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的媽媽盧珊是在飛飛午睡的時候到的, 她此前在容市附近的老家,得到消息趕來也是一臉行色匆匆和憔悴,一見民警就挺焦急:「飛飛在哪兒?」
「飛飛剛看動畫片呢, 這會兒累了剛睡著。」
等民警帶她推開隔壁門見了熟睡中的飛飛,盧珊的焦慮才終於緩和了不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平時都和飛飛爸爸聯繫,家裡條件不好,飛飛又小,沒給他配過手機, 姚康說新買了房子也沒裝座機,之前因為姚康工作常常出差,我和他又已經離婚了,本來也十天半個月才聯繫上一次,我也沒當回事, 以為他帶著飛飛,沒想到遇到這種事……」
盧珊想著孩子的事,顯然有些後怕,神色更是有些氣憤:「姚康這人我還以為改正了, 真的想好好過日子了,我還竟然真的考慮過是不是為了孩子復婚, 結果丟下孩子人又不見了!我看是又去賭錢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講到這裡,盧珊眼眶也有些紅:「也怪我自己不爭氣, 沒本事, 連個穩定工作也沒,就只能給別人當家政做做臨工, 身體還不好,根本沒法養活孩子, 一工作都是住家,也沒法帶孩子在身邊,這才把孩子給了他帶……」
「盧女士,事情不是這樣,飛飛爸爸他這次還真不是去賭錢了……」
民警給盧珊遞了紙巾,等盧珊情緒更穩定些,才一五一十把事情和盤托出:「……總之,情況就是這樣,飛飛那邊我們怕刺激孩子,還沒和孩子說,你來了,安撫好孩子,看什麼時候合適,再和孩子溝通吧,我們看孩子還是挺依賴爸爸的……」
盧珊雖說憎惡姚康賭博惡習,離婚前也吵的幾乎把感情吵沒了,然而乍一聽姚康竟然出車禍身亡的消息,整個人也是木木愣愣,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你們說什麼?姚康死了?姚康怎麼就死了?他不是身體很健康嗎……」
寧婉和傅崢交換了個眼色,別說孩子,就是已經離婚的前妻,聽到姚康去世的消息果然也無法接受,兩個人扶著盧珊安慰了許久,盧珊的情緒才終於平靜下來,只是眼淚還是忍不住掉。
「結婚一場,雖然他這個人真的一身臭毛病,但我也沒想到他會遇到這種事……甚至沒見到最後一面,他就被匆匆火化了……」盧珊抹著眼淚,「他那個工廠,怎麼可以這樣?孩子都沒能好好和自己爸爸告別,怎麼能這樣擅自處理?」
傅崢見盧珊提及這個話題,便順水推舟開了口:「盧女士,關於這個問題,其實還涉及到姚康的工傷賠償、撫恤金的事,飛飛作為兒子,是有權要求姚康的工廠支付這個費用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替你代理。」
事出突然,盧珊其實還沒整理清頭緒,見到傅崢這樣毛遂自薦,一時之間便是遲疑和戒備:「你是律師?可……可這樣打官司要花多少錢?我、我沒有那麼多錢……而且官司一定能贏嗎?這個賠償一定能要到嗎?會能要到多少錢?大概得要多久?」
「我們是律師,我們兩個一起為飛飛代理維權,無償的。」寧婉笑了笑加進了話題,傅崢如今是實習律師,沒法單獨辦案,所以必須她一起參與,「我們就是這社區的律師,飛飛也算和我們有緣,他已經沒了爸爸,以後就需要你帶著撫養了,如果能爭取到這筆傷亡賠償,想來你們的生活也會寬裕不少,你也能換個收入少但能帶著孩子的工作。」
盧珊一開始顯然不太信:「真的什麼錢都不要?免費的?可姚康還騙人造假了房產證,害的你們住著的房子都出現了麻煩……」
「沒關係,交給我們吧,但和飛飛溝通爸爸出事這件事,還麻煩你了。」
盧珊其實說來說去也並不見得多相信寧婉和傅崢,然而大約再三確認是免費的,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還是決定試試。
傅崢和她溝通了代理的事宜,又收集了部分信息,才約定等飛飛了解事情後再繼續下一步,而期間傅崢也會先行與姚康-生-前所在的工廠溝通:「我會盡量走調解結案,和對方溝通和解方案,爭取拿到應得的賠償,努力不走起訴路線,起訴太花時間了,短平快地解決這個案子讓你們早點拿到錢款、早點開始新生活比較實在。」
傅崢和寧婉又交代了盧珊一些細節,這才告辭離開,剩下的事,就是等飛飛接受事實後由盧珊作為法定監護人走完律師委託程序了。
回社區辦公室的路上,傅崢挺自告奮勇:「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就可以了。」
「和那種黑作坊溝通談判,你沒問題嗎?」
「沒問題。」傅崢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挺擅長的,你也帶教了我一段時間了,我也該單獨鍛煉下能力,不需要什麼事都由你手把手教了。」
因為以往沒有基層經驗,雖然是合伙人,但來社區以後,很多地方傅崢確實也仰仗寧婉的提點,但如今漸漸適應了社區案件的節奏,傅崢覺得是時候給自己重新樹立下形象了。
總不能每次都讓寧婉和老母雞護崽一樣,是時候讓寧婉看看自己的實力了。
果不其然,寧婉看向傅崢的眼神,一下子就充滿了讚賞:「那就交給你了!」
傅崢對這種眼神相當滿意,明明接了個以往根本不會做的免費法律援助案件,但心裡竟然有些輕飄飄的愉悅,只是這份愉悅在看到社區辦公室門口那站著的不速之客時就煙消雲散了。
好死不死,門口竟然站了陳爍。
傅崢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表情冷淡地瞥向陳爍。這個之前莫名其妙攻擊自己年紀大的,怎麼又來了?
陳爍見了和寧婉同行的傅崢,也是一愣,雖然看向傅崢的臉色並不好看,但一面對寧婉,他笑的又溫柔又和煦。
「寧婉學姐!」他露出陽光健氣的笑,朝寧婉大力揮了揮手,「我剛在外面特意給你帶了你喜歡的奶茶。」說著,他就把手裡的東西遞向了寧婉。
寧婉見了學弟,自然有些意外和驚喜,她接過了陳爍的奶茶:「你真貼心!正好還是我喜歡的口味!謝謝啦!」她笑了笑開玩笑道,「下次來記得幫傅崢也帶一杯吧,不過他不喜歡奶茶,弄個什麼烏龍茶就行,正好他要出去辦案,不然還能順手帶著喝……」
這熟稔的語氣和自然而然關心的態度,陳爍只覺得彷彿十萬隻螞蟻在啃噬著內心。
好在寧婉吸了口奶茶,很快轉移了話題:「不過你怎麼不提前和我說下就來呀?」
陳爍重新露出了笑意:「正好開完庭路過。」
難得陳爍來,寧婉自然不肯放過:「所里最近有什麼八卦嗎?那個馬上要加入的大par你見過沒?他開始選團隊了嗎?」
「這個par還挺神秘的,目前大家也都在猜測什麼時候開始選人進團隊,不過最近中層合伙人倒是有挺大的變動,沈玉婷連人帶團隊走人了,高par找她談了次話,實際聽說是她案子走私賬被發現了,所以其實是開除,不過也算顧全臉面,所以對外說是正常主動離職而已,但大家都傳說因為是團隊做事不合規,外加李悅和胡康工作態度不認真,說了讓他們也來社區輪流駐派結果根本不來……」
這個消息著實讓寧婉愣了愣,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高伙還能徹查這些事:「高遠怎麼知道的?」
「聽說是有人直接向他提供線索舉報了。」
寧婉頓了頓,詢問地看向了傅崢,傅崢也不矯情,默認領受了這份功勞。
陳爍不知道內情,還在兀自誇讚這位舉報者:「這個實名的舉報挺有勇氣的,本來在社區輪流就不該是你一個人的事,結果李悅和胡康都不來,愣生生把工作量都壓在你身上了,這舉報得挺好……」
陳爍笑笑:「而且高par無意間透露是個男的舉報的,這樣一來,大家也都不會覺得是你做的……」
雖說舉報不正之風這種事其實在道德上沒有任何瑕疵,但歷來辦公室潛規則就是對這類舉報的同事,不管如何都會敬而遠之,就彷彿是小學時候舉報同學作弊的班長一樣,大家明明知道班長做的是對的,但心理上總會默認對方是個告狀精,不可信,一方面享受舉報者舉報帶來的利益,但一方面又孤立舉報者。
要是沒有高遠無意間透露舉報者是個男性,毫無疑問寧婉將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畢竟李悅和胡康不來社區,自己是最大的利益受損者……
然而如今說是個男的……
陳爍是沒多想,但和沈玉婷交好並且還留在所里的其餘幾個合伙人卻不一定不會多想,正常哪個老闆都不會想要不聽話的下屬,這種有過舉報前科的,更是覺得是刺頭,不願意收進團隊的……
高遠或許是對傅崢賊心不死所以為了討好傅崢,他一舉報就把沈玉婷給處理了,但傅崢這人到底還是太天真了!
男的舉報者,又和李悅和胡康這幾個有利益牽扯的,不是自己,自然很容易猜測是傅崢了,畢竟他如今也在社區,李悅和胡康不來,傅崢的工作量也加大……
可惜傅崢此刻還一臉傻白甜的雲淡風輕,寧婉急得不行,也不管陳爍在場了,徑自丟下陳爍,就把傅崢拉到一邊私下敲打起來:「高遠這透露舉報人是男的一定不是無意的,只不過演技純熟弄的像是不小心透露的一樣……」
寧婉這話倒真是讓傅崢愣了愣,他當初讓高遠那麼做,其實是為了保護寧婉,只是沒想到竟然被寧婉識破了?傅崢沒想到寧婉會這麼犀利,竟然還挺聰明,看樣子確實是適合來自己團隊的好苗子。
他輕輕咳了咳,正準備接受寧婉涕淚橫流的感激,結果卻聽寧婉恨鐵不成鋼道――
「你可真是個傻的!打抱不平也要先保護好自己呀!你看看高遠這人多老奸巨猾,你細細品品,他到底安的什麼心?他這麼一說,很容易推測舉報人是你,那以後哪個合伙人願意要你進團隊?還不都覺得你是個刺頭難管?還不只剩下想那個那個你的他?這時候你要是想發展事業進好點的團隊,就只有他的了,那還不是得被他拿捏?」
寧婉越說越氣:「這個色狼,真是不要臉!」
「……」
傅崢一言難盡地看向寧婉,想要收回自己剛才判斷她聰明的話語,同時又有些同情高遠,他覺得高遠如今的口碑可能是挽回不過來了……
兩個人正這麼低聲說著,那邊被冷落的陳爍用力咳了咳:「傅律師不是忙著出去辦案嗎?寧婉學姐,有什麼事需要商量的你找我就行了,有案子需要討論的話我也隨時奉陪,還是先讓傅律師去工作吧,他這樣年紀大才入職當律師的,積累經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貴。」
這是找存在感了。
傅崢皺著眉看向陳爍,然後他笑了笑,一臉友善地建議道:「反正我要去姚康的工廠取證,不如正好送一送陳律師?你也該回總所了吧?」
結果傅崢這話下去,陳爍並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相反他也笑了起來,慢吞吞道:「忘了說,因為考慮社區律師工作其實也比較繁重,本來應該由李悅和胡康一起來社區值班,但這兩人之前也沒來,現在也離職了,所以我特意向高par申請了調來社區工作。」
陳爍講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傅崢一眼:「畢竟本來我就一直想到社區來鍛煉,只是很可惜,之前被有人意外的空降給擠佔了名額,現在既然再次申請來社區,也算是重新上了正軌吧。」
「真的嗎?」
寧婉的驚喜終於讓陳爍心裡好受了點,他情緒緩和下來,溫和地笑了笑:「是的,我今天來就是想說這個消息,理論上工作從明天正式開始,總所那邊的工作也會繼續做,不過考慮到來社區掛職駐紮,所以總所那邊給我安排的工作量會輕鬆些,另外正好今天下午我也沒什麼事,所以就想過來提前適應下。」
「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我們社區更是如虎添翼了!」寧婉絲毫沒掩飾自己的情緒,很是熱情,「你在這裡等著,我上季主任那裡給你申請批預算!爭取明天就給你採購辦公用品,特別是椅子……」
寧婉說完,就風風火火往隔壁找季主任去了,辦公室里只留下傅崢和陳爍。
寧婉一走,這兩人連表面的友善也懶得維持,陳爍朝傅崢挑了挑眉:「傅律師不是要辦案?現在可以去忙了吧?」
傅崢臉上還維持著友善的面具,他笑了笑:「我們平時社區律師辦公經費整個吃緊,要採購了椅子,到別的需要花錢的時候,寧婉就申請不到費用了。」
他看了眼陳爍:「椅子我看也不用特別買吧?正好之前寧婉給我買過一個高貴典雅地中海藍,我現在換椅子了,那個就閑置不用了,何況我們社區工作繁重,也不知道陳律師能在這裡干多久,用那個椅子應該足夠了吧?畢竟萬一陳律師你只是來社區過渡呢?特意花錢配一個椅子就沒必要了。」
傅崢其實這話說得溫聲溫氣,模樣也特別落落大方,但陳爍卻覺得刺耳極了。
他這是什麼姿態?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個以大局為重,成天為家庭考慮,精打細算,真正會過日子的原配正宮,話里行間都在暗諷自己是個不知道哪個野路子來的只會揮霍花錢只管享受並非真愛,因此也不會打心底為家庭考慮的野雞,不僅不貼心,還不懂事……
而傅崢那番故作姿態的大方,也讓陳爍打心底里不爽,就寧婉那種傻愣愣的勁頭,身邊有這樣老奸巨猾的佞臣,恐怕早晚被這人韜光養晦了篡權……
其實陳爍從第一次見傅崢就不喜歡他,因此每次見他都抑制不住敵意,他喜歡寧婉,因此見寧婉身邊出現的一切雄性生物都反感,尤其傅崢這樣的,存在感和氣場太過強烈,一下子就激發了陳爍的危機感。
而且傅崢這話,聽起來句句都不像好話。
陳爍心裡一邊想一邊冷笑,面上卻還是露出了友善的笑:「你年紀大,你是前輩,但是實話說,一般年輕人比年紀大的更能吃苦,畢竟年輕力壯的,何況一開始我就主動申請來社區了,我一直很期待在這裡和寧婉一起工作,你放心,我一定會在社區好好乾下去。至於椅子,確實不用特意採購,既然有閑置的,還是高貴典雅地中海藍,我就坐那個好了。省下的錢寧婉要以後想添置點什麼,也方便。」
陳爍這麼說了,傅崢臉上反而露出了遲疑和思忖的表情:「不過……要不還是算了吧,還是買把新椅子吧,畢竟那把椅子,確實有些不高檔……也不知道陳律師能不能吃苦坐的下去……」
呵,和我斗?陳爍心想,不就四兩撥千斤化被動為主動嗎?他也行。
自己都是成熟律師了,還能鬥不過傅崢這種剛出道的老東西?
自己還年輕,倒是要看看誰笑到最後!
於是陳爍笑著道:「沒關係,我既然申請來社區,就不是怕吃苦的,我不用買新的了,就坐這把。」
傅崢也笑了:「既然陳律師這麼堅持,那我就幫你把這把椅子拿出來。」
只可惜很快,陳爍就有些笑不起來了……
因為傅崢笑眯眯地打開了雜物間,指著落滿灰的廉價塑料凳子:「喏,就這個。」
「……」
這個凳子,未免也太破了吧?這廉價又鄉土的藍色,這搖搖欲墜的塑料凳子腿,這落滿灰塵的二手古舊感……
陳爍瞪向了傅崢,傅崢也平靜地回望陳爍。
兩個人你來我往暗流涌動,就差用目光交戰了。
結果寧婉從門外跑進來打斷了傅崢和陳爍之間的膠著,她大大咧咧道:「陳爍,我和季主任說啦,明天給你買椅子去,今天你先湊合下,正好傅崢要出去辦案,你就先坐傅崢的椅子吧。哎?傅崢?你怎麼還沒走?」
「……」
寧婉心裡還是有自己的,陳爍鬆了口氣,佯裝自然道:「還用採購嗎?我聽傅律師剛說,不是還有個藍色的塑料凳子嗎?我坐那個就好。」他單純地笑笑,「我不挑的,能來這裡工作就很好了。」
寧婉聽了果然不依,她立刻搖了搖頭,坦率道:「那個凳子不行,太差了,坐著不舒服的,預算批下來了,給你買個好的,之前季主任給傅崢推了個房源結果埋了個隱藏的大雷,我用這事『威脅』他呢,他自己心裡有愧,所以爽快批了這筆錢,可以用來給你買椅子了。」
「……」
傅崢默然不語,陳爍終於揚眉吐氣。
可惜寧婉不知道這暗流涌動,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抿唇不發一言的傅崢:「傅崢,你還不去辦案子嗎?要不趕緊去吧,那工廠可遠了,去晚了回來的公交都要趕不上的!」
「……」