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趕回社區的時候,社工委季主任已經一臉喜笑顏開地等在寧婉的辦工桌前了。
寧婉看了他一眼:「子辰找到了?」
「可不是嗎?找著了,送醫院去治療了。」季主任朝寧婉眯了眯眼,「我知道我知道,這多虧你,我也不會讓你白乾活。」他說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大盒還冒著熱氣的炸雞,「你最喜歡的,快趁熱吃吧。」
季主任四十齣頭,是悅瀾社工委的一把手,管理著社區內悅瀾一期到六期六個小區,因為社工委辦公地點便在悅瀾社區內的便民大樓里,和寧婉的社區律師辦公室就緊挨著,一來二去,兩人便也很熟,平日里寧婉都喊他老季。
老季「上供」完炸雞,便也回去忙活自己的工作了,社區律師辦公室便剩下寧婉一個,她為了趕車,還沒顧得上吃飯,此刻沒人,便索性直接提了一隻雞腿一邊啃一邊打開電腦翻閱春節期間堆積的法律糾紛和諮詢。
她聽到門口的腳步聲時,正嘴裡叼著只啃了一半的雞腿,兩隻手胡亂擦過後正飛速地打字回復社區居民的法律諮詢,而幾乎是聽到腳步聲走近的剎那,寧婉就熟能生巧地把桌上一盒炸雞連帶嘴裡那隻雞腿全一氣呵成地塞進了抽屜里,然後她整了整坐姿,擺出了最職業精英的姿態,準備迎接年後的第一位客戶。
為了方便接待諮詢的居民,寧婉的辦公室從不關門,而等腳步聲終於走到門口,她微笑著抬頭,看到了一張沒多久前才看到的臉——
自己高鐵上那個相當英俊的鄰座。
對方顯然也愣了愣,然後他快速鎮定下來:「我找寧婉。」
寧婉打量了對方一眼:「我就是,你有什麼法律問題需要諮詢嗎?」
對方詫異了一分鐘,然後再次看向寧婉,模樣冷靜自若:「你好,我是傅崢。」
傅崢?那個擠掉陳爍內定的關係戶?
這下換成寧婉驚愕了,自己竟然和傅崢同行了一路?
因為陳爍這件事,她這下再看傅崢這張臉,突然就覺得全變味了。瞧瞧這張臉,一個男人,長成這樣,穿的和走T台似的,像個律師嗎?別說律師,連個良家婦男都談不上,倒是像是個隨時會搔首弄姿的小白臉……
低俗!
要不是他,自己不至於失去陳爍這麼一個靠譜的幫手,陳爍也不會失去一個期待已久的基層工作機會,社區也能因為陳爍的到來得到更好的法律服務,而不是來這樣一個一看就是個菜雞的繡花枕頭,一個行走的麻煩和拖油瓶!
一想起這些,寧婉就惡從膽邊生,她決定給對方來一點下馬威,只是自己還沒開口,傅崢倒是先開了口。
他朝寧婉笑了笑:「你剛才吃炸雞了?」
吃個炸雞沒什麼,要換做別人問,寧婉還能熱情地把炸雞拿出來一起分享,但傅崢這種階級敵人問那就不同了。
寧婉當即拉長了臉,義正言辭道:「我沒吃,我們雖然是社區律師,做的業務可能算不上高級,但是也要保持律師的專業形象,希望你也能時刻牢記,不要以為可以在辦公室里吃炸雞這種有損形象的垃圾食品……」
空氣里雖然是隱約還有一些炸雞的味道,但對方絕對沒看見自己吃,死不承認就行了。
結果傅崢卻是輕笑了一聲:「寧律師,你嘴角邊,還沾著炸雞的脆皮。」
「……」
寧婉強撐著面子,僵硬地朝書櫃的玻璃櫃門上掃了一眼,從反光里,自己嘴邊還真的沾著一粒該死的炸雞脆皮……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挺,她避開了傅崢玩味的眼神,硬著頭皮堅稱:「你看錯了,我根本沒吃什麼炸雞,我嘴角邊的那是一顆痣。」寧婉補充道,「一顆像炸雞脆皮的痣。」
寧婉覺得自己面子全失,急需找回場子,她決定不等傅崢再開口,自己要主動出擊,攻擊是最好的防守!
「傅崢是吧?我知道從年紀上來說,你比我還大好幾歲,但是你參加工作的時間比我晚,我們律師這行吧,不講年齡,講的是資歷和經驗。」寧婉露出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你還剛從美國回國,還在實習期,所以論資排輩,我是你前輩,還是你的指導律師。你平時可以叫我寧老師。」
「我這個人吧,沒什麼架子,但是呢,有些規矩還是要說清楚的。」
寧婉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擺出了一副老資歷的神態:「新人在我們這兒,得順從,有眼色。」
傅崢看了寧婉一眼:「哦?」
這態度,看著不太服管啊,寧婉覺得自己不能說的那麼含蓄了,她咳了咳,也懶得再委婉,索性單刀直入了:「簡單來說,就是我挖坑呢,你就填土;我吃肉呢,你就喝湯;我往東,你就不能往西。」
「我知道你可能家裡有點背景或者人脈,但是,如果我們正元律所總所是京城皇都,那悅瀾這個社區律師辦公室就是偏遠的蠻荒之地。俗話說,天高皇帝遠,我就是爸爸,你要不聽話,一天三遍打。」
寧婉說完,一臉好心般殷切地看向了傅崢:「你剛美國回來的,這段話可能沒聽過,但作為職場求生準則,我可建議你要詳細朗讀並背誦啊。」
這話下去,傅崢果然臉色並不好看。一般來說,他這種有背景的少爺,面對這樣明晃晃的挑釁,或許當場就翻臉直接摔門走了。
只可惜眼前這位少爺倒是挺能屈能伸,他又看了寧婉一眼,最後竟然點了點頭,雖然面容還是冷淡,但語氣竟然已然十分平靜:「好的。」他笑了笑,然後一字一頓慢條斯理道,「不過叫寧老師就不用了,因為我想,以我的能力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並不需要老師。」
傅崢這語氣不僅玩味,還帶了點隱隱的嘲諷。
行啊,這就是開戰了。
*****
寧婉內心正想著給傅崢找點麻煩,結果這麻煩就送上了門。
「你這嘴出來之前不知道用婦炎潔洗洗?說的是人話嗎?」
「我好得很,你這賤嘴才該用潔廁靈沖沖!」
「臭婆娘!」
「死賤婦!」
……
兩個中氣十足的女聲由遠及近一路往寧婉的辦公室這兒襲來,伴隨著這各式各樣的精彩辱罵,一個龐大的輪廓朝著寧婉挪動而來,等到了辦公室門口,寧婉才看清楚,這是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中年婦女。
「你媽的給我放開你的臟手!下賤胚子就知道偷襲抓人頭髮!」
「別張口閉口就帶著你媽,你那麼孝順你怎麼不和你媽一起火化升天啊?」
……
這兩人看起來都四十來歲,一邊互相怒罵著對方,一邊廝打,你抓我的頭髮,我撓你的臉,你踢我的大腿,我擰你的胳膊,眼看著該是一路扭打過來的,因此臉上不是帶著指甲抓出的血痕,就是頭髮披散,衣著凌亂。
這場景寧婉見的多了,在社區糾紛里十分普遍,要說這一次有什麼特別,那就是扭打中的一個女人一隻手拚命對戰,還有一隻手抱著只公雞,她像是護著自己孩子那樣護著雞,寧可自己挨打,也絕對不讓對面的女人傷著雞一絲一毫。
只是相比寧婉的淡定,傅崢就不平靜多了。他顯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整個人都愣住了,此刻微微瞪大了眼睛,皺著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然後寧婉看到他果斷掏出了手機,在撥號鍵盤的頁面按下了11……
就在他馬上要按下0的時候,寧婉制止了他的動作:「你要報警?」
傅崢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是。」他看了一眼還在辦公室里扭打的兩位女性,然後冷冷地瞥了寧婉一眼,「這種情況不報警難道像你一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當一個無知的圍觀者?」
「報警真的大可不必。」寧婉不計前嫌地笑笑,「調解這類鄰里糾紛,就是我們社區律師的工作內容之一。」
傅崢皺起了眉:「都打成這樣了,怎麼調解?」
「什麼叫打成這樣了?我們社區的居民只是比較樸素,動手能力比較強而已。」
「……」
「何況你自己看看,夠得上輕傷標準嗎?夠得上打架鬥毆的標準嗎?這點破事你就放過警察吧,不要浪費警力資源了。」
寧婉說完,朝傅崢努了努嘴:「喏,你剛不是挺自信的嗎?說能勝任這份工作,也不需要我幫忙,那這案子交給你了。」
「……」
傅崢的臉色果然黑了,他自然不肯認輸,試圖做出叫停這場扭打的努力,可惜他剛開口,聲音就完全被兩個對罵的中年女子蓋過去了。
他冷冷看了寧婉一眼:「這根本沒法調解,因為根本沒法讓她們停下。」
想也不用想,他這樣的少爺,怎麼可能懂如何調解這種雞毛蒜皮的鄰里法律糾紛呢,這男人的模樣,怕是連活雞都是第一次見。
而這活雞大概是生怕傅崢見自己見的不夠仔細,在扭打中竟然從自己主人的懷裡掙脫著飛了下來,又因為受驚,一路直衝著傅崢而去……
一時之間,對罵聲、扭打聲、雞叫聲,共同在寧婉的腦海里譜寫出了一首命運交響曲,預示了傅崢此刻命運的坎坷。他剛才還冷淡高傲的臉上,終於如寧婉所預期的那樣,露出了絕望想死的表情,因為——
作為辦公室內唯一的雄性,大概在這場爭鬥中引發了公雞對同性的攻擊性,那隻雞一下地,凶相畢露就開始追著傅崢啄,饒是傅崢腿長步子大,但礙於辦公室這一方小天地,怎麼跑也跑不出個花來,眼見著他那昂貴不菲的西裝褲上,已經被雞啄出了幾個小洞,順滑的布料上,已然粘著好幾根飄逸的雞毛,剛才還高高在上的有錢少爺,彷彿一下子變成了村口養雞場里幫工的慘綠小伙。
這雞大概受了刺激,連大小便都失禁了,一邊追傅崢,一邊拉,雞屎的攻擊簡直是核彈級別的,傅崢臉上的絕望越發濃烈,不用開口,他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我想死」這三個字。
剛才不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勝任社區工作呢嗎?不挺自信挺驕傲的嗎?這就想死了?寧婉內心想,你真正想死的時候還沒到呢!
她搖了搖頭,雖說可以袖手旁觀繼續看傅崢出洋相,但寧婉最終還是有些不忍心,她最後還是衝過去利落地把雞抓了起來,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髮帶,把這公雞的腳綁在了一起,丟在了一邊。
收拾完雞,她才瞥了傅崢一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以後多見見世面,學著點你寧老師。」
在傅崢的驚魂未定里,她撩了撩頭髮,轉身從辦公桌的抽屜下面掏出了一個擴音喇叭,打開開關,瞬間,她嘹亮又激情澎湃的聲音便響徹了整間辦公室——
「注意一下注意一下,都給我停下!寧律師有話說寧律師有話說!」
擴音喇叭效果太好,寧婉抑揚頓挫的聲音又太過魔性,很快,那兩個剛才還扭打在一起的女人果然停止了對罵,在這高分貝的噪音里不得不離開了彼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寧婉甩開喇叭,看了傅崢一眼:「看,這不停下了嗎?」
「……」
沒理睬傅崢的反應,寧婉甩開喇叭,然後快步走到了兩個女人的中間,防止兩人再扭打到一起,語氣溫和道:「行了,兩位阿姨,你們肯定罵口渴了,先喝點東西吧。」
寧婉說完,看了傅崢一眼,可惜傅崢沒任何反應。她不得不又看了他一眼,傅崢這下有反應了,他不太高興道:「你看我幹什麼?炫耀你把人分開了嗎?」
寧婉差點氣結,這男人倒是長著一張聰明英俊的臉,但怎麼能這麼不識相這麼沒有眼色:「我看你幹嗎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她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了暗示,沒好氣道,「去倒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