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知道龍管事是她父親身邊最得力最忠心的助手,所以什麼事兒也都沒瞞他。
「龍叔叔,有件事兒二公子說得沒錯,既然他下定了決心那麼做,不是我們,他也會挑其他人的。既然二公子已經看中了紀家,紀家就沒有退路了。事情知道得太多,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紀澄道。
龍印點了點頭,「老爺也是不放心姑娘,才讓我上京師來一趟的,姑娘說的這些道理老爺都懂,也是讓我到京師來輔助姑娘的。」
紀澄點了點頭,「爹爹身邊恐怕離不了你,而且那樁事情若要做的話,重點就是晉北,你在京師幫我也沒用。你回去同爹爹說一聲吧,我的事情不管成不成,最遲明年春天我就會回晉地的,讓他不要掛心。」
龍印道:「其實看了姑娘的信,老爺心裡已經有打算了。姑娘是怎麼想的?譚家一直卡著軍械,咱們以前要貨都得求著他們家,如今這事兒怎麼開頭呢?」
紀澄道:「龍叔叔,我這兒有一封信是給子云哥哥的,當初同二公子商議時,我的要求就是讓他保住紀家和凌家。如果我們和凌家能聯手,這事兒就要好辦得多。但願子云哥哥看了我的信能同意。」紀澄不無嘆息,她和凌子云已經不復當初,也沒有把握他會不會同意。
「龍叔叔,如今我身邊有人監視,所以這信只能通過你轉交,將來有什麼事兒,也只能拜託你兩邊跑了。你若是有得用的能信任的人就讓他在晉地和京師兩邊跑,信若是落在別人手裡終究是個禍害。」紀澄道。
「我明白。這回我就帶了我的徒弟過來。」龍印將小德川引薦到了紀澄跟前,才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瘦瘦弱弱的,很容易被人忽略,由他兩邊傳信的確是很妥帖。
回到沈府以後,紀澄想著現在自己就是個給沈徹跑腿兒的,為了能讓主子放心,她也得回個話,只是她懶得見沈徹,想著就噁心。現在紀澄的消息也算靈通了,在蘭花巷的時候,就有人把小魚仙的事兒捅給了她。
紀澄是見過楚得那群人是怎麼玩兒女人的,如今居然玩兒出了人命,這群人模狗樣的一個個都不是東西,女子就是命賤,甚而為女人也是悲哀。紀澄也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是個男子,那她的一切苦惱就都沒有了。
「把南桂叫過來吧。」紀澄對柳葉兒道,「對了,這幾日她怎麼樣?」
柳葉兒道:「姑娘放心,即使我不在,我也是讓人看著她的,規規矩矩的,既不多問,也不多看。不過看起來武功好像真的不錯,早晚都打拳,虎虎生風的,晚上睡覺都不躺著,盤腿坐著說是調息。」
紀澄心想這不是個道行深的,就是個真簡單的,不過以她對沈徹的猜測,南桂要是能簡單她紀澄就把腦子摘下來當球踢。
南桂到的時候,紀澄慢慢地道:「南桂,請你轉告二公子一聲,我父親已經給我回信了……」
眼見著紀澄就要吐露內情,南桂趕緊打斷道:「姑娘,二公子讓奴婢到你身邊就只是負責傳個話。一切內情,南桂都是不敢知道的。姑娘有話,奴婢可以轉告公子,但具體是什麼還得姑娘親自跟二公子說。」
紀澄眯了眯眼睛,果然跟她料想的一模一樣,南桂是絕對不敢聞之詳情的,而她——紀澄,一個黃花大閨女憑什麼要跟沈徹私下談話呀?若是被人發現了,她將來怎麼辦?
什麼風險都壓在了紀家和她頭上,沈徹的尾巴倒是乾乾淨淨的,紀澄想著就來氣兒。
不過表面上當然不能顯出來,紀澄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道:「那南桂你就轉告二公子一聲,說我有話同他講。」
南桂點了點頭。
南桂離開的時候,榆錢兒「叮叮咚咚」跑到紀澄面前報告,「姑娘,簡直神了,你是沒看到南桂那動作,咻一聲就飛到了房頂上,眨個眼睛就不見人影子了。」
大概是曾經見過沈徹的身輕如燕,所謂的輕功已經不再是存在於紀澄的想像中了,這回南桂的事兒並沒能給她太大的觸動。
倒是榆錢兒少見多怪地咋呼。
以南桂的級別本是見不著沈徹的,她的直接負責人是一個叫「十二」的人,也就是她的師傅。在到紀澄身邊之前,南桂已經執行過許多次任務了,都是異常兇險的,而這次的任務簡直就像是給她修養生息似的。
可是以前那麼多次出生入死的任務,南桂都沒能見到靖世軍的「靖主」,就連她的師傅十二也並不直接向靖主彙報。哪知這回這樣簡單的任務卻讓她見著了,而且還是靖主親口吩咐的任務。
南桂內心激動地待在密室里等著消息。其實她原本也不知道沈家二公子就是「靖主」的,可是有一次她曾在她師傅的屋裡見過馬朝。
她師傅對馬朝畢恭畢敬,一看就知道馬朝是更高級別的人,而如今南桂又在沈家見到了九里院的總管事馬朝。雖然當時馬朝去見她師傅是是喬裝打扮過的,但這一次南桂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總管事馬朝。
倒不是馬朝掩飾不利,而是南桂天生的本事就是對見過的人過目不忘,不管他們怎樣易容、怎樣喬裝,南桂都能認出來。
本來馬朝的主子未必就是靖主,可是南桂見到沈徹時,不知為何就認定了他肯定是靖主——那個很多人都想探知確切身份的靖世軍首領。
聽到有軲轆滑動的聲音,南桂抬頭一看,只見從高處緩緩降下一個木車,衣紫袍著玉冠的沈徹就出現在了南桂的面前。
南桂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埋下了頭低下了眼皮,這麼多年見過這麼多人經歷過那麼多事,只有見到沈徹時,她才會不由自主地低頭,所以南桂覺得舍他外還有誰能做靖主?那個據說修為已臻化境,功夫鬼神莫測的靖主。
對南桂這種自幼習武的人來說,等閑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就讓她低頭。雖然南桂也瞧不出沈徹的修為,甚至連他會不會武功都不敢肯定,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太無害了,可是偏他往那裡一站,倒不是說他氣勢壓人,可是南桂就想腿軟。憑著這種過人的直覺,南桂死裡逃生了好幾回。
南桂低著頭等著靖主發話,她其實沒想到不過是傳個話,靖主居然會親自下來見她。
沈徹看著低著頭規規矩矩地站著的南桂,這可和馬朝以及十二嘴裡的那個精明細緻的南桂不同。
沈徹又看了南桂一眼,心裡大約已經明白南桂是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怎麼猜到我身份的?」沈徹直接問道,既然出現了破綻他自然要問清楚原因然後補救。
南桂低聲把原因坦白地道出,沈徹也是無語,這種什麼都不做就讓對方腿軟的事兒他也沒法控制,不過這世上的大部分人也不會像南桂這樣敏銳,而南桂也只是因為身在靖世軍,所以才能一下就猜出他的身份。
沈徹不以為慮,覺得將南桂放在紀澄身邊也算妥帖。
「紀澄那邊的事情容不得有絲毫閃失,但凡你有看不懂的或者覺得有異常的地方都要來告訴我。」沈徹道。
南桂堅定地點了點頭。
其實幹她們這一行的,情報都會先經過自己過一遍,這裡面有自己的判斷,有些東西選擇上報,有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就隱瞞了下去。可是聽靖主這樣說,南桂立即就明白了,反正事無巨細只要有異常都要往上報。
能讓沈徹親自過問,南桂心想這件事一定特別重要,所以儘管這幾日紀澄和她的丫頭們對她都特別好,並不因為她「細作」的身份就另眼相看,可是靖主已經發話,就沒有人情可講了。
紀澄的確是抱著這個打算才禮下於人的。
「姑娘,你看著南桂就不膈應嗎?我每次都生怕被她套出話來。」榆錢兒心有餘悸地道,幸虧是柳葉兒和南桂住一個屋。
紀家的事情紀澄沒有隱瞞柳葉兒和榆錢兒,其實有些事本不該告訴她們的,可是她們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成日待在自己身邊,很多事情又瞞不過去。話只說一半反而會造成誤解進而可能壞事兒,所以紀澄給了柳葉兒和榆錢兒選擇的絢麗。
當初紀澄是想將兩個丫頭嫁出去當正頭夫人的,嫁入尋常人家,有紀澄給她們準備的嫁妝,絕對可以在婆家鼻孔朝天的生活了。可一旦柳葉兒和榆錢兒知道得太多,尤其是知道了靖世軍的事兒之後,紀澄就不可能放她們離開了。
兩個丫頭和紀澄是情同姐妹,也心疼她的境遇,所以都表示絕對不肯離開紀澄,所以紀澄對她們也沒什麼隱瞞。
既然柳葉兒和榆錢兒都和紀澄綁在了一條船上,紀澄心裡的打算就是將來她若是嫁了,就將柳葉兒和榆錢兒都收了房,她不是嫉妒的人,也不在乎男人睡在誰的屋裡多一點,柳葉兒和榆錢兒生的孩子紀澄也會視如己出,若有必要記在自己名下當做嫡子她也是萬分情願的。絕不可能為了個男人傷害這麼多年姐妹的情分。
是以紀澄也不為柳葉兒和榆錢兒的未來操心,反正有她一口飯吃,就餓不著兩個丫頭。
不過這話真心是說得太早了。
卻說紀澄得了南桂的回話,本以為又是要大晚上的冒著風雪翻牆去「幽會」沈徹,哪知道南桂卻將她引到了跨院後面東北角的一處水井處。
這是平日里僕婦打水洗衣裳的地方,比較偏僻,這會兒屋子裡的人都睡著了。干體力活的人都辛苦,睡下了就死沉死沉呼嚕聲四起。
紀澄看著水井裡倒映出來的自己的樣子,回頭看向南桂,「你確定我要下去嗎?」紀澄心裡掂量了一下,自己會鳧水倒也不是很害怕,就是冷得厲害。
這口井的水面不高,大概要下去一丈多才能觸到水面。南桂攔抱起紀澄往下一跳,一腳卡在井壁上不知道踢到了什麼,井壁上居然兩處一道門來,南桂摟著紀澄閃身而入。
南桂一直將紀澄送到九里院的腳下,這才開口道:「姑娘,從這樓梯上去就是九里院下頭的密室了。奴婢就不上去了,在這兒等你。」
紀澄從樓梯上去的時候,心裡的震撼都還沒有散去,剛才地下的通道四通八達,有這樣的密道,就算沈家被抄家,該逃的人也都能逃出去。
而且那密道雖然彎七扭八,但紀澄能感覺出裡面是有門道的,自打紀澄從沈徹手裡拿到了竹林的破解法門之後,雖然她於陣法沒有研究,可她能感知這密道也是以陣法布置的。即使別人闖進來,解不開陣法,也是枉然。
紀澄敲了敲自己的腦子,紀家重建的時候下頭也修了密道密室,可是跟沈府這密道一比,那真是可以被笑掉大牙了,到底還是底蘊、見識、學識都差太遠了。
紀澄從樓梯上到地面的密室時,又不同於她上次和沈徹見面的那一間了,不過想想也是,九里院位於小山丘上,這山丘雖然是人築的,可面積也不下,所以九里院之下還不知藏了多少這般大小的密室。
密室里空蕩蕩的,只中間一張四四方方的小桌,桌上擺著一疊賬本,兩側置了兩個蒲團。
沈徹正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之上。
「阿澄。」沈徹頷首帶笑地道。
紀澄最怕聽見沈徹叫她「阿澄」,御下以親近通常是想要奴役對方的前奏,何況女兒家的名字多不外傳,只出於長輩之口,入於夫君之耳。
紀澄也笑著在蒲團上坐下,「徹表哥還是叫我表妹吧,更親近些呢。」
沈徹但笑不語,用沉默的笑容提醒了紀澄一個道理。做下人的不要多嘴的反駁主子的話。
紀澄聳聳肩,「不過表哥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好。」
「看來阿澄從伯父那邊得到好消息了。」沈徹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頓時又讓紀澄感覺到了壓力。
這個人笑的時候,你覺得他是在打鬼主意算計你,可他不笑的時候,你又害怕是不是惹到他哪根毛不順了,真是難以伺候。
「是。我爹爹說我們紀家是三生有幸能夠和徹表哥合作,我們的誠意是十足的。」紀澄道,既然已經確定要下水,就不會再回頭望向岸邊,以為衣服還沒打濕,還有回頭路。
沈徹點點頭,示意紀澄繼續。
「這幾年我爹爹身體不好,生意都是交給我在打理,可是我一個女兒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出面,所以紀家的很多生意一直採取的都是保守的姿態,並沒有什麼發展。雖然在晉地還算排得上號,但要跟譚家爭奪軍械那一塊的生意,卻還少了底氣。我想著最好能聯絡凌家一起抗衡譚家。」紀澄道。
沈徹道:「無需。你需要什麼我這邊都可以支持你。不過時間太緊,我目前只給你籌措了三百萬兩銀子,等明年春天,我可以再給你調集五百萬兩。」
好傢夥,紀家如今整個兒的家產也不過四百來萬,沈徹張口就是三百萬兩可流動的銀子。
沈徹自然看到了紀澄因為吃驚而微睜的眼睛,苦笑一聲,「別覺得我是財大氣粗,這麼點兒銀子要將整個靖世軍運轉起來還遠遠不夠。所以,我請阿澄來幫忙是誠心實意的。」
沈徹的視線掃向桌面上的那疊賬本,「這是西部商路的賬本,阿澄既然已經著手同西域那些人交易軍械的事兒,一事不煩二主,這條路也請你一同管起來。當然我也不會讓阿澄白白出力,紀家可以入股,我們按照約定分紅。有我做你的後盾,很多事情你做起來就不用像以前那般顧忌了。」
紀澄從小就在銀子堆里生活,從來不嫌銅臭,反而喜歡得緊,若不是喜歡,又怎麼肯下功夫向她父親學習這男子才能大展拳腳的生意之事。
紀澄在賺很多很多銀子和骨氣裡面只猶豫了三息,就點頭道:「好,這活我接。」
沈徹的笑容重新浮現,「這些賬目不能帶出這間密室,這裡稍顯簡陋了些,你可以將你的要求都告訴南桂,等你下次來的時候,這裡就能布置成你喜歡的樣子了。」
小恩小惠而已,紀澄才不屑於感激哩。不過能有個讓自己舒服的房間,總比讓她跪坐在蒲團上膝蓋疼要來得好。
「方才說到晉北的事情,不知道徹表哥知道多少。譚家是當地最大的地頭蛇,有些事情不是銀子就能解決問題的,紀家是起步太晚,完全不能和譚家比,有些事有凌家在裡面調和,我想做起來會更容易。」紀澄道。
沈徹笑了笑,很明白紀澄的私心。她這是要力保凌家,將凌家拉到他們一條船上來,以防自己找清算凌家吧。凌家在私犯軍械上走得可比紀家遠多了,樁樁都是砍頭的罪。
「若是能讓阿澄安心,我可以同意讓凌家進來。不過凌家只能是看你的面子進來,至於願不願意就看他們自己了。」沈徹道。
紀澄趕緊道:「我明白。我在信里也寫了的,是我們紀家想佔住軍械這條線,徹表哥這邊的事情我一個字也不敢提的。信寫好了還沒有寄出,我不敢自作主張,要等表哥點頭了我才敢行事。」
沈徹向前傾了傾身子,低聲道:「表妹是最知情識趣的。」
聲音低啞,又像裹著油一般醇厚。紀澄便是有心引誘男子那也是規規矩矩的談些共同喜好而已,連眼睛都不敢亂眨就怕落得個輕佻的印象。同凌子云那會兒是大大咧咧的青梅竹馬之情,曖昧之氛是一點沒有的。
這會兒沈徹傾身說話,頓時叫紀澄嗅到了來自於男子的那種叫女兒家面紅耳赤心跳加速的氣息來。無關乎情\愛,但的確叫人心慌意亂,不知作何反應。
於是紀澄就像無數清純天真的姑娘家一般,慌亂地垂下眼皮道:「我得回去了,不然若是被人發現就糟糕了。」
紀澄走出密室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的愚蠢了,真是個笨蛋,躲什麼躲,紀澄暗啐了自己一口,這一躲就顯得沒底氣兒了,這樣的登徒子就合該給他一耳光扇回去。
紀澄做了半息地扇沈徹耳光的美夢就回了神,不切實際的事情還是不要多想。
南桂在前頭帶路,紀澄平息了情緒,努力去記這蜘蛛網似的地底密道。
一回自己屋裡,紀澄趕緊去了筆墨出來,將剛才腦子裡圖形畫了出來。
柳葉兒好奇地看著紀澄手裡畫的那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姑娘這是什麼?」
紀澄閉著眼睛道:「別打擾我。」
這些蜘蛛網只有和地上的地形重合起來才有用,可是地下難辨南北,紀澄細細地回憶著自己剛剛下井時的方位,在對照著自己腦海里的沈家的園子逐一交叉比對,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才勉強弄清楚了大致的結構。
不過這幅圖的正確與否還得經過日後的驗證。
可若是沈徹見到這幅圖的畫,只怕要被紀澄給嚇到。才走了兩次,她就已經完全記住了複雜的路徑,並且連蒙帶猜地將沈家藏著的密道入口繪製出了五分之一。剩下的之所以沒能繪製出,是因為紀澄沒有走過那些密道而已。
許是累了,紀澄難得地好眠,一覺就到了大天亮,一睜開眼就又是忙忙碌碌累心累身的一天,紀澄在床上打了個滾,將被子夾在腿間,捨不得離開溫暖而安謐的被窩。
沈徹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他鼻息的熱度紀澄幾乎都還記得,紀澄眯了眯眼睛,沈徹是什麼意思?還想財色兼收不成?
紀澄想起沈徹那些個風流韻事,就覺得不無可能。便是拿紀澄自己來說,如果她處在沈徹的位置上,也不會介意使用一點兒美色,讓自己手下的人對自己忠心耿耿、服服帖帖。
紀澄知道沈徹和自己是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