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如何能不明白老駱這是涮自己呢,只是他沒心情和老駱抬杠,只問:「到底有沒有酒?」
「有,樹根底下埋了都十年了,今天你有幸,我去挖出來。」
十年的女兒紅,酒色黃澄,酒香醉人。一壇酒下去,連老駱都有些暈暈乎乎了,再看沈徹,目光卻是比沒飲酒之前更清明了。
所謂借酒澆愁愁更愁是也。
「你這酒的酒勁也太差了。」沈徹意猶未盡地飲下最後一杯酒。
老駱道:「沒見過你這樣白吃白喝還這麼挑剔的。嫌酒沒勁是吧,來,咱們過幾招,你就有勁了。」
沈徹挑眉道:「看來是我說錯話了,你這酒是有來頭的?十年女兒紅,給誰準備的?」
「給你娶媳婦準備的,你要再晚個十幾年成親,二十年的女兒紅就有勁了。」老駱道。
「誰跟你說我要成親了?」沈徹奇道。
老駱但笑不語,「廢話多,爽快點。」
老駱的話音還沒落,手裡就已經走出了兩招,不過頃刻間,這兩人已經遠離小茅屋四、五丈了,邊走邊打,一盞茶的功夫已經過了五十餘招,若是有人旁觀,只怕連他們是如何出手的都看不清楚,只見漫天的拳腳身影。
「不打了不打了。」老駱氣喘吁吁地扶住腰,從樹梢上飄落地面,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樣。
雖說如此,老駱嘴上卻道:「你這不行啊,以前哪回我在你手裡走過了百招的?這回都五百多招了,你還耐我不何。」
沈徹從樹上飄下,彷彿沒聽見老駱的話似的。
「嘖嘖,心鏡碎了,可嘆可嘆。」
沈徹這門功夫,玄之又玄,講究的是心平如鏡,心空自如,可察萬物,可料先機,他心鏡未碎之前,老駱的一舉一動都躲不過他的法眼,老駱自然就走不過一百招。
如今么,心鏡一破,自然要被奚落。
老駱得意地拍了拍沈徹的肩膀,「不過也沒什麼可惜的,你這門功夫本就沒有道理,學起來一點樂趣都沒有。什麼心空自如,那還不如乾脆當和尚算了。到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了,什麼蓋世神功都是個屁,臨老了孤零零的連個燒柴做飯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哎,有什麼意思?」
沈徹道:「有話你就直說吧。」
老駱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別怪我幸災樂禍,你這是栽誰手上了,上回你帶來的那丫頭?」
沈徹道:「你怎麼知道是她,而不是別的人別的事?」
老駱道:「這還用說嗎?菜燒得那麼好吃,要不是你護著,我非得搶來關在山上天天給我做菜不可。再說了,小姑娘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還上得床,你不栽她手裡,還能栽誰手裡?」
沈徹聞言直皺眉頭,「想不到你年紀一大把了,還有偷聽的怪癖?」
老駱當然不肯承認,「我不過是打了點野味想去感謝她,哪知道你們胡天胡地的聲音一點也不遮掩,你怪我偷聽,我還沒說你不要臉呢。」
人之情發乎自然,算什麼不要臉?憶及那日的種種,沈徹不由想笑,但笑容卻怎麼也扯不出來,紀澄當日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是一葉障目,盡然沒看清楚。
老駱又拍了拍沈徹的肩膀,「你別怪我倚老賣老,人只有到了這個年紀,才明白什麼是最可貴的。功夫壞了還可以再練,人沒有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沈徹道:「一個一心想殺你的女人找回來又有什麼用?」
老駱詫異地看向沈徹,問題的複雜和困難超過了他的想像,「她既然已經委身於你,又為什麼要殺你?」
沈徹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就是因為委身於我,才要殺我吧。」
「大概?」老駱這回是既驚又詫地看向沈徹。沈徹是做什麼的,別人比知道老駱可是一清二楚,「你居然不知道那丫頭為何對你動殺心?」
沈徹臉上浮出一絲羞怒之意,他難道不想知道原因嗎?他置自己的傷勢不顧,連夜兼程地趕回京師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當面問紀澄一句為什麼嗎?
儘管沈徹一早就察覺到了紀澄的盤算,但當喆利真的出現在西域時,沈徹心裡因為失望而產生的震怒,讓他恨不能立即飛奔到紀澄的面前問一句為什麼。
沈徹以及當時的心情都忍不住自嘲,沒想到他也會有那樣愚蠢的想法。他以有心算無心,要對付喆利並非一定要跟他以命搏命,那一劍堪堪只差半分就刺入他心臟了,沈徹的確是故意的,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就這麼死了,紀澄心裡會怎樣想,就會暢快恣意了么?
亦或者,她會後悔么?
帶著自虐般的故意,沈徹回到京師在看到紀澄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紀澄的眼睛裡有憎恨,有恐慌,有退縮,但其餘沈徹盼望看到的任何情緒卻是一絲也無。
那一刻他就灰心了,後來也果然不出他所料,紀澄早就備好了退路,一切都是謀劃已久,並非如他心存僥倖時所想她不過是出於一時激憤。
沈徹心想,如果再給紀澄一次殺他的機會,紀澄大概也不會有絲毫手軟。
憶及此,難免就讓人心灰意冷,沈徹看著空蕩蕩的酒杯道:「知不知道原因又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你不知道原因,怎麼改正?」老駱收起酒杯,既然沈徹不煮茶,就給他倒了杯山泉水。
沈徹嗤笑一聲,似乎覺得極為滑稽,極緩慢地吐出幾個字,「我,改正?」
「不是你還能是誰?我已經說過了,人家姑娘都委身於你了,如果不是你做得不好,人能對你起殺心?」老駱這真是吃人的嘴軟,紀澄當初絕對想不到幾張野菜餅就收買了老駱的心。
老駱嘆息一聲又道:「想當初如果我不是那麼年少氣盛,現在也就不用孤家寡人一個。你現在想不通也不要緊,你只要想一想,等你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最想要什麼人陪著你。如果不是她,那就有氣撒氣,有仇報仇。」
每個人都有自己傷感的故事,老駱也不例外,他如今孤零零地終老山林,的確是絕佳的反面例子,很具有說服力。
沈徹走後,老駱在原地坐了半晌,才罵了一句「這□□的,自己拉不下臉,就等著我說這些話吶?」
老駱好笑地搖頭,沈徹能不知道他年輕那些事兒?
三好居的木匾依舊躺在地上,沈徹只掃了一眼就挪開了眼睛,眼神落在木屋旁的廚房門上,他緩步走過去推開門。
廚房裡暖意依舊,彷彿灶膛你還燒著柴火,那人正揮舞著鍋鏟,鼻尖冒著汗,哪怕是天姿國色,在廚房的方寸間也有了人間的煙火氣,讓人看了覺得額外的安心。
從廚房而至鋪著蒲席的居處,房梁間似乎還縈繞著果桃的香氣,有一人俯卧於蒲席之上,雪白的脊柱溝往下,有盛著醉人果酒的腰窩。
只可惜沈徹還沒醉到分不清現實的幻覺的地步。山風寂寂,鳥雀無聲,只有空蕩蕩的風從屋子裡穿過,哪有什麼人影。
沈徹往蒲席上一趟,一手枕頭,原以為又是睜眼到天明的一個晚上,卻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明明意識到自己閉上了眼睛,卻又不知怎麼地卻看到紀澄從山澗邊走上來。她看起來是那樣真切,沈徹甚至能看清那襲冰藍色的薄裙因風吹拂貼在她腿上夠了出來的褶皺。
紀澄的模樣偏於清冷,單薄得像山嵐間的一抹煙雲,叫人為了她連清風都記恨上了,生怕吹散了她;冰涼得又彷彿是初春還留在山尖的雪,瑩潔得泛著天空的藍,又叫人連暖陽都記恨了,切莫叫它溶化了那抔雪。
她穿冰藍色的時候,尤叫人覺得似薄薄的雪裹著的酥酪。
沈徹屏住了呼吸,覺得自己又是幻覺,直到紀澄伸手來推他,他才敢睜開眼睛來。
她眼裡含著淚,雙手還擱在他的臂上,他聽見她叫他,「阿徹。」
沈徹一動也沒動,只看著俯身看著他眼睛的紀澄。夏日薄衫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澆了糖霜的雪來。她的衣衫素來都很別緻,腰上帶著金鏈子系的鏤空海棠花式金片,貼在平坦的小腹上,叫人挪不看眼睛。
「你真不理我了?」紀澄問道,「你若真的不願再理我,我就再不來煩你。」
沈徹還是一動不動。
這人果然就站起了身,轉身而去,裙尾因為她轉身的動作,而掃在了他的鼻尖,痒痒的,就像他躁動的心一樣。
眼見著紀澄就要走入山澗,沈徹猛地站起身上前幾步從背後擁住她,「什麼怪脾氣?你這麼狠心,難道還不許我氣你兩天?」
因為靠得太近,她脖頸間的香氣就那樣措不及防地鑽入沈徹的鼻尖,將他的心整個籠罩在了桃林里。
男人表達感情的行為總是直接而又貪婪,沈徹的貪念和歡悅全都印在了迫不及待的親吻里,還有那肆無忌憚的掌心裡。
紀澄難得溫順而毫無反抗地任由他施為,這不次是最好的鵲橋,沈徹的手不過三兩下就除開了遮蔽之物握入了溫涼的雪。
糖霜如雪,雪下裹著瓊漿玉液,飲上一口彷彿久旱之逢甘露,只覺得甜得人心都發顫。
紀澄簡直乖得不像話,柔軟的身子無力地癱在他手臂上,眼底暈著叫人看了就心花怒放的情意,酡顏如桃,嘴角彎彎,嚶嚶的哼著,只偶爾他的力道控制不好、住地重了些,她才含羞帶嗔地奶貓似地叫喚一聲,那聲音彷彿是絲滑的牛乳所匯成,浸潤了他每一個骨頭縫隙,無一處不叫囂著歡悅。
正是因為此刻太美好了,就越發叫人為那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而感到委屈,沈徹輕輕咬著最甜美的果子,呢喃道:「我們這樣好,當時又為什麼那樣狠心對我?」
這句話就像休止符一樣終結了所有的甜蜜,沈徹看到自己身下的人忽然就散做了雲團,分成兩團從他身下飄離,然後在山澗里才重新組成一個人形。
「阿澄!」沈徹焦急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