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願賭服輸的態度過於誠懇,讓紀澄意識到這紈絝子只怕是有心讓著自己,略顯得勝之不武。
可紀澄一點兒也不領情,她最煩沈徹一副什麼都盡在掌握的模樣,原本沒打算提過分的要求的,但既然沈徹要送上門來,她也不介意砍他一刀,「今晚你去頂院睡。」
沈徹沒說話,只是用骰盅將那几面上的骰子掃入盅內,一邊搖著一邊道:「你這要求還真敢提啊?」
「若是不怕賭品差自打嘴巴,你也可以耍賴。」紀澄道。
沈徹將搖好的骰子扣到几面上,「我不耍賴,這次開大還是小?」
紀澄也將自己搖好的骰子扣好,想了想道:「還是大。」
不過這回紀澄的手氣就不那麼順了,開出來是四五六,不如沈徹的三個六。
紀澄也不能輸得沒有風度,微笑著看向沈徹,「你說吧。」
沈徹道:「把你那架床收入庫中。」
沈徹這要求實在是提得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紀澄都忘了回答。
「如何?」沈徹揚眉。
「可。」紀澄倨傲地點點頭。
沈徹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先上去睡了。」
紀澄狐疑地看著沈徹,她提議下棋和附和玩骰子都不過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沈徹玩骰子的目的紀澄現在懷疑他就是沖著那架床來的。
「那床是有什麼不妥嗎?」紀澄問出聲道。
床沒什麼不妥,只是太過驚心,簡直和沈徹夢裡的那架床一模一樣,他之前明明從沒見過紀家給紀澄準備的陪嫁的床,可為何竟然夢到了?
象徵多子多孫的葡萄紋原是好事兒,可惜當初他夢裡在這床上顛鸞倒鳳的可不是他和紀澄,而是劉俊那東西。沈徹的心裡要多膈應有多膈應,而且莫名地驚心,恍惚間甚至覺得也許紀澄和劉俊是真的有婚姻之緣,卻被他給搶奪了,否則實在無從解釋那葡萄床。
沈徹本是不怎麼信這些無稽之談的,但前些年曾經出過一個名噪一時的人物——蘇青瓷。這人橫空出世,就連靖世軍都調查不出他的來歷,詩詞更是驚艷絕倫,屢有放肆荒誕之言,說是來自未來云云。
建平帝在宮裡都聽說了他的名頭,又因龍體欠安,對蘇青瓷的未來之說就信了進去。只是皇帝多疑,交由靖世軍調查他的背景。這人雖然滑頭,骨頭也軟,但屢屢拷問也不曾改口,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所謂的未來,什麼鐵皮車、飛鳥機,蠱惑人心,這樣的人自然不能久留,更不能叫他將建平帝哄了去,只好抹去。
雖然沈徹明著說不信,可後來卻又忍不住想,以蘇青瓷的腦子是絕對想不出那等奇事異物的,尤其是他描述的那種叫人嚮往的朝廷制度。
總之,蘇青瓷在沈徹心裡種下了一點點鬼神論的影子,如今再對照夢裡的那張床,已經足以叫沈徹心驚,畢竟是關心則亂。
所以不管有的沒的,這床沈徹肯定是不能要的,膈應又忌諱。但是新娘子的陪嫁床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扔的,正巧紀澄也有所需,他也就順著配合一下。
不過沈徹的真實理由說出來肯定被紀澄嘲笑,他只道:「悶人。」
紀澄看了看那鏤空雕葡萄紋的紫檀床,心裡罵道:莫名其妙。
次日天邊才露出一絲兒白,紀澄還在床上賴床,沈徹就已經從頂院下來了,她趕緊胡亂裹了衣裳起身。
五月里晚上也不退涼了,沈徹不在,紀澄就難免穿得單薄了一點兒,只著了一件肚兜,並一條薄透的撒腳褲,香肩、玉臂通通露在風裡,這會兒即使裹了件薄衫,也遮不住那險峻風光,衣帶系得緊緊的,反而別外地顯出那輪廓和曲線來,紀澄雖然聰明,可卻對女兒家這種凌亂的媚態沒什麼意識。
這種不經意的撩動才是真正的動人心,沈徹沒敢多看,撇過頭去將手裡的東西往床上一扔、鋪開。
「這是什麼?」紀澄從正在鋪單被的沈徹肩頭望過去,臉唰就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你哪裡拿來的這個?噁心不噁心?」沈徹手裡的那種單被紀澄是見過的,在上頭痕迹斑斑。
只是紀澄誤以為是沈徹和別的女人用過的東西,如何能不叫人噁心,她就算毫不在意沈徹,但這屋子可是沈家二少奶奶的屋子。
沈徹頭也沒回的道:「你自己用過的也嫌噁心?」
紀澄被沈徹給噎住了,「你胡說。那都多久了呀?原來你還有這種癖好?」紀澄刺道。
「鳳凰台那次的,我還以為女兒家對第一次總是有莫名情結的。」沈徹直起身道。
紀澄的記性可是很好的,當初沈徹還拿這句話刺過她呢,「你不是說沒有血跡……」紀澄話說了一半就看到了展開的床單上的點點紅梅,指著道:「那是什麼?」
沈徹道:「灑的雞血。」
紀澄道:「當初孝懿皇后不是廢了驗紅這一條了么,原來你家還有這陋習?」
沈徹道:「什麼你家我家?」
紀澄垂眸撇過臉去。
「陋習是沒有的,只是難免下頭的丫頭、婆子碎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徹道。
「你這樣作假,那些婆子就能看不出來么?」紀澄問。幾年前的東西了,能和昨夜留下的一樣么?
「所以只能叫她們囫圇看上一眼而已。」沈徹道。
匆匆用過早飯出門去芮英堂給長輩敬茶時,紀澄還趁機拉了柳葉兒到一邊,叫她趕緊把床鋪收拾了,將那床單拿去燒了。
「用的米漿而已。」沈徹和紀澄並肩往外走時,低頭在她耳邊道,「你還真信啊?那樣的東西還能拿出來叫那些婆子開眼?」
紀澄臉上的紅暈一直維持到了芮英堂,叫老太太一見就歡喜,她容忍沈徹這麼多年不娶親,不就是盼著他能夫妻和樂么?
齊國公沈卓雖然對沈徹的親事頗有微詞,但是上有老太太應允,下有安和公主不問,他一個做公公的也不想管到兒媳婦身上。
紀澄給老太太和沈卓夫妻敬了茶,又去給二夫人黃氏行禮,自然還有紀蘭夫妻。
雖說沈家已經分家,但只是財分情不分,所以清早敬茶時,依舊是三府的長輩都過來了。
黃氏對紀澄淡淡,當初沈御同她鬧的那一出她還記得呢。也不知道沈徹知曉不知曉紀澄的那些勾人的事兒,若是知曉了夫妻之間怕有得鬧了。她還聽說就連老四對紀澄都有那般心思,這姑娘出身不行,魅惑男人倒是有一套,虧得沈御沒娶她。
紀蘭臉上的笑容一看就是強扯出來的,她是做夢都沒想到老太太會給沈徹訂了紀澄,而沈徹挑挑揀揀那麼多年,竟然就在紀澄身上妥協了,真是色令智昏。難道沈徹就缺了紀澄那麼點兒嫁妝?大房看來是沒戲了,空有個國公爵位而已。她越是對比紀澄,越是覺得自己給沈徑選的媳婦好,忽然間在安和公主的跟前生出了一絲優越感來。
紀蘭這輩子可是被這兩個妯娌壓得頭都抬不起來,現如今到了下一輩兒,可就調了個個兒了。
紀蘭將預先準備好的紅包遞給紀澄,語重心長地囑咐道:「你和阿徹的年紀都不小了,趕緊替咱們沈家開枝散葉才是。」
這話是每個長輩都想對紀澄說的,只是新娘子才新進門,作為過來人的夫人都知道,這時候不該給新人太多壓力,否則就連行房都成了任務。
其實紀澄比誰都更知道開枝散葉的重要性,沈徹可是大房的獨苗,而且年紀也著實不小了。至於紀澄,想要真正在沈家立住腳,那得一舉得男才行,且還得儘快。
所以昨晚紀澄雖然抵觸,但當時也沒真想要躲過洞房花燭,哪知道她正瞌睡沈徹就送了枕頭,這才分房而眠。
今晚是絕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行事的了,紀澄十分需要一個兒子,等有了兒子之後,她才懶得再理會沈徹哩。
給長輩敬茶之後,紀澄又同兩個妯娌見了禮,家中兄弟除了沈御不在,老三沈徵隨沈御在西北,其餘的都到了。
沈徑見了紀澄心裡縱然有千般話想說,卻再也沒機會說出口,只能黯然垂首。紀澄為了避免李芮多心,也就壓根兒當沒看到沈徑的神情。
至於弘哥兒,那可真是長大了,如今已經是八、九歲的大男孩了,雖然還有些稚氣未退,但屬於小兒的嬌憨已經幾乎看不見了。
紀澄叫了一聲「弘哥兒」,弘哥兒應了聲「二嬸嬸」,再沒有澄姐姐、澄姑姑了,這叫紀澄一陣唏噓,想摸摸弘哥兒的頭,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依稀沈御的影子來,已經不是任由她捏臉揉頭的小孩兒了。
敬過茶之後,新媳婦得去後面的嘉榮堂拜見沈家的列代祖先。這是紀澄第一次進入嘉榮堂,那年在沈家過年時,她作為客人也只是立在外頭看沈家的男丁在堂內祭祖而已。
沈家的祖先牌位列了整整一面牆,最頂上那一排列著的居然是幾百年前大齊的開國太、祖沈度。
紀澄這才知道原來齊國公沈家這一支還曾經是大齊皇族,難怪沈徹鼻孔朝天。可惜那都是過眼雲煙了,大齊之後已經更迭數朝了。
從嘉榮堂出來,紀澄就得去應酬那些沈家的親戚了,也算是認親。沈荷、沈芸都在,連多年不見的盧媛都在,沈芫和沈萃嫁得近自然更不能缺席,叫人彷彿又回到了做姑娘時的光景,一家子姐妹熱熱鬧鬧的,覺得整個人生都是亮麗的。
沈芫上前攬了紀澄道:「當初我就覺得同你一見如故,極為有緣,如今可算是印證了,咱們可不就是有緣么。只是你明明比我小,以前都叫我芫姐姐的,現如今卻得反過來讓我叫你二嫂嫂了。」
紀澄笑道:「這有什麼,我瞧著四弟妹年紀比我還笑呢,你不還得喊一聲四嫂嫂啊。」
一時眾人都笑了起來,你接一句我答一句好不熱鬧,就是沈芸雖然心裡不滿紀澄,但嘴上也是比誰都來得甜的。
唯有沈萃,幾乎從頭到尾都沒什麼話說,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紀澄昨夜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她,這會兒細細看了,她比紀澄還小一歲,才不過十八的年紀,瞧著那模樣卻像是有二十三、四了一般,還帶了些死氣沉沉。
等落得空隙,只紀澄和沈萃兩個人在一處時,沈萃才開口說了句,「真想不到,最後居然是你做了我二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