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沈徹也知道就算這是紀澄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那也只能算是部分原因。
楚得還在呱噪地大叫,沈徹鬆開手,楚得往前一撲,差點兒沒摔跤,轉過頭就想大罵,但在沈徹狠厲的眼神里還是沒敢開口。
「你可以這樣對你那幾房小妾,你夫人你也是睡服的?」沈徹諷刺道。
楚得雖然在外頭裝得很是男人,但實際上回了家也就是個妻管嚴,嘴裡經常叫著要休妻,可就他那德性,能娶到清河崔家的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了。他想休妻,他父王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一說起家中河東獅,楚得的氣焰立即就蔫兒了,訕訕笑道:「這正妻怎麼能跟別的女人一樣?自然要打從心裡敬著嘛。」別說睡服了,就是睡楚得都未必敢,何談睡服二字,「我家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敬著她,她對我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敬著?」沈徹定定地看著楚得,看得他都以為自己臉上長花了。
這廂沈徹也許從楚得無意間的話里得到了啟示,而紀澄卻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契機。
老太太正說著南郡王府的荷花宴,「他家裡那映日荷倒是京師里的頭一份兒。」
紀澄原本是不想去南郡王府的,南郡王府的帖子本就只是下給沈家主子的,她跟著去不過是借光。以前是為了謀劃親事,總想著多露露面,如今前塵往事想來只覺可笑,哪裡還有拋頭露面的心。
只不過南郡王府尋常是只開菊花宴的,這回冷不丁地辦了個荷花宴,卻是為了另一人——方璇。
這京師里雖王公貴戚無數,但能請動方璇的卻實在不出五指之數,其實知道方璇回京的人也不多。也不知這南郡王是如何打動方璇的,能讓早已不在琴台掛名的方璇還能應承獨奏一曲。
南郡王府這荷花宴簡直是轟動了整個京師,但凡有點兒身份的,都恨不能擠破腦地往王府里鑽,方璇雖然已經隱退這許多年,但名氣只增不減,叫人以一睹為人生之幸事。
荷花宴當日,老太太倒是沒去,只安和公主領了沈蕁和紀澄前往。
沈蕁和紀澄見面難免有些尷尬,雖然如今府里的姑娘嫁的嫁走的走,同齡的就只剩下沈蕁和紀澄了,但因著楚鎮的事情,哪怕紀澄沒什麼錯處,可沈蕁見了她總不能如以前般毫無芥蒂。紀澄自知其理,也不怎麼在沈蕁面前晃。
不過好在聽說楚鎮自請歷練,他父王將他送到了邊關沈家二老爺沈秀的麾下鍛煉去了。倒也省得紀澄和沈蕁見了楚鎮尷尬。
南郡王府的水榭里方璇正看著沈徹,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道:「你不用擔心,過兩日我就走了,這一次實在是卻不過情,只當是還債了。」
方璇並非天生就如此名動公卿的,當初在滿香園出道時,雖然才華驚世,但總有那不慕才華,只想摘花的公卿想一親芳澤,若非有南郡王相護,她也實難保留清白,而那時候沈徹還不認識她呢。
「一旦露了面就有蜂蝶滋擾,不勝其煩。」沈徹嘆息。
方璇做了個俏皮的動作,「那就勞煩二公子多多擔待了。」
沈徹只能無奈地做了個遵命的手勢。
等沈徹離了水榭,冰靈對方璇道:「姑娘明知道二公子不喜歡你和郡王來往,怎麼還應承了這件事?你不記得當初你們唯一吵嘴就是為了郡王了么?」
看楚鎮就知道南郡王年輕時也是生得英俊逼人,到如今依然是風度翩翩。那時候沈徹不過是十幾歲的毛頭,而南郡王卻是二十幾歲的成熟男子,英武不凡,又是宗室王爵,方璇與他自有一番不容為外人道的糾葛。
方璇道:「當年多虧郡王處處照拂,我無力回報,他今日有所邀,我怎能拒絕。何況,當年思行或許醋意難耐,現如今你看他可再有絲毫?」
方璇的語氣里隱有幽嘆,冰靈抱怨道:「都說男子薄倖,果不其然,我還以為二公子會是例外哩。」
方璇搖頭不認同地道:「冰靈,這世間能如他一般一直護我愛我的能有幾人?就算說是辜負,那也是我辜負他在先,他沒有義務要一輩子等我的。只盼他心儀的人,也能愛他護他,夫妻和和美美,白首偕老。」
「他,其實也很不容易的。」方璇心知沈徹的抱負,也知他的宏願,當初離開,未必就沒有不想拖累他的緣故。
她的身世終究是上不得檯面的。
夜幕降臨時,郡王府里處處燃著高燭,倒映在湖水裡彷彿漫天星光。天上無月,卻絲毫不礙人雅興。
通往湖中水榭的石橋有人重重把手,想一睹方璇大家芳容的人都只能遺憾而歸。開宴時,先有歌舞宥酒,待酒過一巡,驚耳的鑼鼓聲響起,這就是提醒人肅靜了。
側耳去聽,有一縷似有若無的簫聲彷彿煙雲般慢慢盤繞,升入上空,將所有人都籠罩在了那天籟里。
在方璇的簫聲響起之前,紀澄也和大多數人一樣,覺得方璇或許是有才華,可泰半應該是被捧出來的,她人生得太美,又有各種傳說,尤其是沈徹還給她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二公子可是想娶她為正妻呢,在這樣的傳說里,她想不名動公卿都不行。
然而在那空透靈絕的簫聲想起之後,一切的雜念便都煙消雲散了,只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發問,這真是人間能聽到的音樂么?
簫聲緩緩消失後,周遭依舊寂靜無聲,連呼吸都那樣輕緩,良久後才有人回過神來,而那時方璇已經飄然而去許久了。
「天吶。」這一聲感嘆發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聽過這等天籟的人其實並非幸事,有生之年大概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紀澄在原地坐了良久,她出身雖然一般,但大凡美貌聰慧的女子總是難免自視頗高,對同為女子之人很難心服口服,唯獨今日對方璇,真是打從心底里服氣了。
不用識其人,能吹出這般音樂的方璇,已經足叫所有人傾心了。
紀澄嘆息一聲,有些自慚形穢,紀澄本是打算借著荷花宴同方璇套套近乎,最好的結果是能成為閨中密友,如此一來沈徹再想對付自己,打老鼠時總得惦記著莫要傷了玉瓶子。
而此時紀澄初時的打算已經煙消雲散,自覺太過功利俗氣,實在不該玷污方璇的耳朵。
只是紀澄又想,沈徹何德何能,居然能匹配方璇,活該叫方璇不理他才好。
此時場內已經恢復了歡談笑語,多少人都追著南郡王想請他引薦方大家,仙子飄去,只留給大家一個背影,實在叫人遺憾不甘。
南郡王笑道:「方大家已經乘舟南下了,我也不知她的去向,今日能得聞天籟,諸位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竟然走了?紀澄聞言納悶,沈徹成日里早出晚歸的竟然沒能抱得佳人歸?此處應有酒,當浮一大白。
雖則飲宴,但紀澄時刻記得上回菊花宴的黑暗裡那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事情,所以聽了方大家的簫聲後,就一直陪著安和公主坐著。安和公主也是不耐應酬,略略小坐便領著沈蕁和紀澄告辭去了。
時辰尚不算太晚,紀澄想著方大家既然要遠去,沈徹自然得去送別,九里院想來無人,她正好去看看賬目,早日了事得好。
誰知紀澄還沒推開那衣櫥的門,就見著有燭火從縫隙透出,沈徹正煮水烹茶手不釋卷,好不愜意的樣子,哪有心上人遠走的失意模樣?
紀澄輕手輕腳地取出賬本,也懶怠打擾沈徹。
兩人雖同處一盞燭火之下,卻是「各不相干」,一絲交流也無,倒是印在蒲席上的影子,顯得親密地靠在一起。
紀澄手裡的賬目還沒看完,不小心就瞥見了牆角又多出來的三個大紅箱子來,忍不住打破平靜道:「那些也是賬本?」
沈徹聞言抬頭,淡掃一眼,應道:「嗯,西北的賬目也送來了,你能者多勞,都看看吧。」
紀澄瞪得雙目圓圓,恨不能掀桌子,她雖失眠少睡,但也不能這樣被使喚吧?推磨的驢子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呢。
「過兩天就是七夕了,明晚要搭乞巧樓祭星,阿蕁又邀了我去潁水放燈,這兩日我就不過來了。若是你要得急,我可以把賬本帶回去看。」紀澄道。
「又是七夕了?」沈徹放下手裡的書卷,看著紀澄的眼睛,似乎有些感慨。
紀澄被沈徹這樣看著,也不由想起了去年七夕的事情,她扮作波斯舞姬在沈徹面前跳舞,那布料少得幾乎連胸脯都遮不住,腰更是毫無遮擋,紀澄自己回憶起來都只覺羞愧得臉發燙,也難怪沈徹一開始就視她為玩物了。
沈徹看著紀澄泛起紅暈的雙頰以及躲閃的眼神,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意,問道:「今年你們還穿五色縷嗎?」
去年的七夕,紀澄身上的五色縷無意間落在了沈徹的身上,哪怕沈徹料事如神怕是也料不到今日和紀澄會糾葛至此,當初扔掉五色縷實為不祥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