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心裡一沉,「你是不是也……」
沈徹搖頭道:「大哥你想多了。我之所以不幫你,是因為紀澄絕對不是你妻子的合適人選。
「為何?」沈御問道。
沈徹斟酌片刻道:「紀家目前在和晉北太守袁謙合作,私鑄軍械販給西域。」
沈御眼睛一睜,卻沒接話,等著沈徹往下繼續講。只是他心裡已經捲起驚濤駭浪,沈御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紀家如此做法如同叛國無疑。
「幾年前紀家就是靠私犯軍械東山再起的,這兩年已經收手,雖然這些蠹蟲不除不快,但現在並不是時候,如今北胡將亂,西域一定不能出事,只能將計就計利用紀家這幫人分化西域的勢力,將來秋後算賬時,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沈徹道。
沈徹的話說得如此明白,沈御還有什麼不懂?和紀家聯姻,一旦將來事發,沈家肯定會受牽連。所以紀澄是絕對娶不得的。
雖然紀蘭也算是紀家人,可她已經嫁入沈家二十來年,紀家後來做的事情和她並無關係,所以即使紀家出事,她也不會牽連多少。但紀澄就不同了,很多事情都是經由她的手完成的,再且沈御是沈家二房的嫡長子,也關係著沈家的延續,他的妻子人選如何能不謹慎?
沈御從九里院離開後並未回常衡院,蕊雪低著頭在燈下給沈御做褻衣,一直到夜深時,才見醉醺醺的沈御被長隨扶進來。
蕊雪忙地上前接了,扶著沈御在榻上先躺下,又輕手輕腳地將他的鞋襪脫了,轉身出門低聲吩咐小丫頭去煮醒酒湯。
沈御醉得人事不省的怕是不能沐浴了,蕊雪知他愛潔,替沈御除下衣裳,打了水來替他擦身子,清理完畢後醒酒湯也煮了來,她又伺候沈御服下,這才吃力地想扶起沈御去床上睡覺。
沈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似乎聞到了紀澄身上的香氣,戴著淡淡的桃香。那回在南郡王府的園子里撞著她後,那股香氣就一直縈繞在他鼻尖。
說實話,紀澄雖是少見的美人,可她再美也只有一種美態,而這世間上的美人,或許沒有紀澄那般精麗的五官,但卻也別有美態,或裊裊、或妖嬈、或天真、或艷麗,為何偏生她的香氣只是聞過一次,就繞在了他心上?沈御自己也不得而知,只是午夜夢回,偶有綺思之夢,總是難免想起她來。
大抵天生的尤、物便是如此,你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尤物」二字,只是一個照面便已經魂牽夢縈。
沈御的傷愁還有杜康可解,余了還有體香可人的蕊雪可以溫存,有些人的憂愁可就沒那麼容易開釋了。
譬如紀澄醉後睡了一覺醒來,懸在頭上的利劍依然寒光攝攝,沈徹不見蹤影,她的行動卻也不得自由。
南桂寸步不離地跟著紀澄,醜話早就說在了前頭,「公子說沒人會虧待柳葉兒和榆錢兒,只是她們暫時不能回姑娘身邊伺候了。蘭花巷那邊,姑娘若是沒有異動,公子也暫時不會動他們的。」
紀澄最後一絲僥倖都已經湮滅,她在北胡的暗線肯定已經被連根挖起。如今紀家算是命懸一線了,全都掌握在沈徹手裡。
「你家公子有說什麼時候見我嗎?」紀澄問。
南桂搖了搖頭。
這時候了紀澄也無需估計所謂的什麼自尊,「那你能不能幫我跟你家公子傳話,說我想……」紀澄想了想,改變了措辭,「說我求見。」
南桂道:「如今連我也見不著公子,上頭只吩咐讓我好生伺候姑娘。」
紀澄心裡急得火燒五臟,在面對老太太時卻還得滿臉含笑,如今能給紀家留一絲血脈的機會大概就在老太太的一絲同情了。
「咦,你身邊那兩個小丫頭怎麼不見了?」老太太人雖老了,心卻一點不瞎,紀澄放著身邊那兩個從晉地來的丫頭不用,進出都帶著後來沈家給的丫頭,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紀澄笑道:「榆錢兒病了,我怕她過了病氣給院子里的人,就送她回了蘭花巷讓柳葉兒跟著去照顧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不再多問。由紀澄陪著用了早飯,下午園子里的客人還沒走完,有女眷過來陪陪老太太摸牌,紀澄便在一旁幫老太太看牌,她精於計算,原先在家裡摸牌時就少有人能贏她,偶爾幫老太太指點一張,總是關鍵,一個下午下來,老太太手風十分順,贏錢是小事,主要是尋個開心。
晚上沈徹過來跟老太太問安,紀澄破天荒地沒有主動避開,老太太也只做不曉紀澄的異常,笑著看向走進來的沈徹。
沈徹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掃了一眼紀澄這位表妹,唇角含著淡笑,同平時似乎別無兩樣。
紀澄倒是一直偷看沈徹,想從他臉上尋出個蛛絲馬跡來,可若是沈徹不想叫你猜出他的心思,你就沒法子看出他的情緒。
於人而言有時候死其實不難,最難的是等死的這段時間。
剛說過幾句話,老太太問的話就又繞到了親事上頭,「日子過得真快啊,這都又六月了,一年都過了一半了,等翻過年去你就二十有四了,親事再耽誤下去別人可怎麼看?就連你大哥都覺得家裡冷清了,你倒好一點不著急。這回再由不得你耍滑頭了,最遲九月我替你開賞菊宴之前你的親事如果定不下來,我就隨便幫你指個麻子臉。」
沈徹笑道:「敢情是老祖宗想吃芝麻餅了,連娶孫兒媳婦都惦記著麻子臉。」
老太太嗔笑地打了沈徹一下,她在這個孫兒面前慣來做得跟小姑娘一樣,老來少就是如此。
在沈徹插科打諢的時候,老太太餘光一直掃著紀澄,她見紀澄聽見沈徹的親事時,臉上並無羞澀的反應,心下以為是自己猜錯了,難道這二人之間真是什麼也沒有?
一家子最怕的就是兩兄弟看上同一個姑娘,若是娶進來吧怕造成兄弟不睦,可若是不娶,兩個人都會失意,豈非也不划算?
這頭卻又聽沈徹道:「我早說過的,親事都聽老祖宗的,如果我料得不差的話,老祖宗心裡怕是早有人選了,你老人家就別給我下套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直接請人上門提親去就是。」
這話說得連老太太這樣的老薑都少不得放下了所有的懷疑,因而笑道:「你嘴上說得好聽,我真把人給你娶過來,你能保證對人好?結親結親可別結成冤家了。」
「我保證待她好,不必對阿蕁差總行了吧?」沈徹道。
紀澄微垂著眼皮靜靜地這對祖孫說話,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明的艱澀滋味來。家世的差異對人的遭遇來說實在是影響巨大。
當初蘇筠戀慕沈徹,沈徹完全可以順水推舟的玩弄上手,可正是因為蘇筠家世不錯,不可褻玩,所以沈徹總是裝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反而連累了紀澄被蘇筠嫉恨。
而再看沈徹對自己如何?紀澄壓根兒就不想回憶,不外乎玩弄二字而已,甚至還可以加上「肆意」二字。
而如今沈徹對說親的態度尤其叫紀澄覺得難堪,難堪里又生出一絲對這世間不平的憤恨來。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子,不過就是因為家世入了他的眼,就能讓沈徹輕易承諾如待阿蕁一般對待。
紀澄瞬間心裡只覺灰涼,她滿心原本全是恐懼,如今卻像是涼透的灰,連掙扎都沒有餘燼之力了。
耳邊嗡嗡地作響,紀澄幾乎聽不清沈徹他們又繼續說了些什麼,直到在沈徹嘴裡聽見自己名字,紀澄才回過神來,愣愣地迎向沈徹投過來的目光。
沈徹的目光像蜻蜓蘸水一般掠過紀澄的臉頰,「老祖宗怎麼總是揪著我不放,我一個男子遲些成親又有什麼?倒是澄表妹的事情你老人家更該上心些才是,如果我沒記錯,澄表妹應該是二八年華了?」
這話似在問老太太,又似在問紀澄。
十六歲的大姑娘還沒定親的的確比較稀罕了。
因前頭老太太有心給紀澄說的兩門親事都不成,這就叫老人家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雖不是紀澄的錯,可想起來總是讓人心裡不舒服,也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似乎紀澄的親事天生就多舛。
「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別拿你澄表妹當幌子,我說的是你自己的事兒。」老太太道。
沈徹道:「若是你老人家那裡沒有人選,我倒是覺得有兩家挺適合澄表妹的,若是澄表妹不嫌棄,我倒是可以盡點綿薄之力。」
這話一出,不僅老太太愣了愣,便是紀澄自己也忍不住詫異地抬頭直盯著沈徹看。
紀澄一直在等著沈徹出招,最好的最壞的打算紀澄心裡都演算過了,但絕對沒有「說親」這一出。
實在太出乎人的意料。
但從沈徹嘴裡說出來的話,絕對沒有好的,紀澄也不會懷疑那背後的惡意,只能答話道:「怎好勞表哥費心。我正想同老祖宗說呢,我離家也有一年多了,家裡母親一直牽掛著,這回爹爹上京也有帶我回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