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在聽得丫頭傳話說老太太想見自己的時候,多少已經猜到了原因。果不其然,老太太開口就道:「聽說這大半個月的阿徹連屋都不回,真是越發混賬了。」
紀澄深知老太太說這話可不是真在罵沈徹混賬,而且她也沒那麼厚臉皮敢把事情怪罪到沈徹身上。「郎君每天都回九里院的,只是有時候從園子那道門進來,所以下頭的人未必看得見。」
老太太點點頭,聽紀澄這麼說她還是比較滿意的,做妻子的哪怕心裡對自家男人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該在外頭吐露半個字。「阿徹的事兒我有什麼不清楚的?還用你來給我打馬虎眼兒?」
這話里陷阱太多,紀澄沒敢接聲兒。
老太太繼續道:「阿徹的性子從小就有些狂放,家裡誰也管不著他,就是他爺爺在的時候,他都敢騎到他頭上玩耍。不過你別看他這般,心裡其實比誰都更顧念這個家。」
紀澄點點頭,沈徹對姓沈的一向是不遺餘力的幫助的。
「你如今是他妻子,他在外頭就是再混賬,但心裡絕對是有你的。」老太太說這句話時視線一直在紀澄臉上梭巡。
紀澄則是完全沒弄明白老太太這沒頭沒腦的話,只好悶聲不說話。
這番作為在老太太眼裡越發就像是和自己相公賭氣的小妻子,她嘆息一聲道:「阿澄,我知你素來聰慧。這外頭的天地有太多的誘惑,男人家難免就會眼花,這當口若做娘子的只一味賭氣把人往外頭推,只會便宜外頭那些個狐媚子。你說是不是?」
道理自然是對的,紀澄點點頭,彷彿明白了一點兒老太太的意思。是不是最近沈徹在外頭又養上什麼女人了,老太太這才專程來點醒自己的?於是紀澄很受教地道:「阿澄都明白。」
「真明白了才好。」老太太畢竟是祖母,也不好太多過問沈徹屋裡的事情,是以也不能說得太透,點到即止就罷了,轉而道:「翻了年你也要雙十了吧?」
紀澄心裡「咯噔」一下,有些無力地點點頭。
「趕緊生個孩子才是真的,家裡若有了孩兒,阿徹的心也能定一些,他最是喜歡小孩兒,弘哥兒打小就愛黏他,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怕不將他歡喜到天上去哩。」老太太繼續敲打紀澄道。如果到了這個份兒,她都還不肯低下身段,那她也就幫不了紀澄了。
紀澄其實比誰都更想要個孩子,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至少能在她和沈徹之前起到一點兒緩衝和紐帶的作用。想到這兒紀澄又忍不住心裡嘆息,她彷彿是異想天開了。
在草原上也不是沒有行房,一樣的沒懷上,這就是緣分。大概她和沈徹之間本就是強扯的緣分,很是牽強,所以終究是要斷的。
紀澄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扣擊,為自己的將來籌謀,紀家是回不去了,她也沒想回去,離開沈家的話,無論是休棄還是和離,京城是不可能再待的,西域是靖世軍的天下,西北有扎依那的火祆教,紀澄剩下的選擇只有要麼往東,要麼往南。
紀澄的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念頭,最後圈定了東南,東南近海,可遠可近。秦始皇當年派船隊出海搜尋長生不老葯,雖然無功而返,但卻讓人看到了海外的天地。
紀澄又琢磨著當初離京之前和沈芫商議的事情,往東南開闢自己的商路也不失為一樁事業。
紀澄取了筆墨在紙上塗塗畫畫,規劃自己的將來。偶爾停筆抬頭,眼前就是沈徹的身影。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得可怕,竟然可以如此冷靜地安排今後所有的事情。
像她這樣的人又哪裡值得別人的喜愛。
臨近晌午,紀澄收好那些塗塗抹抹的紙,用過午飯也沒休息。聽霓裳說沈徹用過早飯已經出了門,紀澄便起身從密道上了頂院。
最開始紀澄也以為頂院密道的門會鎖起來的,她當初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上來的,哪知道卻能推開。
牆角依舊對著裝滿了賬冊的箱子,紀澄打開最左邊中間的那個木箱,從裡頭抱出一摞賬本來,左手翻著賬頁,右手播著算盤開始對賬。
算完一冊,便用實現準備好的小冊子開始寫節略,紀澄的速度極快,大概是太想做好了,精力十分集中,效率儼然是過去的兩倍。
直到太陽西下,紀澄才揉了揉脖子合上賬本,將所有的東西放回原處。雖然沈徹不可能回來得這麼早,但紀澄總是要竭力避免讓他看見自己,這點兒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到晚上去給老太太請安,二夫人黃氏和紀蘭都在,原來是沈御這幾日就要進京了,黃夫人忙著準備迎接。宮裡頭已經傳來了確切的消息,在獻俘那日,皇上就要進沈御的父親忠毅伯沈秀為忠毅侯,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自然要慶賀。
這兩日上門來道喜的人已經是絡繹不絕,過兩日只怕連門檻都要踩斷了。崔瓏一個人忙不過來,二夫人黃氏便開口請紀澄和李芮一同過府幫忙。
紀澄自然只能應下,可她心裡百般不是滋味,以前不上心的時候,從沒體諒過沈徹,如今上心之後才發現他的人生也未必就如意。
雖然不知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樂原關以少勝多的大捷,紀澄不相信沒有沈徹的功勞。李斯摩的策應本就是沈徹一力策劃的。可到頭來,他卻只能深藏功與名,繼續當個浪蕩紈絝。
沈家所有的光耀都在沈御身上,在二房身上。
這裡頭當然有不得已的選擇,若是大房和二房都功勞顯著,宮裡的皇帝就該睡不著了。
以前不覺得有什麼,現如今紀澄心裡就難免會問,為何退讓的是沈徹?她想以沈徹的能耐,站到人前必定不輸沈御。
而哪個男兒又不想建功立業,彪炳史冊?
沈徹一直受制於中書令梁晉和不就是因為他的身份見不得人么?而紀澄從自己為數不多的幾次聽沈徹議論朝廷的事的經歷已經能推論出,他有很多宏圖,卻只能寄希望於別人去實現。
紀澄心裡悶悶,臉上自然就帶不出燦爛的笑容,看在李芮眼裡,只當她是嫉妒。別看以往大房居於優勢,大房的爵位是世襲的國公,安和公主又是建平帝的妹妹,老太太最疼愛沈徹,所以貌似紀澄嫁得最好。
可如今再看,二房的爵位成了侯爵,沈御又是社稷之功臣,其榮耀和光環早就超越了大房。至於李芮,雖然心裡知道比不上崔瓏,但沈徑去年的秋闈已經高中舉人,會試也不會叫人失望,眼看著也是前程似錦。況且李芮如今又懷了身孕,在沈家的地位水漲船高,連沈徑都從東山書院搬了回來,每日里對她噓寒問暖,好不貼心。
如此對比之後,形隻影單的紀澄反而成了最可憐的,有個郎君和沒有郎君又有什麼不同?李芮可是聽說了,沈徹在草原上看上了個突厥女子,那女子生得國色天香,又十分有手段,紀澄這個正室早就被擠得沒地可站了,真是可憐。
可是可憐歸可憐,李芮對著紀澄也沒什麼好臉色可看,單從她名字裡帶個「澄」字她就不喜歡,反正不管是陳、成還是澄,凡是這個發音的她都不喜歡。
李芮笑著看向崔瓏道:「大嫂如今心裡肯定都樂開花了吧?」
崔瓏不解地看向李芮,李芮朗聲笑道:「大伯這不是要回來了么?打從你們成親後就是聚少離多,這回大伯回來,你們定然是大別勝新婚,指不定過一、兩個月就能聽見大嫂的好信兒了呢。」
李芮說著說著就乾嘔了一下,她用手絹擦了擦嘴,摸著自己肚子道:「真不知道我是懷的什麼小魔星,讓我害喜害得不得了,吃什麼吐什麼。」
崔瓏柔聲道:「你趕緊回去歇著吧,這邊有我和二弟妹就成了。」
李芮撅嘴抱怨道:「才不要呢。郎君實在太緊張我肚子里這小東西了,成天管著我吃管著我睡,虧得大伯要回來了,郎君也忙著里外應酬才沒時間管我,這會兒我要是回去,他准得又念叨我。」李芮抱著崔瓏的手臂搖道:「好嫂子,你就幫幫我吧,讓我在你這裡喘會兒氣。」
崔瓏好笑地戳了戳李芮的額頭,「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四弟這般疼人,你卻還有這許多抱怨。」
「本來就是嘛。」李芮嘟嘴道,話是對著崔瓏說的,但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紀澄在看。
紀澄自然看出了李芮的炫耀之意,崔瓏也知道李芮的那點兒小心思,她心裡也是有些不解李芮,何必逮著人的痛腳踩。
崔瓏朝紀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紀澄也回以淡笑。李芮的拳頭打在棉花上,也是失了興緻,轉頭在崔瓏這兒要了間屋子歪著去了。
如此只留下紀澄盡心竭力地幫著崔瓏料理著一應家事,其實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太過瑣碎,一點點地方沒考慮到,就容易叫人詬病,說沈家恃功而驕,怠慢客人。
紀澄每日便在二房和大房之間往來,再忙也不忘避開沈徹去頂院看看賬本。那節略已經寫了三個小本子了,就留在頂院的小几上,想來沈徹肯定看見了。
紀澄說不出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明知道沈徹不可能有任何回應,她也不該抱有期望,卻還是忍不住有三分期盼。真是殊為可笑。
過了正月,二月二龍抬頭那日,沈御的隊伍終於到了京郊。新上任的中書令葛松親自到郊外迎接,然後在隊伍前導,引了沈御的隊伍進城。
這一日京城可謂是鼓樂喧天,所有人都歡天喜地,黎明百姓將個御街圍得水泄不通。紀澄雖然沒有前去,但從偷偷溜出去看了熱鬧回來的榆錢兒話里,也能想出那種熱鬧,以及想像出當時坐在馬背上被所有人膜拜的沈御的神氣和威風。
沈御等人先是午門獻俘,然後進宮領宴,直到深夜這才返回沈府。
老太太這晚也沒睡,一直大妝等著沈御和沈徑回來,聽得門外的小廝「咚咚咚」地跑進來報說大公子和三公子的隊伍已經到了街口了,黃氏忙扶著老太太的手,領著一眾媳婦出了大門到街上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