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是在靜香院找到沈徹的。
靜香院這種地方紀澄一個女子自然是進不來的,不過她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換了男裝。
這種煙花之地紀澄當年在她二哥開葷上癮的時候扮作小廝跟著去見識過,但京城的這種地方還是第一次來。
此刻紀澄自然沒有心情四處瀏覽滿足好奇,她正了正衣冠對那守在上房門口的丫頭道:「煩請小姐姐通傳一聲,告訴二公子晉地紀某求見。」
那小丫頭收下紀澄遞過去的荷包,眼前這位俏郎君出手大方,行事又有禮,她哪裡捨得為難他,俏生生地道:「等著。」說完就扭腰進去了。
小丫頭進去一會兒,門內就響起了腳步聲,紀澄吸了口氣,正醞釀著要怎麼開口,卻見出來的不是沈徹,而是一個妖嬈嫵媚,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約莫二十八、九的年紀。
花姑可不是那小丫頭,見過的人比小丫頭吃過的鹽都多,一眼就看出了紀澄是個姑娘家,「這位姑娘找二公子有什麼事啊?」
紀澄早就料到沈徹未必肯見自己,也並不氣餒,「我尋他有急事,請姑娘幫我通傳一聲。」
花姑往那門框上一靠,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真是好笑,這年頭搶生意都搶到門上來了,連臉面都不顧了。」
紀澄臉上一紅,沒想到被花姑誤會成了那樣的女子,只是她也不屑於跟花姑鬥氣,沒得貶低了自己的身份,便從袖口裡抽出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來遞給花姑,「姑娘可否讓我進去?」
花姑「嘰嘰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那叫一個花枝亂顫,從紀澄手裡抽走銀票道:「二公子真沒料錯,他說姑娘你就是喜歡用銀子砸人,奴家這才趕著出來看能不能討點兒彩頭呢。」
紀澄肚子都要被沈徹氣炸了,抬腿就往裡走。
花姑伸手一攔擋在紀澄面前道:「姑娘這是做什麼?」
紀澄看了花姑一眼,銀子收了難道還不辦事兒?
花姑笑道:「不是我不放姑娘進去,而是怕姑娘進去反而弄得自己沒臉,二公子正爽利著呢,姑娘若是攪了他的好事,只怕什麼都討不著呢。」
紀澄反應了片刻才明白花姑口裡的「爽利」是個什麼意思,臉上一白,腿再也邁不出去,她轉過身就往外走。
花姑看著紀澄離開,還以為被氣走了,結果卻見她在院子里樟樹下的石凳上坐下,眼觀鼻、鼻觀口地坐著,一動也不動。
花姑低聲囑咐那小丫頭盯著點兒,這才轉身進了裡間。
裡間沈徹正在同人下棋,花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跪坐在一旁替兩人斟茶,此刻她臉上哪裡還有妖艷賤貨的表情,乖順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尤其是額頭上那道目光簡直叫她頭皮發麻。
好在沈徹的目光很快就收回落到了棋盤上,花姑這才敢呼吸一口。
雨先前停了一會兒,這會兒又下了起來,依舊夾著雪沫子,冷得人發抖。紀澄再坐不住,她雖然並不是那麼怕冷的人,但這天氣屋外坐著腳趾頭都凍僵了,她攏了攏肩頭的披風站起身原地走動走動暖身。
紀澄正搓著手就聽見了屋內有動靜,不一會兒就見沈徹當先走了出來,她剛準備迎上去,就見沈徹側身讓了讓,一個中年國字臉留著一部美髯的男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紀澄留在原地沒動,只看著沈徹將那男子一直送到門口,紀澄還沒見過沈徹這麼重視過一個人,雖然沒有特殊舉動,但他為人素來懶洋洋的,連對老太太都沒那麼殷勤過,還一路送到門口。
紀澄心裡暗自琢磨著那人的來頭。
待沈徹送了那人從後門出去,這才回過頭來走到紀澄身邊。
紀澄有些心虛地看著沈徹,畢竟她一個嫁了人的婦人來這種地方很是不妥,若是被人發現了,沈家會丟臉的。
「走吧。」沈徹道。
紀澄聞言就默默地跟在沈徹身後出了門。她看著沈徹的背影,又回頭看看了靜香院門口的花姑,知道花姑剛才的話原來是騙她的,這當口居然荒唐的有些雀喜,按說以她現在的心情是絕對雀喜不起來的。
不過紀澄的雀喜並沒維持幾瞬,她就看見沈徹翻身上了馬。紀澄是坐馬車來的,根本不可能追上沈徹的馬,她有些著急地小跑了過去,一把抓住沈徹的馬韁,乞求地看著沈徹,「郎君。」
事到臨頭什麼遲疑什麼尊嚴都拋之於腦後了,連剛才誤會沈徹在裡面尋歡作樂,紀澄都忍住了沒進去撒潑,這會兒更是破天荒地喊了聲「郎君」。
沈徹拍了拍那不悅地噴著氣兒的馬,這才看向紀澄道:「先回去吧,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什麼。」
紀澄有些難堪地緩緩鬆開手,就那麼目送著沈徹離開。
紀澄回到九里院的時候,柳葉兒忙地上來問:「姑娘可見著郎君了?」
紀澄點點頭,沒有說話的興緻,匆匆地應付了一頓晚飯,又趕去芮英堂強顏歡笑地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這才回了九里院。
沈徹依舊沒有回來,柳葉兒好說歹說才勸得她上了床。只是紀澄哪裡睡得著,一直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紀澄聽著更聲,已經是子時了,沈徹還沒回來。紀澄又等了一會兒就聽到霓裳喚了聲「公子」。
紀澄一軲轆地爬起來連鞋都沒顧得穿就奔了出去,一頭就撞進了正打帘子進來的沈徹懷裡。
若非沈徹摟得快,紀澄非得撞退得摔在地上不可。
「就這麼著急投懷送抱,怕我不幫你大哥?」沈徹的聲音從紀澄頭頂傳來,用手扶著紀澄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開。
只是這一個動作就叫紀澄無地自容了,她狼狽又尷尬地往後退了退,理著鬢髮低頭道:「我去換件衣裳。」
話雖這麼說著,但紀澄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直到沈徹點了點頭,她才放心地進了東次間,她生怕沈徹一個不高興就又走了。
紀澄怕沈徹等得不耐煩,只匆匆裹了件袍子,再將鞋襪穿上就走了出去,只見沈徹坐在南窗的炕上,垂眸看著他放在膝上的手,看不真切的他的神情。
紀澄輕步走到門邊,探出頭讓一直守在外頭的柳葉兒沏杯茶。
柳葉兒忙地應了,按說早就該給沈徹沏茶了,但柳葉兒又怕自己進去萬一打擾了兩個主子說話可就是大罪過了,所以這才一直在門邊徘徊。
吩咐完柳葉兒,紀澄才輕步走到沈徹的對面坐下,她連直視沈徹的勇氣都沒有,只覺既慚也羞,「我大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本來不知道的。但是能勞動你女扮男裝到靜香院找我,對著花姑都忍氣吞聲,我大致就猜到了一點兒。」沈徹諷刺得一點兒都不客氣。
紀澄閉了閉眼睛才抬起頭來看向沈徹道:「你能幫幫我大哥嗎?」
沈徹挑眉道:「下午你看到的那位是曾御史,就是他捅出的這場科舉案,皇上命他主查此案。」
紀澄猛地睜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大哥他……」
沈徹冷笑了一聲,「我自己的大舅哥我還是有所了解的。當初為了贏馬球賽,都可以讓你這個做妹妹的幫他上場,這一次秋闈如果能通關節,他會放過?以你們紀家的財力,難道還缺買通關節的錢?」
紀澄聽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燒,心裡又氣又羞,又忍不住覺得悲涼可哀,沈徹怎麼可能瞧得上她的娘家?但這都怪不得他,畢竟是自己大哥做的事情太叫人瞧不起。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只求你幫幫他,我爹身體一直不好,如果這次大哥出了事,他只怕就……」紀澄不敢說那個「死」字。儘管父女兩人為了向姨娘的事情起了齟齬,紀青今日說的話又有些絕情,可那到底是紀澄的父親,而且紀澄也深知她父親不是不愛她這個女兒,只是更愛他的兒子而已。
紀澄在這世上惦念的人不多,死的死、分的分,她沒法不珍惜剩下的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放在以前的紀澄身上,只怕她並不會為她大哥的事情覺得有多愧疚。商人之利,以區區金錢就能換得她大哥輕鬆中舉,這樣划算的買賣她指不定都會支持她大哥去做。
可也不知怎麼了,紀澄現在再也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她下意識里知道沈徹定然不喜歡她那樣,當初蘇筠那件事還一直擱在沈徹心上。約略是近朱者赤吧,沈家的人除了三房,其他人行事幾乎都是堂堂正正的,所以才能讓沈家屹立百年而不倒。
紀澄如今成了大房的冢婦,一切行事不知不覺也就是按照沈家那一套在做,很少再在背後算計人了。就連沈萃、李芮之流她也不過是一笑置之。
沈徹看著一臉乞求的紀澄道:「你以為我今日請曾大人吃飯是為了什麼?紀淵是你大哥,也是我大舅哥,他若是出了這樣沒臉的事,沈家臉上也不會有光彩。」
紀家這一團亂麻當初沈徹就已經預料到了,所以那時候規勸沈御的話也並非是假,只是到最後他自己沒能抵住誘惑而已。
在見到沈徹之前紀澄心裡有過很多猜想,卻從沒想過沈徹在她還沒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在幫她大哥了。
紀澄心裡羞愧得無以復加,感激、感動、內疚、悔恨、欣喜,真是五味陳雜,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眼圈不由自主就紅了。
紀澄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聽得門邊響起了腳步聲,是柳葉兒送茶來了。紀澄將臉轉到一邊,平靜了一下情緒,等柳葉兒走了才重新回過頭來。
「那曾大人怎麼說?他手裡已經有通關節的考生的名單了嗎?」紀澄問。
沈徹端起茶杯,撇開面上的浮葉,啜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慢道:「還沒有,今晚他就會開啟所有中舉考生的考卷。」
「那現在怎麼辦?曾大人他……」紀澄急得彷彿熱鍋上的螞蟻。
沈徹垂著眼皮沒看紀澄,彷彿那浮葉都比紀澄好看一般,「曾大人素以清正廉明著稱,要不然高密之人也不會把證據頭到他府上。你想給他塞銀子的主意還是打住吧。」
「那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紀澄追問道。
沈徹笑了笑,往紀澄那邊傾過身去道:「別告訴我你心裡沒有打算,如果沒有打算,我就上去睡覺去了。」
紀澄自然是有打算的,早在昨天晚上她就已經把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好了,只是難以啟齒罷了。
可是看沈徹的樣子,她不說出來,他定然也不會主動要求的。
紀澄不得不厚著臉皮道:「只能在曾大人開啟卷封之前,將我大哥的考卷換出來,還得將謄抄的考卷也換出來。」這樣才能永絕後患。
因為那考卷上就有買通關節的證據。通常賄通主考,就是彼此商量好在考卷的第幾頁第多少行第幾個字寫什麼,一般有三到五個關節,如果這幾處都對上了,那麼考官就會將這份考卷選出來,算做是初選中了的考卷,最後再由主考定奪名次。
通常朝廷為了防止徇私舞弊,一份考卷要經過數位主考的手判閱,因此一旦出現科舉徇私舞弊那一定是答案,所有的主考和考官可能都牽涉到其中了。
曾御史如今已經知道了那些關節字眼是什麼,打開考卷一對,就能找出那些舉子是買通了關節的。
是以,紀淵的考卷必須得被換出來,而且速度還得快。
今日紀澄在紀家已經叫她哥哥憑著記憶重新寫了一份考卷,也不知道他趕出來沒有。紀澄知道這件事遲了一切就毀了,不然也不會趕到靜香院去找沈徹。
「那怎麼換?」沈徹問。
「考卷我已經叫大哥重新趕一份出來了。」紀澄道,「可是謄抄的那一份卻沒有辦法。」因為朝廷應對科舉舞弊也想了很多辦法,怕考官認字跡,所以每個考生的考卷都會由人專門謄抄,讓考官無法從字跡上辨別是哪個考生的考卷。
沈徹笑道:「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都是一樁威脅。所以只能我去辦,可如此一來我就卷了進去,真不知道這樣幫你,將來我又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沈徹的笑並沒有到達眼底,反而襯出去多凄涼來,叫人一下就想起他為紀澄吸、毒廢掉半條命最後還被紀澄背棄的事來。
紀澄何其敏感,自然聽懂了沈徹話里的諷刺和涼意,她靜默了片刻,這才重新抬起頭看向沈徹,「這一次之後我也沒臉再留在沈家。七出之條里不順父母、無子、妒、口多言我都犯了。」
這不過是表面文章,只是給沈徹一個體面的理由休妻而已。
紀澄站起身往旁邊走了一步,提起裙角朝沈徹跪下道:「從一開始就是紀澄連累郎君許多,澄薄得寡義不能匹配君子,只求將來不再拖累郎君。」紀澄以頭磕地,行拜別之禮,「我知道郎君不缺銀子,可紀家和紀澄別無長物,只求郎君收下隆昌號的股份,最後再幫我大哥一次。」
隆昌號是紀澄手裡唯一的底牌了。失去隆昌號之後,紀澄可就真算是身無長物,一貧如洗了,那是她僅有的底氣了。
頭上的人久久沒有出聲,紀澄的頭還磕在地上不敢起身,也沒臉抬頭去看沈徹的臉色,她們夫妻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她的錯。
沉默久得讓紀澄幾乎以為沈徹睡著了,她微微側了側身抬起頭,就見沈徹手一揚,將手裡的茶杯大力地摔到了牆角。
力道之大,那茶杯摔到地方發出來的聲音幾乎像是驚雷一般,紀澄嚇得往後一倒,看著那碎片從地上濺起來直朝她飛過來,閃躲根本就來不及,紀澄只能任命地閉上眼睛。
一切不過是虛驚,那碎片並沒濺到紀澄的臉上,彷彿撞到一面氣牆上,然後「叮叮叮」地落在了地上。
「不是你的錯,都是我,是我咎由自取。」沈徹厲聲道。
紀澄已經被沈徹嚇得不知所措了,她同沈徹認識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懶洋洋的帶著嘲諷的笑容看人,生氣的時候反而會表現得比平常還溫和,然後再在背後玩陰的整得你哭爹喊娘。
像現在這樣控制不住的暴怒是第一次。
紀澄的背緊緊貼在炕壁上,彷彿恨不能鑽進牆壁里去一般,面色慘白地看著沈徹。
沈徹看著紀澄害怕的眼神,冷靜下來之後又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來,「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那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和悲哀,紀澄聽著只覺難過,卻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安慰沈徹。
「你怕我是對的,我要是不休了你,真怕那天會忍不住親手結果了你。」沈徹道,「起來吧,不就是銀子嗎?誰也不會嫌棄銀子多的,我更不嫌棄。隆昌號我收下了,紀淵的事情我替你辦妥,也算是全了我們夫妻的情分,從此一別兩寬。」
沈徹突如其來的「通情達理」,叫紀澄更是無地自容。情之一字傷人何其傷人,所以像她這樣涼薄的人本就不該有感情,反而害人害己,紀澄不無悲哀的想,聽見「一別兩寬」四個字,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
「坐吧,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沈徹的聲音疲憊得彷彿老人一般,「當初是我強求的你,否則此刻你早就和你的子云哥哥雙宿雙棲了,都是我棒打鴛鴦,咎由自取。如今這樣也好,你們終於可以有情人成眷屬了。」
紀澄連連搖頭,她雖然不是伶牙俐齒之輩,但平日也是口齒伶俐的,這會兒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只哽咽著搖頭。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你是什麼心性我難道還不知道?我既然應下了會幫你大哥,就絕不會反悔。把你的眼淚收起來吧,別浪費了。」沈徹不無諷刺地道。
紀澄的眼淚還掛在臉上,自己卻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最後卻還忍不住掉眼淚。可是眼淚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圖惹笑話而已,從小到大她就不是愛哭的人。
紀澄自然又是整晚的失眠,坐在妝奩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拿起旁邊的釵子,用尖尖的那一頭在臉頰上比划了一下,想著努力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指不定還是得毀掉這張臉才能安生。
早晨柳葉兒過來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滿地的碎渣子,趕緊進房間去看紀澄,「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把那碎片掃了吧,免得不小心踩到了傷腳。」紀澄一邊說話一邊用梳子梳著自己的長髮。
柳葉兒見紀澄一臉的平靜,心裡也鬆了口氣,安慰著自己肯定沒什麼大事兒。昨晚她把茶端過去之後就睡了,哪裡敢在外頭偷聽主子講話。也許是太累了,才沾床就睡了過去,摔杯子的動靜兒她就沒聽到。
紀澄這一日照常理事,到芮英堂時也照常跟老太太說話解悶兒,任誰也看不出異常,連她自己都震驚於自己的鎮定,或者也可以叫麻木。
到晚上沈徹從外頭回來直接就進了卧雲堂,喜得柳葉兒眉開眼笑的,趕緊沏了茶送進去。
紀澄看見那茶杯眼皮就跳了一下。
「我不喝茶,端出去吧。」沈徹冷冷地道,「準備一套筆墨紙硯來。」
柳葉兒應聲退下,很快就將紙筆送了過來,然後在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從外面將門關上。
紀澄吸了口氣,該來的終歸要來,白日里她無數次反悔,想收回自己說的話,可每次跑到通往頂院的柴扉前看見那把鎖就想起自己的話來,很多事情並不是想反悔就能夠收回的。
沈徹將兩份考卷遞給紀澄,其中一份她認出了是自己大哥的字跡,她對照著沈徹告訴她的關節去看,果然五處都對上了。這份考卷被換了出來,總算讓人鬆了一口大氣。而另一份自然就是謄抄卷,紀澄細細的看了,和先才那份沒有出入。
到底是沈徹能耐大。那麼短的時間,紀淵根本不可能憑著記憶把考卷重新寫出來,因為科舉考試講求館閣體,字體方正均勻,不是一觸而就的事情。所以紀澄並沒能將紀淵寫的考卷給沈徹。
「那個,大哥的考卷拿出來了,可到時候查不到他的考卷怎麼辦?」紀澄問沈徹道。
「我叫人模仿你大哥的筆跡重新寫了一份,謄抄的那份也模仿了一份。」沈徹道。
靖世軍能人輩出,自然有可以模仿筆跡的人,紀澄聞言便不再開口。
「怎麼,不相信?」沈徹問,「怕我留有後手?」
紀澄搖了搖頭,「我沒有相信你。」
沈徹沒理會紀澄,身上從紀澄面前將紀淵的考卷拿起來,然後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筆,對照著那份考卷就寫了起來。
紀澄站在旁邊一看,連她都分辨不出真假,她心裡一動,「是你替大哥重新寫的考卷?」
沈徹抬頭道:「不然呢?我既然答應了你的事情,就會辦得妥妥噹噹,不留後患。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知情。」
紀澄重新接過紀淵的那份考卷,只覺得沉甸甸的幾乎拿不起來,若是沒有它,她的日子本不該這麼絕望沒有盼頭的。
紀澄轉身將考卷收好,然後才重新看向沈徹。
沈徹坐在桌前,執筆疾書,這一次不用看紀澄也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她身上的力氣彷彿全被抽走,只能靠在隔扇上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休書並不用長篇大論,很快沈徹就書就擱筆,將休書放在桌上等待墨汁乾涸。
休書寫就,送到紀澄娘家,然後由娘家派人來將她接回去,這段夫妻之緣就算徹底了結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也不看彼此,彷彿都在用心等著墨汁乾涸。
「夫妻反目,懲戒不悛,毫無度日之心。故夫妻情乖。決意休黜,永遠離決,再無瓜葛。」
紀澄拿著休書的手幾乎承受不了那薄薄的紙的重量,眼睛被「永遠離決」四個字刺得睜不開眼。
「你拿著你大哥的考卷回去,想必紀家肯定會很樂意重新接受你這個女兒的。」沈徹道。
紀澄心裡一疼,顯然又被沈徹曲解了她的心意,以為她機關算盡,恰好在此時提出和離,紀家是絕不可能嫌棄她這個棄婦的,一切都是交易。
紀澄轉身進屋,將她在隆昌號的信印取了出來雙手遞給沈徹。
沈徹接過紀澄手中的匣子,手指在上面輕輕地摩挲,笑了笑道:「娶你為妻我可真是賺大發了。這世上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
紀澄低著頭道:「老祖宗那裡,我實在沒臉見她,明日一早我就離開。」
沈徹冷笑了一聲道:「你沒臉見她,我也沒臉見她。兜兜轉轉這麼多年,竟然是這種結局,怎不叫人心寒?」
紀澄握著休書的手一緊,抬頭看向沈徹,剛要說話卻又被他打斷。
「這樣也好,我還得感激你,長痛不如短痛,早點兒看清楚你的自私涼薄,於我卻是好事。」沈徹頓了頓,「其實早在當年我就已經看出你的狠毒和自私了,到後來卻是自欺欺人,以為你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原來並沒有什麼迫不得己,而是天性如此。」
紀澄哽咽得捂住了嘴巴才能不發出聲音,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不堪,也知道沈徹看不上自己,只是不知道親口聽他說出來會這樣傷人。
「我……」
沈徹擺了擺手道:「你別說話,今晚之後我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見。有些話總要說清楚的,問明白的。」
「當初在草原上……」沈徹的話說到一般便被紀澄急急地截斷。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當初是我背棄了你,救了子云哥哥,我從沒奢求過你原諒。」紀澄急急地道,生怕沈徹不許她說話一般,「本來我早就沒臉再待在沈家,可是卻厚顏無恥的待了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
沈徹搖頭笑道:「你從來就沒有懂過我。」他失望得連話都不想再說,站起身道:「睡吧,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紀澄緊跟著沈徹站起來,踉蹌地跑到門邊,沈徹打開門回過頭道:「我根本就沒怪過你救凌子云的事情。如果你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你面前,那才是毫無人性。我恨你的地方從來不是這裡。我連你設計殺我都可以原諒,還率先低頭,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你施捨出去的一顆解藥?」
紀澄聞言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既然從沒怪過她,那他們何至於走到如今這般地步?紀澄飛快地追著沈徹跑出去,「郎君。」
沈徹頓住道:「我已經不是你的郎君。你也不用再多說什麼,我的心意已決,很多事情看透了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走到這個地步,再回頭已經是不可能了。」
紀澄覺得就像有一隻大鎚從她頭頂砸落一般,她的眼睛再看不到東西,耳朵也再聽不見任何聲音,直到柳葉兒和榆錢兒兩人扶著她的手將她摻回炕上,紀澄都還渾渾噩噩的。
柳葉兒握著紀澄的手來回地替她揉搓,「天哪,怎麼凍成這樣?榆錢兒快去煮碗薑湯來,姑娘渾身都涼透了。」
的確是渾身都涼透了,連五臟六腑都是涼的。
捧著薑湯的時候,紀澄被那熱氣驚醒,「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不可遏制,嚇得柳葉兒和榆錢兒手足無措,她們是第一次見紀澄哭得這樣撕心裂肺,哪怕當初祝吉軍想強娶她的時候,她那麼害怕都從沒這樣哭過。
便是天仙,真正的哭起來也沒什麼好看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紀澄的腳邊扔了三、四十張手絹之後,她才哭得停下來,眼睛腫得老高老高,像金魚一般。
柳葉兒和榆錢兒都不敢說話,直到紀澄冷靜下來道:「郎君已經寫了休書,明天一早我們就回蘭花巷。簡單收拾一下吧,後面爹爹會派人來拉東西的。」
柳葉兒驚呼出聲,「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紀澄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柳葉兒和榆錢兒站著不動,生怕紀澄做什麼傻事。
紀澄苦笑道:「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尋死覓活的。我需要靜一靜,下去吧。」
柳葉兒和榆錢兒這才退了出去,剛走到門邊就聽見紀澄道:「不許告訴人,不許找老祖宗。安安靜靜地在你們屋子裡待著,否則咱們的主僕之情也就盡了。」
柳葉兒和榆錢兒互看一眼,把各自心底的念頭都打消了。
紀澄坐在妝奩前,休書已經被她和那兩份考卷都收在了一起,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卧雲堂在她和沈徹成親之前翻新過,尤其是凈室費了很多的心思去布置,紀澄忽然想起來,她好像還從沒有和沈徹一起在這裡歇過。
紀澄心底瞬間湧起很多遺憾與悔意,這些悔意叫她一刻也不能等地匆匆就開了門出去,她還欠沈徹一次真誠的道歉,那些話數次涌到她嘴邊,可卻因為一些她自己如今都記不起來的原因而從沒說出過口。
今晚一切走到絕路的時候,叫人再沒了什麼顧忌。在沈徹說了那些話之後,紀澄也沒抱著要挽回他的希望,因為離開本就是她自己要求的。如今只是想圖個安心吧。
對的,就是安心。
紀澄在看到柴扉上掛著的銅鎖時,如是安慰自己。她轉過身跑回卧雲堂,拿了輕雪劍就又往外走。
紀澄一出去就看見霓裳在角落裡張望,她現在哪裡還顧忌得了她,先才的動靜只怕霓裳最是清楚,她追著沈徹出去說的話,霓裳只怕也聽見了。
紀澄只當沒看見霓裳,提著劍跑到柴扉處,一劍就砍開了那銅鎖。
頂院里沈徹剛沐浴出來,赤著腳,穿著白色松江細棉布的撒腳褲,正隨手系著上身中衣的衣帶,紀澄就跑了進去。
沈徹皺了皺眉頭,面色不渝地看向紀澄。
「我知道你不想再看到我,我把話說完就離開,好不好?」紀澄帶著哀求地看向沈徹。
沈徹沉默片刻,走到矮腳桌前的蒲墊上坐下,「說吧。」
紀澄沒選擇沈徹的對面坐下,而是跪坐到他右手邊的蒲席上,「半日散的事情我一直欠你一個說法。」
沈徹挑了挑眉,紀澄急急地道:「你讓我說完。」如果這時候打斷她,紀澄怕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勇氣說這些話了。
「你說得沒錯,我天性就涼薄自私,陰險狠毒,當時子云中了半日散的時候,我腦子裡甚至閃過不救他的念頭。因為如果我救了他,你就可能會死。」紀澄看向沈徹道:「這裡面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如果你死了,我就成了寡婦,而如果你還活著,這件事就會成為你我之間永遠的隔閡。這都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紀澄垂下眼皮,臉上開始發燒,「可是當時我腦子裡一團亂,子云又一直吐血,不管你信不信,我當時的猶豫並不是因為這些的權衡,只是因為我心裡並不願你有危險。」
「我自己都被這種想法驚呆了。」紀澄自嘲地笑道:「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不願意救子云?
「可是我不能看著他死。如果他死了,我這一輩子心就不會再安寧,我從心上已經背棄了我和他的感情,就再不能看著他因為而死。」紀澄重新抬頭去看沈徹,「所以我救了他,從此我的心裡就再也沒有他了。」
沈徹淡淡地道:「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沒有為這件事情怪過你。」
紀澄先才的一番話其實已經就是在表白,但是她在沈徹臉上沒有看到任何錶情的波動,彷彿只是在聽一個陌生人陳述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
傷心、絕望傾盆而來,紀澄重新垂下眼皮問道:「你是怪我在那之後沒有去找你嗎?」
沈徹的眼睛睜了睜,但紀澄並沒看到,她只顧著要將自己心底的話一鼓作氣地說出來,「我心裡有些猜想,你從來都不是沒有成算的人,我期盼這你能躲過霍德的追殺,可卻沒有把握。我看得出扎依那鍾情於你,她定然捨不得你死,可卻逼著我去救子云,我就想她一定有辦法救你。」
「你看,多麼可悲,我救了子云,卻要眼巴巴地在心底懇求扎依那能救你。」紀澄的聲音縹緲得彷彿曠野的雲一般,「一開始我病得厲害,辨不清方向,清醒之後就沒臉再見你,也害怕如果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和扎依那你正親親密密。」
沈徹冷笑道:「不用給你自己找借口。我對扎依那如何,你難道會不清楚?你沒臉見我,不過是因為你覺得我不會原諒你,你甚至連試探一下都不肯,就替我做了決定。你的性子一向如此,無利不起早,既然你認定了我不會原諒你,自然也就不值得你付出任何心思去挽回,因為沒有收益嘛。」
「後來我找到你,帶你回京。你所謂的厚顏無恥,不過就是捨不得這一番富貴而已,你怕再遇到祝吉軍那樣的人,所以才在沈家忍氣吞聲的過日子是不是?就這樣,你也是不肯低頭對我說半句當初的事情。」
「紀澄,但凡你心裡對我真的有那麼一絲感情,你就不會這麼多個月來一句話也不說。」沈徹冷冷地道。
紀澄搖了搖頭,眼淚隨著搖頭的動作再也在眼底包不住地流下來,「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跟你道歉的。」
「哦。」沈徹笑了笑,顯然是不信的,「既然想,為何卻從沒說過?紀澄,何必再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你大哥的事情我已經替你處理妥當了,我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今後也不會刻意對付你們紀家,你大可以放寬心,不用在再這裡演戲,看了只叫人噁心。」
紀澄的眼淚掉得越來越多,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哭著看著沈徹的眼睛道:「不是為了紀家,我不是。只是今天不說,以後我也再不會有機會,也不會有勇氣說了。在大哥出事之前,我就想跟你道歉的,可是你總是不回來,也總是不理我。身上還帶著別的女人的香氣,後來又有什麼南詔公主跑出來,我心裡不高興,我真怕我變成我娘那樣的人。」
「我娘你知道吧?」紀澄怯怯地看著沈徹,「當初我爹爹和她也是山盟海誓,可後來我娘的紅顏還沒老去,我爹爹就納了新的姨娘,我娘天天落淚,做了許許多多叫人瞧不上的事情,把我爹爹推得越來越遠,我真怕我也會變成我娘那個樣子。」
紀澄哭著抓住沈徹放在桌上的手道:「可是我就是嫉妒,所以總是說不出口,還把一切都怪到了你的頭上。我生病你也不來看我,我就想你一定是喜歡上別人了,心裡再沒有我。我就是你說的那樣,無利不起早,所以一點努力都不肯付出。連柳葉兒都看不過去開始教訓我了,可我還在猶豫,直到大哥出事。」
紀澄的聲音越來越低,無力地放開沈徹的手道:「我當時就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了。」
沈徹將手收到桌下道:「我的確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直到現在你都還在找借口,如果我心裡有別人,你根本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裡跟我說話的。我不會在樂原關大戰一結束就派人去找你,更不會再把你帶回沈家。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背後的含義?」
沈徹突地站起身,拉起紀澄的手臂將她半托半扯地帶到門外,「你沒說出口的話,我替你說。」
「你是因為心裡篤定我稀罕你稀罕得要死,所以等著我向你低頭對不對?你殺我那次,我犯賤地低頭了,所以你這次也是故技重施對不對?我和你之間,你從沒將我放到過心上,所以可以說走就走,說留就留,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為你掙扎,是不是心裡特別開心?」
紀澄的手臂被沈徹捏得生疼,卻不敢叫疼,眼淚一個勁兒地掉,模糊了眼帘,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休書都寫給你了,你來找我說這些話又是什麼居心?好叫我一輩子心裡還忘不掉你是嗎?」沈徹厲聲問紀澄,「別說什麼只是欠我一個道歉,你是為了求你的心安理得而已。你從來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你若是在乎,就應該走得乾乾淨淨的,什麼話都別說,彼此老死不相往來。」
紀澄難堪地轉過頭,她只是一廂情願地想著也許沈徹知道她心裡的那個人是他,心裡就會好受一些,卻沒想到又是她自私地替他決定了。
紀澄頭重腳輕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腿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嫻雅、端莊的儀態,一屁股坐在石梯上,抱著腿將頭埋到膝蓋上,她一輩子掉過的眼淚都沒有這兩天多,她的眼睛疼得幾乎快要瞎掉了,紀澄只惟願自己真的瞎掉才好。
最好瞎了、聾了、死了才能再感覺不到痛。
紀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石梯上坐了多久,久到山下的磬園裡已經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是廚上的僕婦開始起床了。
紀澄這才站起身來,往下走了兩步,皺了皺眉頭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半晌才想起,輕雪劍還在頂院。
那劍已經是她和沈徹之間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也是那把劍陪著她在她母親墳前守了三年。紀澄回過身重新跑向頂院,才跑到門口就見沈徹坐在矮桌後的蒲墊上,身上的衣服和昨晚一模一樣沒有換過。
沈徹看見紀澄重新出現,只是掃了一眼就又重新垂下眼皮。
紀澄後知後覺地想著,沈徹也是一夜未眠嗎?
「我來拿我的劍。」紀澄低著頭輕聲道,那柄劍就橫擱在沈徹的膝上。
沈徹抬了抬眼皮道:「劍我收回來了,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再無瓜葛。」
紀澄根本不聽沈徹說什麼,她跑過去一把抓住那劍身,她必須把輕雪劍拿回來。
沈徹的手往劍鞘上輕輕一搭,輕雪劍就像長在了他腿上似的,紀澄根本奈何不得。她瘋狂地去掰沈徹的手,就像魔障了一般,他無動於衷,她的手卻疼得不得了,心裡湧起無端的憤怒,低下頭一口咬在沈徹的手腕上,使力的,恨不能咬斷一般。
血跡染紅了紀澄的牙齒,她嘗著那甜腥味兒才回過神來,無力地將臉貼在沈徹擱於劍鞘上的手背上,眼淚已經把她的整張臉都打濕了,「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這麼狠心?連最後的念想都不留給我?」
「事到如今,沒有念想,對我們彼此才是最好的。」沈徹冷冷地抽回手背。
紀澄的頭一下就磕到了劍身上,微微發疼,她一動也不動地就那麼側臉趴在沈徹膝蓋上,「為什麼我們會走到今天這樣?」紀澄像是在問沈徹,又像是在問自己。
「如果我們有個孩子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紀澄有些魔怔地想,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力里,讓紀澄就像痴了一般連輕雪劍都拋在了腦後。
趕在沈徹將她推開之前,紀澄動作敏捷地坐起身,這次真的是什麼臉都不要了,一下就跨坐到沈徹的腿上,急切地尋著沈徹的唇。
沈徹用雙手撐開紀澄的肩膀,紀澄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使力地抱著他的腰。紀澄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去看沈徹的臉色。
只是紀澄的力氣哪裡比得上沈徹,沈徹微微一使力就將紀澄推下了腿,摔在蒲席上。
紀澄狼狽地從蒲席上抬起頭,就見沈徹已經站起身,將輕雪劍往紀澄跟前一扔,「滾!」
紀澄反正已經是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有多丟臉,人一旦突破了底線,簡直就是肆無忌憚了。她看也沒看那輕雪劍,爬起來之後就從背後又抱住了沈徹的腰,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
沈徹回身想推開紀澄,紀澄就趁機踮起腳又去尋沈徹的嘴唇,急渴得彷彿沙漠里三天沒喝水的旅人,她使力地抱著沈徹,生怕他又將自己推開。
沈徹垂眸看著閉著眼睛瞎碰的紀澄,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就紀澄這胡沖亂撞的吻技還想勾、引人?他的牙齒都險些被她磕掉,嘴唇也被她的牙齒咬得發麻。
可是單方面的熱情總是沒辦法持久,沈徹的無動於衷,讓紀澄在理智漸漸回籠後,就生出了退卻之心。
而沈徹呢,卻在被紀澄磕疼了嘴唇後,想起在晉北寺廟裡看到的那一幕,凌子云和紀澄。
紀澄放下踮起的腳尖,嘴唇剛離開沈徹肌膚的時候,卻感覺他的手摟上她的腰往上一提,她的唇又印在了他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