不動了,單手撐在旁邊的樹榦上,不知在沉思什麼又在忍耐什麼?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得沈御道:「走吧。」
這又轉過了身往佳山堂去,松嵐心想,這是逗著人玩兒吶?
南郡王府繁雅奢靡的菊花夜宴好似將京師貴人所有藏之於人後的腌臢之處都呈現在了紀澄的眼前,當然這樣的夜宴什麼魑魅魍魎都往外冒。
紀澄在冒冒失失地撞著沈御之後,總算收回了心神打算回偶得香,哪知才沒走幾步,又見著沈徹從花叢後面走出來。
紀澄如今對沈徹是又恨又怕,見著他低眉順目地喚了聲「徹表哥」。
沈徹從暗處過來,當燭光映到他的左頰時,一枚淡淡的粉色的唇印就在他的下顎處顯了出來。
紀澄和沈徹本沒什麼言語,行過禮後就要離開,哪知餘光剛好掃到沈徹下顎的唇印,僅僅只是遲疑了一息,紀澄就回過身叫住了沈徹。
紀澄也不好對沈徹直說他臉上有唇印,怕戳得沈徹「羞憤」就不好了,所以就將自己隨身帶的小鏡送到了沈徹跟前。
紀澄這隨身小鏡很是方便,時人多用把鏡,而她這比三枚銅錢大小的鏡子卻是以絲絛系著隨身掛著,那鏡身是以象牙絲編織的鏤空海棠花,剛好將小鏡嵌在裡頭,下頭垂著粉、紫二色花結,別緻又新穎。
沈徹不語地掃了紀澄一眼,紀澄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左下顎,沈徹似有所悟,「將你的手絹給我。」
紀澄又將自己的手絹遞給沈徹,他擦了擦下顎的口脂印,側頭問紀澄,「乾淨了嗎?」
紀澄點了點頭。
沈徹便將那擦過口脂印的手絹又塞回了紀澄手裡,邁步走了。
紀澄只覺手絹燙手,順手扔到了一邊的水渠里。她那手絹普通得緊,因著聽過太多「手絹訂情」的故事,她那手絹不過白娟一張,且不過是普通布料,既不繡花也不寫字,任誰撿了也證明不了這是紀澄的手帕。
「澄妹妹。」蘇筠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喊住紀澄。
「筠姐姐。」紀澄停下腳步,看著艷光四射的蘇筠。
「澄妹妹,先才同徹表哥說什麼呢?好似還見著徹表哥送你東西。」蘇筠捂嘴玩笑般地開口。
紀澄心裡對沈徹多少有些怒氣,這人不僅不感激自己免除他的尷尬不說,簡直就是拿自己當伺候他的丫頭在使喚呢。
紀澄也是怨恨自己的「狗腿子」,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將來還指望沈徹能少奴役她一點兒,或許看在她那樣忠心耿耿,柔順聽話的份兒上,關鍵時刻能保紀家一下,或者放紀家一馬。
紀澄也是想得開的人,都走到這個份兒上了,反抗也反抗不得,便只能盼望將來情況可以翻轉,畢竟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只盼望沈徹夜路走多了,將來也有把柄被她握住,到時候再重新談判,將功補過。
這會兒蘇筠來問紀澄,紀澄看著天真嫵媚的蘇筠,可不願意替沈徹背鍋,也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靠近蘇筠的耳朵道:「先才徹表哥打那邊出來,我見他下顎上有口脂印,就提醒了他一聲,他問我要手絹擦印子。喏,那手絹我剛扔水裡了。」
借著燈光,蘇筠一眼就看到了水渠里的手絹,再看紀澄那一臉的嫌棄,忍不住為心上人辯解道:「那些女史各個都狐媚得緊,沒羞沒臊的,見著男人就往上貼。」
紀澄皮笑肉不笑地想,先才在花叢後聽到的那一出活春宮,指不定就是沈徹弄出的動靜哩,她也不同蘇筠爭論,只點頭算是附和。
正說著話,沈芫從不遠處走過來,「可算是找著你們了,聽說古月樓那邊兒正熱鬧,咱們也去瞧瞧吧。」
沈芫上來拉住紀澄和蘇筠的手,她的鼻息間全是酒氣,可見是喝多了,今夜就沒多少人沒喝多,紀澄趕緊摻扶住沈芫,沈芫鬧著要去古月樓,紀澄和蘇筠也只好跟了去。
真是沒想到平日端雅守禮的沈家三姑娘也有這般任性的時候。
到了古月樓,誠如沈芫說的一般熱鬧,今日來的紀澄這一輩兒的不論男女幾乎全在樓里了,當然露潤軒的那些人是例外。
所有人都在古月樓的二樓,紀澄只見眾人都圍著欄杆,不知在看什麼,她扶了沈芫過去,才見古月樓的樓下平台上設了一張巨大的圓桌,桌上置杯盤果碟,盛珍饈佳肴,且這巨桌正被下頭的小童推著在緩緩轉動,那上頭除了杯碟之外,還有許多竹圈。
紀澄頓時明白這是在玩兒套環哩。紀澄再環顧四周,果然不見二樓有任何酒水伺候,想吃什麼想喝什麼都得拿竹環從樓上往下扔了去套,套不著就沒得吃喝。
對於這些王公勛貴家的公子、姑娘而言,何時缺少過吃喝了,擺在手邊都不懶得掃一眼,偏這會兒要靠自己的準頭去套,眾人都來了興趣。
紀澄看的時候,沈御正幫旁邊的盧媛套那樓下的一盞清茶。只見他不過隨手一拋,竹環就穩穩地將那盞清茶圈在了其中,眾人連聲稱好。
樓下的小童小心翼翼將那盞清茶取了出來,放在從樓上垂下去的一個竹籃里,樓上的丫頭緩緩地收起繩索,將那竹籃提了上來,然後再把清茶取出敬給盧媛。
盧媛美滋滋地飲了,一雙妙目眨也不眨地看著沈御笑。沈御神色倦倦,以手捏了捏眉心,盧媛立即關切地問了兩句,因為人聲太吵,紀澄也聽不真切,但觀沈御應了兩句,竟也不似平日的冷漠。
紀澄心想莫不是盧媛小有所得了?
眾人鬧哄哄的,沈御之後又有幾人投了竹環,有中的,也有未中的,喝彩聲、起鬨聲不斷。
片刻後,王四娘突然出現在紀澄的視線內,讓她著實吃了一驚,悄悄地問沈芫,「王四娘怎麼來了?」
雖則王悅娘出了那樣的事情,但知道的人並不多,或者說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敢點破,畢竟王悅娘如今可是入宮侍奉去了。
王家有王淑妃和王悅娘兩人入宮,更加水漲船高,便是南郡王府也不能不給王家面子,下帖子時王家肯定是重點邀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