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寧婉訓了一頓,但傅崢明顯內心不服,他板著張臉回到了社區律師辦公室。
寧婉聳了聳肩:「行了,今天不好過不重要,反正明天也不好過,所以開心點,去坐著吧。」
傅崢瞥了她一眼,準備就坐,結果剛彎下腰,寧婉就急急忙忙開口制止了他——
「在想什麼呢?這是我的座位。」她指了指那張辦公椅,「你的座位。」寧婉努了努嘴,「在那邊。」
循著她的目光,傅崢看到了自己的座位——那是個一次性的塑料椅子,沒有靠背,塑料看起來也很劣質,一隻椅子腿上好像還有裂痕,看起來像上個世界八十年代的「遺物」,收破爛的都不會看第二眼的那種。
這麼一把破椅子,此刻正擺在寧婉辦公椅的邊上,分享著辦公室里唯一一張辦公桌。
傅崢只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都跳了一跳,以往他從來不會坐價格低於一萬的人體工學椅,如今本想著屈尊坐一下普通辦公椅也不是不行,結果寧婉給了他一個破爛塑料凳?
傅崢不可置信地看向寧婉:「你認真的?我好歹是新同事,你就給我坐這種椅子?」
「社區今年預算吃緊,沒錢添置辦公用品了,你這把椅子還是我和季主任打麻將贏了才逼著他買的好不?你看看這顏色,我親自給你挑的,時尚典雅地中海藍,低調奢華有品位!」
傅崢看著眼前廉價又鄉土的藍色,不知道這哪一點和時尚典雅扯得上關係,他咬牙切齒道:「多少錢?」
寧婉眨了眨眼:「整整二十巨款。」
這個瞬間,傅崢覺得自己是有必要買一份保險了,因為他很可能隨時被寧婉氣死。
始作俑者卻絲毫不知,她捧著杯茶,一派怡然自得:「何況你是新人,那就更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了。美劇看過沒?新囚犯入獄都要先被老囚犯打一頓的,第一天就和你說過了啊,新人在這兒要識相,我們這條件確實比較艱苦,你都有個椅子坐了還想怎麼的啊,我都沒打你。」
只是傅崢剛要繼續開口,就被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給打斷了——
「寧寧!」
寧婉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當即眼睛都亮了,她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邵麗麗,立刻回以情深意切的呼喊:「小麗!」
邵麗麗和寧婉都是正元律所的,兩人是同期進的正元所,都是二流法學院本科畢業的,和所里其餘5高校畢業或者留學背景的完全不可比,要不是當年正元所擴招,估計都輪不上她倆進所,因此作為正元所唯少的兩條鹹魚,兩個人十分惺惺相惜,只不過邵麗麗沒有被外調到社區駐紮,跟在一個中級小合伙人的團隊里做點邊角料的活,在總所艱難苟且偷生,比寧婉的境地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
邵麗麗是個身高馬大十分豪爽的人:「我今天去城東法院立案,正好路過,過來看你一下。」
寧婉激動道:「你可他媽來了!給我帶所里最新的八卦了嗎?」
在社區成天調解這個調解那個,寧婉都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居委會了,她需要一些新鮮八卦的滋養。
一說起八卦,邵麗麗的臉果然亮了,只是她掃了一眼寧婉辦公室,看到了傅崢,然後她愣了愣,探尋地看向寧婉,「這個是?」
寧婉的介紹言簡意賅:「哦,傅崢,實習律師,新來的。」
礙於禮節,傅崢剛想起身向邵麗麗客套地做個自我介紹,結果就聽寧婉徑自繼續道——
「他不重要,你就當他不存在就行了。來,快點給我說說所里有什麼最新八卦?」
「……」
邵麗麗是個爽快人,講起八卦來都不帶鋪墊的,當即單刀直入道:「我聽說我們所馬上要來一個新的合伙人!美國回來的!」
!!!
別說寧婉,就是傅崢也忍不住從冷漠里剝離出來,微微抬起了頭。
寧婉的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如今正元所里共有十位合伙人,其中三位是高伙,但是不論高伙還是中伙,這些合伙人都有已組建成熟的團隊,簡言之,除非有人離職,否則團隊里不可能有新的空缺位置讓人去填補,而已有的合伙人旗下的團隊都很穩定,寧婉沒有任何機會能加入其中一個,但如果新來一個合伙人,那他勢必會需要組建新團隊,也就是說……
自己是有機會的!
寧婉的手指都忍不住高興的顫抖起來:「美國回來的話,應該沒有帶人一起來吧?」
「沒有。」邵麗麗也同樣激動,「他一個人回來的,會在我們所里重新組建團隊,會要三個人。」
「什麼背景?」
「肯定是直接加入做高伙的,名字不知道,沒問出來,只聽說在美國做併購這些商事業務的,回國我猜肯定也還是繼續做這塊吧,我聽高ar講起來的,說特別特別牛逼,業務能力基本可以吊打目前國內商事市場上的大ar,特別厲害……」
寧婉認真地聽著,不經意一轉頭,才發現傅崢竟然也認真聽著,一邊聽一邊臉上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合著像人家在誇獎他似的。
寧婉看他這表情,就有些來氣了,這關係戶不是聽到了這八卦後蠢蠢欲動,也想投機取巧進新來這位ar的團隊吧?又想靠關係擠佔一個名額了?
「傅崢,你不許笑。」寧婉板起了臉,「一個男人,莊重點,笑什麼笑,夸人家和你有關係嗎?你聽了怎麼還好意思笑呢?同樣是男人,同樣是美國回來的,人家這麼厲害,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個掛實習證的菜雞,你不覺得羞愧嗎?」
傅崢沒說話,只微妙地看了寧婉一眼。
寧婉義正言辭道:「總之,不要笑了,做人要腳踏實地,自己努力,做事要公平競爭!」這樣點到為止,給足了傅崢面子,希望他好自為之不要靠關係又搶佔名額!
自己訓完,傅崢倒是沒反駁,只是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些,這次笑的意味倒是變了,像是要看好戲似的看著寧婉。
寧婉懶得理他,催促邵麗麗道:「小麗你繼續。」
邵麗麗清了清嗓子:「不過聽高ar的暗示是,這個ar雖然業界大牛,但脾氣似乎不是太好,就你懂的,特別有能力的老闆,對下屬也會比較苛刻,會要求高吧,聽說生活特別精緻,有些吹毛求疵的精緻,比如辦公桌上不能有一絲塵埃,不能接受屋內有任何異味,吃穿用度都講究最好最奢華的,只過1的上流人生……」
傅崢臉上的笑漸漸淡了,高遠這廝……
傅崢尋思著自己和高遠的塑料友情可能是要破滅了。
邵麗麗還在繼續:「總之,為人很強勢,說一不二,堅決不能忍受下屬什麼都是對的,不接受反駁,很少爺做派,業務能力是強,但不太好處……」
傅崢看了一眼寧婉,等著寧婉劈頭蓋臉的批判和對少爺做派的嘲諷,果然,他看到寧婉一臉激動地站了起來,然後義正言辭道——
「小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從小可能就是接受精英教育長大的,家裡可能也有錢,理所當然過的就是那麼個生活,又長期生活在美國,怎麼能叫少爺做派呢?人家那叫貴族!」
「……」
傅崢從沒有見人能雙標的這麼義正言辭,不禁也有些佩服。
寧婉完全被大ar要加盟的消息給吸引住了:「小麗,你能打聽到,這個馬上要新加盟的大ar喜歡什麼樣的下屬嗎?你說我要不要提前先去套套瓷?到時候組建團隊,沒準把我第一個調過去?」
邵麗麗搖了搖頭:「其餘信息沒怎麼打聽到,好像說三個月後會正式加盟吧,但我趁著高ar喝醉,問他要到了一個郵箱,想著來給你,你要是能被調進他的團隊,就不用再在社區蹉跎了!」
邵麗麗說到這裡,就沒忍住感慨:「其實當初金ar不是挺想招你進他團隊的嗎?他也是做商事的,盤子做的也挺大的,你為什麼不願意去啊?去年聽說他給他們團隊的律師年終紅包都是三十萬打底……」
寧婉刻意忽略了邵麗麗的後半段話,打了個哈哈帶過了話題。
邵麗麗對她好,她是知道的,她和邵麗麗因為學歷問題,在名校林立的正元律所可謂是邊緣人物,別的同事基本都和自家校友抱團在一起,彷彿有出品血統驗證的高貴品種貓,自動就會找到同類,就她倆像兩個沒人要在外流浪的土貓。這種境地下邵麗麗還能想起自己,寧婉內心相當感謝。
她覺得自己更加不能辜負邵麗麗的好意,邵麗麗一走,她就望著那個郵箱地址,開始構思寫一篇什麼樣的自我介紹能讓這位大ar印象深刻。
可是想來想去,想不出。
「傅崢,如果你是老闆,你會想要什麼樣的下屬?」
傅崢看都沒看她:「你死心吧,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寧婉不樂意了:「別把自己的情緒代入行不行?你就一新人,還能知道老闆怎麼想了?我覺得我自己挺好的,業務能扛,專業過人,靈活變通,處變不驚,這不正是成功律師應該有的品質嗎?」
傅崢瞥了寧婉一眼:「你有商事領域的經驗嗎?」
說到這,寧婉也有點喪氣:「沒有。」
因為二流法學院的學歷在總所實在是很邊緣化,她根本接觸不到這些核心業務,其實她的商事法律學的相當不錯,自信也能處理好這類法律糾紛,只是每次一有合伙人選團隊成員,寧婉的簡歷送上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開始她還能給自己打氣,像自己這種剛畢業的法學生,老闆選人時候看什麼?當然看學校出身啊,自己一個二流法學院畢業的,都沒有經驗的情況下,是個人當然都選名校的了!不過好事不怕晚,自己先好好努力攢幾年工作經驗,有了經驗的加持,一定就能補足自己非名校的瑕疵了。
正元律所每年會招聘一批應屆生,這些應屆生一開始都會進入一個talent ool——人才池。
在這個人才池裡度過半年到兩年不等的時間,在此期間,一旦有哪個合伙人的團隊出現空缺,就會從人才池裡挑選,被挑選走的,以後就有隸屬的固定團隊了,但沒被挑走的,則仍然留在人才池裡,供正元所其餘律師調度使用,有點類似一個全所的助理律師的角色,什麼活兒都干,沒有專精的方向,哪個團隊哪個案子臨時缺人了,就調派過去臨時搭把手。
寧婉在這個人才池裡待了兩年,向每個合伙人都遞了簡歷,但從來沒有被選上,拒絕的說辭也很委婉——在相關領域的工作經驗不夠。
可是這能夠嗎?在這個人才池裡,根本接觸不到專業程度高的大案,根本沒有辦法擁有漂亮的履歷,完全是一個惡性循環。
當然,這期間也不是沒有合伙人願意接納寧婉,如邵麗麗所言,金建華確實三番幾次對寧婉發出了邀請,只是……
總之,最終寧婉得罪了金建華這位大ar。
正值此時,正元律所和悅瀾社區簽了對口合作法律顧問協議,缺個駐點的社區律師。社區法律工作雞零狗碎又沒什麼錢,因此饒是本來這工作該是簽約律所里的律師們輪流駐紮的,但所里誰也不願意去,而寧婉得罪了人,於是雖然總所還點名了另外兩個律師一起輪崗,但這冷宮的活兒其實只實質性地落在了不受寵的宮女寧婉的身上,於是她被「流放」到了社區來,這麼一「流放」,都快兩年了……
自然,社區律師並非全職工作,一周也並不是需要一直待著,很多律師只偶爾有空稍微去社區辦公室晃一下刷個存在感,寧婉完全可以在時間空閑時接其餘正常案子,然而她一沒人脈二沒待帶教律師,上哪兒有案子去?能接到的也就社區里引流來的這些小案子,真的是剛剛夠她糊口飯吃,索性就長期駐紮社區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想了想,傅崢話糙理不糙,自己確實沒有商事領域的經驗,要讓這位新加盟的大ar看上自己,看來要另闢蹊徑了。
「除了工作能力外,老闆在選團隊員工時候,肯定很看重員工的合作溝通能力吧?」
寧婉咬了咬嘴唇,她覺得自己得多寫點品行上的閃光點,畢竟好的團隊成員,如果只有業務能力,卻沒有職業道德和素質,那也是個災難。
寧婉想了半天,終於把一封自薦信給寫完了——
在介紹了自己辦理的一些案子,強調了自己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後,寧婉羅列了不少優點:為人誠懇熱情,工作積極主動,抗壓能力強,具有協作精神,能向有資歷的同事學習,同時能關愛新人,團結友愛,尊師重道,與人為善,性格開朗,思路開闊,語言溝通能力強,善於談判,為人有原則……
雖然這封自薦信其實很短,但寧婉左右斟酌了老半天才在忐忑中點擊了發送。
因為完全處在緊張期待的心情里,寧婉並沒有注意到,幾乎自己的郵件剛發送,傅崢的手機里就傳來了叮的一聲郵件提醒。
傅崢點開了郵件,每年向他自薦的人一直有很多,他們會寫很多廢話,美化包裝自己,語氣恭敬用詞漂亮,但傅崢其實從來都不會點開看,因為他認為,真正有能力的人根本不需要自薦,懷才和懷孕一樣,時間久了,總是能看出來的,他對那些形形色色的自薦信一點興趣也沒有。
然而他今天破例點開了寧婉的這封郵件。他很想看看,寧婉會寫出什麼樣的自薦信來,結果越看,傅崢越是想怒極反笑。
關愛新人?
傅崢看了眼自己坐著的搖搖欲墜的廉價塑料凳子。恩,二十塊巨款,真的很關愛新人。
協作精神?
之前閹雞的時候,自己都快按不住那雞了,她在幹什麼?哈哈大笑著掏出手機給自己拍照片說要留念。
尊師重道?
是,就憑她要自己給她敬茶拜師這一點,確實很尊師重道。
語言溝通能力強?
是挺強,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教訓起人來一套接一套。
為人有原則?
唯一的原則就是雙標。自己那叫少爺脾氣,大ar那叫貴族。
思路開闊?
那倒是真的,連把雞閹掉都能想出來。
……
寧婉卻並不知道傅崢心裡所想,她還沉浸在期待之中,只是沒過一會兒,又懊惱起來:「我應該發一份有照片的簡歷!」
剛才一直埋頭看手機的傅崢此刻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寧婉聽到他聲音嘲諷道:「你就是發一份t他也不會選你的。」
寧婉翻了個白眼:「你這個菜雞不要發言,人家大ar的想法能是和你一個檔次的嗎?」
寧婉努力忍了忍,才憋住了心裡那句「你懂個屁」。
傅崢平靜道:「你的業務和他的不匹配不對口,你也沒有相關商事領域方面的經驗,他不會選你。」
寧婉卻不信:「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選我?」她振振有詞道,「很多時候老闆選員工也看第一印象,我真的應該放個照片,就算業務不相關,萬一這位大ar覺得我漂亮看起來也機靈,放在團隊里賞心悅目提高平均顏值呢?沒準人家就喜歡我這款呢?」
傅崢一言難盡地看了寧婉一眼,然後認真糾正道:「不,你不是他喜歡的款。」
寧婉這下真的忍不住了,她白了傅崢一眼,終於把剛才堪堪憋住的那句話振聾發聵地說出了口:「你懂個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