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紀澄回到卧雲堂後,心裡倒騰得厲害,睡覺自是不用想的,一閉上眼睛就老是浮出沈徹的臉,俊美得氣煞人也。
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每逢七夕定然就是倍思情,紀澄輾轉無法入眠,起身走到外間看到小几上被她抽出來的五色縷就那麼胡亂放著,迎著一點兒星光反射出銀絲的光芒。
紀澄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坐到桌邊開始重新穿針了。
穿好的五色縷就像紀澄腦子裡混亂的思緒一般,紀澄看著那線,不知為何腦子一熱,叫醒了柳葉兒和榆錢兒,領著兩個丫頭又帶了兩個粗壯的婆子從園子的角門出去,在濃稠的夜色里去了穎水邊上。
紀澄到京師的那年在穎水是放過河燈的,她還記得那時的心愿,如今想起來倒是如了願,說不得還真有些靈驗。
紀澄彎腰將自己的燈放到河裡,這會兒水邊已經只有零星之人,河裡的河燈也只余寥寥,河風扶起紀澄的衣袂,疊紗縹緲,就像凌波之仙一般,欲往那龍王的水晶宮去。
「姑娘,咱們回去吧,實在是太晚了。」柳葉兒勸著臨河而立絲毫沒有回府意思的紀澄。
磬園早就下了鎖了,要不是紀澄管著中饋,這麼晚想出府怕是只能翻牆了。可既然規矩是紀澄定下來的,她就更不能肆無忌憚地去踐踏規矩,因此只在水濱稍站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
夜闌人靜,本該是抱著媳婦熱炕頭的時候,楚得卻一個人在靜香院喝著悶酒,前幾日才從南邊回京,小十兒肯定是沒有影子的事兒,就連小九兒都還沒抱上兩天,他就又被沈徹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這也就罷了,做兄弟的心裡不好受,他也有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義氣,但楚得氣就氣在沈徹在七夕把他挖出來卻又將他一個人都在靜香院自己跑了。
楚得越喝酒就越生氣,連靜香院的頭牌女史都沒辦法安撫下他的暴躁得想一杯酒毒死沈徹的心。
說實話楚得覺得沈徹已經從「不能人道」的正常人變成了「不能人道」的太監了,總之就是見不得人好,尤其是見不得他可以抱著老大、老二……小九兒輪番地做生兒子的事兒,每次都壞他好事。
楚得腦子裡正想著什麼□□最配沈徹這個太監的時候,就見沈徹手裡托著一盞蓮花燈進來,那燈底還滴著水,一看就是從河裡撈上來的。
「別跟我說你把我扔這裡一個人喝悶酒就是去撈河燈去了。」楚得冷冷地看著沈徹。
沈徹淡淡地道:「花姑沒伺候好你?」
楚得心想:老子要的是小九兒不是花姑好么?然而花姑此時就坐在楚得身邊,他素來憐香惜玉也沒好意思說出口,只能把一腔怒火忍了下來。
只是楚得才決定高風亮節一把原諒沈徹,結果就聽見沈徹道:「沒興緻喝酒了,散了吧。」
楚得這下可不幹了,暴跳如雷地道:「沈徹,你把老子當狗啊,讓你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沈徹沒說話,只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番楚得那體型,天底下哪有這麼胖的狗?
楚得跟沈徹爛兄爛弟這麼多年,哪裡能讀不出他的意思來,立即又是一頓暴跳,「好,好,算老子狗拿耗子,好心當成驢肝肺。沈徹,下回你要是再敢半夜把老子拉起來,老子跟你沒完。」
沈徹扯了扯唇角道:「我就是喜歡看你這種想發火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楚得狂叫一聲,扭頭就走了,他心裡極端受傷,但又不能不承認沈徹那賤人說的是實情,真想一口咬死他,以前也不是這德性的,近來越發古怪。
楚得上了馬車,氣過勁兒之後才想,真是老天有眼,活該有紀澄出來收拾這賤人,虧他以前還恨毒了紀澄,這會兒想起來真是賤人就需惡人磨,他不僅不該憎惡紀澄,還應該送快牌匾給她,就寫「除惡務盡」,還得再送一塊就寫「懲惡揚善」。
楚得一走,花姑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前這位二公子她可惹不起,忠毅伯剛剛封侯,沈家如今是炙手可熱,沈二公子在京城橫著走都沒問題。
花姑也不是不想親近沈徹,是想如此俊彥,猿臂蜂腰,光是看著就知道必然叫女人歡喜,只是脾氣太過古怪,來這尋花之地卻從來不伸手的,你倒貼過去,他反倒嘲諷你。
「下去吧。」沈徹的話無疑叫花姑鬆了口氣。
只是也不能就這麼走了,好歹是貴客,花姑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公子,可用奴家叫廚房送些小點心來?」
其實花姑說這句話時,也是提心弔膽的,她也摸不著沈徹的喜怒,生怕自己是畫蛇添足反惹惱了他。
沒成想沈徹這次不僅沒嫌她聒噪,反而回頭淡淡地笑了笑,「好啊,麻煩姑娘了。」
花姑被這一笑給弄得心神一盪,片刻後才回過神來,趕緊地應了聲出去。花姑以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這算什麼呀,好歹她經歷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居然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對著男人的一個笑臉就晃了神。
花姑出去後,沈徹以手輕輕撥開蓮花燈的花瓣,那紙糊的花瓣已經被水潤濕,黏糊成了一團。
燈芯里並沒有尋常姑娘家愛放的許願紙條。紀澄訴無可訴,連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思緒,所以那燈芯里只有一團被水打濕的五色縷。
針已經被紀澄取走了,她穿了九十九根,又拆了九十九根,最後索性用燈把這些煩惱絲都送走了。
沈徹在燈下細細地理著那團已經糾纏在一起的五色縷,一共九十九根,一根一根地並排著鋪在桌上。沈徹看了良久,抓起那五色縷出了門。
花姑一宿沒睡,合衣在外間的榻上歪著,見沈徹出門趕緊恭敬地送到大門口,這才回去倒上床補覺。
伺候花姑的小丫頭眉開眼笑地進門對花姑道:「姐姐,二公子出手可真大方,賞了兩錠元寶,這個月咱們可不愁開銷了。」
花姑打了個呵欠也笑了笑,她那樣小心翼翼地供著二公子難道還真是為了那張臉不成?自然是為了銀子。
花姑半夢半醒間忽然想到自己在京城的女侍裡頭實在算不得出色的,這靜香院當年雖然也的確紅火過一段時日,可隨著她年老色衰,生意已經大不如前,真不知這位二公子最近怎麼忽然看上她們這小院子了?
花姑沒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只是有些疑惑罷了。
而紀澄在河邊放燈之後回府依舊了無睡意,五色縷雖然隨著水流飄走了,但她的煩惱依舊不減。想著晚上她和沈徹面對面時,他並沒有避開,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在等著她開口?
否則按照沈徹對她一貫的無視,當時該轉身就走的。
紀澄越想越覺得自己當時是昏了頭,那樣好的機會她卻沒把握。其實從塞外回來之後,紀澄幾乎從沒尋到過合適的機會和沈徹說說話,先才真是極好的機會的。
思及此,紀澄看著桌子上放的那柄輕雪劍,心裡有了打算,提起劍出了門再次往山上去。
只是紀澄萬萬沒想到的是,通往頂院的柴扉上已經上了鎖,那銅鎖小小的,以輕雪劍的鋒利,定能砍斷。
紀澄木愣愣地看著那銅鎖,忍不住笑了笑,卻是比哭還難看,她真是何其天真,剛才竟然以為她和沈徹還能有轉機。
七夕一過,接著就是中秋,秋闈也在八月,沈蕁也親事也臨近了,紀澄忙得不可開交,倒少了那些為情愁慮的閑情,連睡眠都好了些,夜裡至少可以睡足兩個時辰了。
真是可喜的改觀,然而更可喜的是,沈徹這段時日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再沒有早出晚歸,最遲亥時初刻必然回府的。
每天晚上沈徹回來的時候紀澄都知道。因為霓裳的屋子就在小徑旁邊,她每晚一定是等著沈徹回來伺候了他更衣洗漱之後才會歇下。
儘管霓裳的聲音很低,而沈徹的動作也很輕,可紀澄就是能察覺到動靜。有時候她幾乎以為沈徹會往卧雲堂來,但很快就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往頂院去。
對紀澄來說一切依舊沒什麼改變。
但其他人的生活可不是她這般死水一般。玉姐兒生一個月了,滿月酒擺得十分熱鬧,誰都羨慕李芮生了個女兒,居然還如此得婆家喜歡,當然主要是老太太喜歡。
紀澄打了個八兩重的長命金鎖送給玉姐兒,這樣重的東西當然不是給孩子戴的,也就是擺個樣子。因為送長命鎖的人實在太多,小孩子家家哪裡戴得過來。
李芮接過去笑道:「知道嫂嫂家裡金山銀山的,可也不必給玉姐兒這麼破費,她才多大點兒啊,這麼重的金子可不壓壞她了?」
紀澄沒跟李芮一般見識,待走出李芮的房間時,就見沈徑匆匆追了出來。
「澄妹妹,你別往心裡去,阿芮就是那般性子,有些不識好歹。」沈徑紅著臉道,倒不是看著紀澄羞紅的,而是被李芮的不識大體給臊紅的。
紀澄搖頭笑道:「我不會往心裡去的。」
沈徑又道:「上回你托爹爹打聽的事情已經有消息了,皇上大概有意放文華殿的章學士做這回京城鄉試的主考。」
紀澄正欲朝沈徑道謝,就見李芮的丫頭彩霞出得門來喚道:「郎君,少奶奶說胸口有些悶。」
沈徑眉頭輕皺,臉上已出現不耐之色。紀澄生怕又惹出閑言蜚語來,趕緊道:「三弟,這次真是多謝你了,改日我讓大哥好好答謝你。三弟妹尋你,你趕緊去吧。」
沈徑見紀澄走得極快,也知道她是避嫌,心裡越發地厭惡上李芮,真是不分場合不分人地總是使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